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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夫指指湖水,「湖里。」
他们沉默地看着那座湖,湖并不大,映照着上空无数魔法光球的星星点点,可那只是幻象,湖水漆黑冰冷,上面还飘着薄薄的寒雾,冰是上午时雪丽用魔法化掉的。
夏夫死死盯着湖面,歌声就是从湖里传出来的。虽然一眼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但歌声像雾一样幽幽地飘着,那么的凄冷,那么的诡异,还带着股让人惊心动魄的魅惑。
第六章 会唱歌的宝石
夏夫拎起裙摆,朝湖里走去,蝙蝠吓了一跳,它嗖地一声冲到他跟前,大叫道:「你干嘛?」
「那东西在水里。」夏夫说。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跳到水里呀,会弄湿裙子的!」蝙蝠说。
「不会的。」夏夫说,他朝前走了两步,蝙蝠不可置信地发现,他竟然好端端地站在水面上,像片羽毛一般轻盈,没有一丝重量。那会漫过人类躯体的水面,对他来说如同平地,丝毫不能阻止轻灵的步伐。
他就这么一身雪白色的衣衫,站在漆黑的湖面上,夜雾从他脚下掠过,像个由一切灵动和弧寂色彩组成的精灵。
收到蝙蝠惊讶的眼神,他得意地转了个圈,脚尖点起一圈涟漪,像在湖心起舞一般。
蝙蝠呆了好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你也不能就这么走到湖心呀,这里到处都是人,会被看到的。快点离开那里。」
夏夫恋恋不舍地看着湖心,蝙蝠严肃地强调:「回地上来。」虽然这让它几乎有些罪恶感了。
夏夫不情愿地走回地面,鞋子只沾湿了一丁点儿,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但蝙蝠还是心虚地左右看了一下,希望没有注意到他们小小的古怪行径。
夏夫仍在死死盯着湖心,仍满心专注在那首歌上面。他喜欢这古老的歌,那种孤独和寂寥有种让人心脏疼痛的东西,却又那么美好。
他想了一下,在湖边跪下,手指按住地面,浸入冰凉的水中,一抹漆黑的色彩从他的指指尖缓缓渗入湖水,然后化为一只黑蛇,向湖心潜去。
蝙蝠连忙转头去给他把风,一边好奇地问道:「你能把它当成你的分身来用吗?我是说,看到它看到的东西,感觉到它感觉到的触感?」
「它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夏夫说,仍孩子气地跪在地上,「这种东西越多,我的力量就越大。」
他转头盯着湖面,头顶的魔法光球显得湖水越发黑暗,但他——那只黑蛇——可以清楚看到湖里的一切。它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没多久,一只蛇从湖底叼着一枚宝石,缓缓游了上来。
它看上去是胸针的样式,底座已经长满了水锈,不知被遗忘了多长时间。宝石呈现深遂的碧蓝色,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湖水,看上去仿佛有无限的幽深,几丝浅绿色的线条在深处游曳,带着一丝淡淡幽怨的气息……
蝙蝠怔了一下,然后大叫一声:「别碰它!夏夫,那是塞壬之血——」
塞壬只是人类的叫法,那本来是某位太古魔神的名字,但后来人类用它来称呼人鱼,也许它们一样是喜欢唱歌的生物。
一直以来,它们居住在海洋的深处,在那里亘古不变地唱着古老的歌曲。
塞壬之血,是人鱼的灵魂。
它的血是碧蓝色的,带着毫无人迹的海洋深处那潮湿阴冷的气息,它封住了人鱼的灵魂,让它们在那片圆形的蓝色中不断徘徊,当宝石落在水中,人们偶尔能听到它们在悲凉地唱歌。
塞壬之血的美丽和高昂的价格同样可望不可及,人鱼们似乎在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让无数的人类在争夺不休、继续为它们流血和死亡。
可是它声音出口的时候已经迟了,夏夫已经抓到了那块塞壬之血。
就帕克斯勒看来,塞壬之血是人类所掌握的最危险的物品之一了,像皮衣要保养,而这宝石每过数年,都需要一次昂贵的咒语加固。不过天知道它泡在水里多久了,现在又是血祭之月,任何的魔物都可能从角落时跳出来,咬上你一口。
于是,在夏夫手指触碰到宝石的一瞬间,它碎裂成了片片。那关押着灵魂的血块,终于碎裂了。
碧蓝的色彩像烟一样在漆黑的水中迅速化开,消失无踪。
「离开水边!」蝙蝠大叫。
这么多年来,帕克斯勒看着人类如何把太古时期的力量切割成碎片,再重新组装,变成属于人类的、宠物般的力量。那些野性和狂放消失了,像被磨碎重塑的面粉。
但塞壬之血不是,那里头装的可是原装正版的魔物。
一只冰冷的手从水中伸出来,抓住了夏夫的手腕。
那生物看上去像一个少女,肤色苍白得像隆冬的冰块,海藻般浓密的发丝延伸至湖水深处,它的瞳色浅得几乎看不见,浑身透着一股阴冷和甜蜜的气息。它的手是尖利的爪子,中间连着蹼,死死抓着岸边生物的手腕。
「夏夫,快挣开!它会把你拖到水里去——」蝙蝠大叫,不远处的琴声拔到一个高度,没有人注意到黑暗角落发生的事情。谁会想到歌舞升平的卡威拉城,一个贵族城堡的人工湖中,会钻出一只本该生长在海洋深处的人鱼,紧抓着这家小女孩的手臂呢。
夏夫跪在那里,怔怔看着那个少女般的人鱼,它大张着青色的双瞳,他听到她幽幽说道:「我好冷……」
「别听它说话,挣开它!」蝙蝠叫道,急得像蜂鸟一样在周围绕来绕去,飞快扑动着翅膀,好像它能帮上什么忙似的,「它有魅惑魔法,它有魅惑魔法!夏夫,死掉的人鱼的魔法是最强的!它只想把你拖到水底去,它们是最偏执和危险的水生动物——」
「我好冷,海在哪里?」人鱼幽幽地问:「这里没有海水、没有礁石、没有同伴、没有迷路的水手……好多好多年了,什么都没有……这儿是哪里?」
「这里是夏普家。」夏夫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身体一阵阵发冷,一点力气也没有。
「别和它说话!」蝙蝠愤怒地说,瞪着那只幽灵,大声叫道:「什么没有迷路的水手,你已经死了,不需要吃饭了。别以为吟游诗人们说你们对爱情专一,就能掩盖你们其实是对吃饭专一的事实!引诱水手来到你们的小岛,进行谋杀和加菜不是一向是你们的传统活动吗——」好像它也会跳起来和它争论一样。
「谁都没有……谁都没有……这是哪里?我想回家……」人鱼说,它死死抓着夏夫的手,爪子深深嵌进皮肤中。
「回……回不去了……」夏夫结结巴巴地说,对面那双空洞的眼睛笼罩着他。
「别被它迷惑,夏夫,它只想把你拖到湖心,然后溺死你罢了,如果说这生物有什么本事,除了魅惑人心的歌声,就是把活人往水里头拖的力气了!」
「好疼、好疼……为什么会那么疼?我们明明住在很遥远的地方,远远离开了人类,为什么他们要闯入我们的领地,为什么他们要让杀死我们,把我们的灵魂带往那么遥远的国度……再也回不了家……再也无法在月光下的礁石上唱歌……」
它不停地说着,不停地重复,那强烈的哀伤让帕克斯勒不期然地想到吟游诗人们罗曼蒂克的句子,那都是关于爱和痛苦的——它从不真正清楚人类在追求什么,他们一向实际,但为了某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却似乎又毫不在意危险。
塞壬之血是是贵族的公子小姐们私定终身的最佳礼品。夏普家历史悠久,说没几个私奔啦、殉情啦的年轻人简直有损它华丽的家谱,所以这块昂贵而危险的宝石,就这样被丢在湖中,不知孤独地唱了多少年的歌,那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历史。
但在这么久以后,一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的月份,宝石终于碎裂,放出里面带着强烈怨念的幽灵。
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也许它只是一块带着悲凉和浪漫传说的宝石,将永远深在湖底,可是对于听力范围远远超过人类的夏夫来说,这是一块有着无穷吸引力的,会唱歌的宝石——现在是会杀人的幽灵了。
人鱼的一只爪子抚上夏夫的脖子,柔软但是冰冷,不容置疑地缓缓收紧。夏夫可以清楚感觉到,那冰凉的气息已渗入喉管和心脏,可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似乎只因为他多和它说了两句话,便注定再也无法挣脱了。
浑身都已被冰冷的触手缠绕,变成了这森冷湖泊的一部分,鼻端萦绕着腐败和甜蜜的气息。
湖水漆黑,天空却泛着暗暗的红,像刚刚痛饮了鲜血,不祥地压下来。
「为什么我找不到我的同伴?为什么我这么冷?为什么……」人鱼问,她整个灵魂似乎都浸满了这句话,偏执而痛苦地,不停地问下去。可永远不会有回答。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夏夫一只手紧紧抓住那只青色的爪子,想把它扯开,可它像一只饿得发疯的动物,死死拖住猎物不放,想把他拖下冰冷的水底。
他知道自己应该进入战斗状态,可是他浑身都没有力气,只是狼狈地跪在那里,和那痛苦的幽灵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那些冰冷与潮气,幽怨与痛苦,一丝丝、一缕缕,缠上他的灵魂与身体。
「夏夫,你不能被它的情绪缠绕——」蝙蝠说,它突然停下后面的话,因为夏夫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湖水,它曾经看过他这样的眼神,在他杀死华恩时,在他杀死地行鱼时,在他杀死史蒂夫时,那浑身透出的让人窒息的强烈杀气。它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看到了,但它怎么会忘记呢。
夏夫的左手紧贴着地面,漆黑的物质顺着纸尖,缓缓滑入湖底。
「为什么?」那人鱼问,声音尖锐凄利,它的指尖掐入夏夫的皮肤,一丝鲜红的液体渗了出来,趁着白皙的皮肤,像恒久回荡的不甘的尖叫。它大叫:「告诉我,我为什么会——」
它的话没有说完。
一只巨大的黑色怪鱼从湖中一跃而起,猛地咬住那只人鱼!
有一秒钟,蝙蝠清楚看到了它层层叠叠的牙齿,尖利得仿佛无数刀片。它一口咬住那幽怨的人鱼,后者的手臂瞬间被咬断——即使那只是力量的幻影,可仍敌不过另一种力量锋利的牙齿——只留两只青色的手在夏夫的身上,整个身体消失在了空气中。
蝙蝠张大眼睛,那怪物看上去像只蛇,却有着怪异的巨头和尖利的牙齿,黑得像个噩梦,在点点奢华的星光中留下一个诡异的剪影。
然后它也消失在水面,只剩下激荡的波浪,不见一丝踪影。
一抹血迹顺着夏夫的腕上流下,流入他腕上那只镯子火焰般烧灼的红色宝石,什么也看不见了。
蝙蝠一时说不出话来,它知道自己应该欢呼一下,其实它是很想欢呼的。只是……有点震撼,它想,一直以来,它都知道这孩子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也记得巴尔贝雷特家那堆家底,可是亲眼看到这么野蛮的一幕还是够吓人的。
夏夫狼狈地坐在地上,一把留在脖子上的爪子扯下来,丢到水里,立刻化成了绿色的烟。他用力咳嗽着,一向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去你他妈的『为什么』!」他对着湖面大叫。
「不要说脏话!」蝙蝠叫道。
它能看到湖面泛起一阵急速的涟漪,仿佛有无数黑色的食人鱼快速乱窜,一抹黑色的物质慢慢消失在夏夫的指尖,他的手指依然白皙纤细,好像刚才那场惨烈的吞噬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似的。
湖面渐渐平静了下来,帕克斯勒觉得经过这么番折腾,这湖里大概一只活口也没有留下,这些来自远古的凶猛生物可不是吃素的。
「你把那只鱼吞了?」它问。
「它想把我拖到水里,还不停地说话,」夏夫辩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它没指望过你回答,夏夫,它问问题是想要迷惑你,然后趁机把你拖到水里。」蝙蝠说。
「你是说,它问那么多,并不是想要找到答案?」夏夫奇怪地问,「可是怎么会有人问问题,却不想要答案呢?」
「因为有时候问题是为了让人痛苦的,想太多总是容易痛苦。」蝙蝠回答,它不知道夏夫听不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它已经很多年没有当过老师了。它打量着那个孩子,注意到他的手正无意识地握紧,然后又松开,他的双眼仍死死盯着水面,好像指望里头再跳出一只鱼来似的。
这姿势很久以前,帕克斯勒在某些杀得兴起、以至于无法停止的家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