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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要到录影厂拍的,倪匡兄嫌远不肯,结果借了富豪酒店的意大利餐厅,说好下午三点钟录影,有家韩国餐厅,经过时闻到烤肉香,进去一试,全是迎合港客口味的东西,为之气结。我听了介绍他们去家最正宗最地道的,带他 们到罗素街的“伽”。
烤肉是外行人叫的,我们先来韩式生牛肉,倪匡兄没吃过,大赞,追加一碟,也即扫光。接着是蒸猪肉五花腩泡菜包,蒸牛肋骨是必试的,最后来一个大的牛杂火祸,喝韩国土炮马加利,大乐。
见菜单上有黄花鱼,知倪匡兄爱吃,又来一尾。韩国的煮法是用红色的泡菜叶,黄色的蛋皮和菠菜包起来清蒸,非常特别。
黄花鱼已濒临绝种,中餐厅吃到的是用别种鱼种假扮,或是人工养殖的,难吃到透顶,当今吃到一尾真正的黄花,已不易。
倪匡兄试了一口,说:“和中国黄花不同,但已比较养的好吃得多。”
旁边的客人都来自韩国,看到我们叫的菜,像遇到知己,纷纷露出笑容。
酒醉饭饱,提到为倪匡兄编书的事。
“我已经接到十八个电话谈及,你老兄的号召真是厉害。”我说。
倪匡兄建议:“书名不如叫《老友写老友》,我来写序。”
“再好也没有了。”我说。
“我的序,题为:“被写的老友序《老友写老友》——也写写写《老友写老友》的老友。”用来用去,都是《写老友》这三个字。
“文法通吗?”我问。
倪匡兄大笑:“你找找看,有什么不通的地方?”
成就
饭后录影,见餐厅摆着我意大利朋友吹的玻璃瓶,一层又一层,像竹节一样垒了上去,里面装满各式的果乐芭Grappa酒。就先来一杯。倪匡兄也喝了,可见他的饮酒配额尚存。
侍者把整个酒瓶放在桌子上让我们任斟,节目编导看得有趣,就把它当成道具,放在沙发前面。
“《英雄人物论金庸》这个名字不太好,”倪匡兄向编导说:“我们都算不了什么英雄,既然有酒,不如叫《煮酒论金庸》。”
编导赞同,就这么决定。
开始录影,因为是事后剪接,所以录得很长,我已有点昏昏欲睡。倪匡兄说:“一向来,我都用八个字形容金庸作品,那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是毫无疑问的。虽然说查先生的武侠小说第一,古龙的第二,但是第一和第二之间,相差个十万八千里。
倪匡兄和倪震两人记性都好,谈起书中人物,不管出场多寡,都能一一数出,这也是他们父子沟通的方式之一吧。
主持人问:“你们喜欢书中的什么女人?”
“ 金庸作品,女人似乎都不是好人,很难爱上。”倪震说。
“我喜欢《鹿鼎记》中的双儿,她对韦小宝死心塌地。”倪匡兄说。
问及我,我毫不犹豫说:“双儿学问不大。我钟意《碧血剑》中的何铁手,她古怪透顶,不作声,永远爱袁承志。”
“最不喜欢黄蓉,”倪匡兄说:“到了后来,变成相当恶毒。”
“我最不喜欢的是国内的人,将我们称为四个才子。”我说:“金庸先生是一个巨人,其他三人,永远不能相提并论。而且,黄已作古,我们两人七老八老,叫什么才子呢?”
倪匡兄同意。今后的数千年,有人提到查先生生平,也许顺道记录了有这么几个朋友,这已是我们一生的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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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1)
“你整天请我们吃饭,不行,不行。”
当七十岁的倪匡兄离开了香港十三年,回来后的第一个早上,我们在一家叫“翠华”的店里吃完饭,我付钱时,他说。
“茶餐厅罢了,付不起吗?”我反问。
“不只是倪太和我两人,我们一出门就是一家人,每次要你付账,那还得了?”他说:“而且,这次我一住,至少两个月,才回三藩市。”
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建议:“不如这样吧,你把你的生平告诉我,让我替你做个倪匡公式电脑档案,英文说The Offcal Website of Nee Kuang;用来吃吃喝喝。”
“哈哈哈,你骗人,电脑资料哪赚得了钱?”
“先在杂志上发表,领了稿费再出书,又有版税。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或者全部给你都行,我只求有题材交稿就是。”我说。
“唉,还是香港人脑筋动得快。”
“满身铜臭嘛。”我说。
“老朋友了,你说什么就什么,稿费和版税都不可以分。”
“容后商议。”跟他聊天多了,学了他讲话时喜欢用的四字的文言文。
“从那里开始?”他已准备好了。
“先谈你怎么从大陆逃到香港,有人说你是从内蒙古骑着一匹马,一直骑到香港的。”
“胡说八道。”倪匡兄大叫:“从那么远的地方骑得到,叫他们骑给我看看!”
“前因后果?”
“一九五一年,我不想读书,就当兵去了。那时候的运动是治淮河,我跟着大队去,从上海出发,一大伙人,不知过了多久才抵达,后来又被派到内蒙古去。”
“惹了什么祸了,是不是?”
“年轻嘛,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做得出,那时候内蒙古的狼特别多,我引了小狗和小狼交配,生出小狼狗来,把干部咬了一口。后来又因半夜站岗冷得要死,就拆了烂木桥生火,都定了罪。”
“有没有经过审判?”
“审官只是一个人。当年的低级干部已可以召开法庭,判人死刑,但他没枪毙我,先把我关在小木屋里,天天要我写悔过书。”
“一关关了多久?”
“三个月。”倪匡兄说:“我最记得不知哪里跑来一只波斯猫,毛长得很,给顽童打了很多结,我天天为它解,也解不完。《老猫》这部小说,就从那只猫得到灵感。那时天寒地冻,每晚听到狼叫。”
“有没有得吃?不会把猫也吃掉吧?”
“那干部丢给我一大块东西,黑漆漆的,原来是冰冻了的豆腐,大概是发了霉。有一天,一个读政治科的蒙古人偷偷地来看我,说我死定了。”
“啊,”我叫了出来,“怎么认识的?”
“刚来蒙古时是在农场工作,大家谈得来,我记得他是从一个名字很古怪的县来的,叫托克托县。他把一只马偷来,要我骑着,说记得一定要朝北走,走到有蒙古人的村落,就会收容我,叫我学蒙古话,住上两三年,最好娶个蒙古老婆,没人认得,就可以逃脱。”
“你真够胆。”我说。
“还有什么选择?哦,对了,他还把我的档案也偷了出来,那么厚的一本,都是针对着我的,拿来当传记,更够详细。这更令我下了决心,骑上了马。那只马瘦得不得了,连马鞍也没有,只披着两个麻布袋。这个蒙古人,真是我的恩人。”
“后来有没有机会报恩?”
“再也没见过他,心里还是感激的。”
“跑出来后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当然是先把那个厚厚的档案放火烧掉了,烧完时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哪里知道东南西北?”
“你到了香港后还有不知方向的阴影,一定死缠着倪太,就是那个时候种下的?”我问。
倪匡兄点点头:“你也看过我一直戴着的那个有指南针的手表。”
“后来呢?”
“记不得走了几天几夜,看到了一条火车轨,跟着走,就走到一个车站,是黑龙江省泰来县。车站旁边还有一个豆浆档,买了一碗,喝了下去,全身温暖,温暖到手指头脚趾头都感觉得到。”
出走(2)
“买豆浆?身上有钱吗?”
“我好歹也做到了一个第二十一级的干部,有工资的呀。”他骄傲地说。
“是乘火车到了香港来的?”
“没那么简单。”他说,“到了车站,就有地图了,我一看到鞍山,就想起我哥哥来。”
“倪亦方?”
“是,他在钢铁厂做工程师,还被选过十大先进青年。我记得后来在香港时,看过《大公报》的一篇报导,标题写着《倪匡、亦舒的哥哥领奖》,笑得亦舒和我要死,哈哈哈哈。”
抵达
“在哥哥倪亦方那里住了多久?”
“一个多月。”倪匡兄说,“但是户口报不成,还是非走不可。”
“又乘火车?”
“不。这次坐船,在鞍山认识的年轻人都说可以乘轮船到大连,在青岛时不要下船,躲起来,等船开了,再走出来好了。”
“船长没把你抓起来?”
“这种偷渡的情形常有,也不止我一个,船长抓到了,教训我们一顿,就在上海把我们放了。”
“到了上海就回家去?”
“哪里有家?我的父母都已经去了香港。”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一九五〇。”
“你怎么没跟他们来?”
倪匡兄说:“那时候大家是热血青年,哪里会到香港那种殖民地主义的腐败地方?”
“那时候的宣传是深入民心的。”我说。
“不过我也思考过,也闯了祸,那厚厚的档案也记载过我问的话。”
“你问了什么?”
“说在台湾,每个人都在吃香蕉皮。”
“这种宣传我也听过。”我说。
“我问干部大家吃香蕉皮,但是谁吃了香蕉肉了?哈哈哈哈。”
“那么在上海依靠谁?”
“我到亲戚家里,大家都当我是瘟生,恨不得马上把我赶出去。”
“那怎么办?”
“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一段广告,说可以帮忙人家到香港去。”
“这种广告怎么登得出?”
“那是社会最乱的时候,举行了大鸣大放的运动,一切很放得松,后来才抓人。”
“你去找了那个组织了?”
“对。”倪匡兄说:“他们问我,你会不会讲广东话?”
“有什么分别?”
“不会讲的收费四百五十人民币,会讲的比较便宜,收三百。”
“你当时已经学会了广东话?”我惊讶。
“那么难讲的方言,我现在还学不会呢,哈哈哈哈。”倪匡兄大笑:“付了四百五十。”
“哪来的钱?”
“亲戚们怕我和他们搭上关系,万一我被抓到,他们就倒了祖宗的楣,都很愿意出点小钱让我失踪。”
“怎么偷渡的”?
“搭火车到广州,用船运到澳门,再从澳门把我们送到香港。”
“到了香港就去找家人?”
“不,我很独立,不想增加他们的负担,身上还留了几个钱,先买一碗饭来吃。”
“第一次吃的是什么饭?”
“叉烧饭。”倪匡兄说,“天下哪会有那么好吃的饭!一大碗,上面铺着几块叉烧,肥得油都漏了出来,流到碗边,再滴在手上。啊!那种感觉,还没有吃,已知道是又香又甜的;我只看着,就笑了出来。到了现在,我一看到大碗饭,也还会笑的。”
“上海没叉烧饭吗?”
“有,叉烧在上海也看过,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吃得起的。”
“到了香港,怎么干活?”
“那时候有一大群像我那样的年轻人,都集中在一起,很团结。蹲在工地上,等工头来叫去打工,日薪三块七,给工头抽去八毛,剩下两块九。二三十个人,被叫去十几个,剩下的人没工开,等大家回来,分了钱,一齐吃,有时候不够钱吃饭,就分了去喝咖啡。”
“喝咖啡怎么喝得饱?”
“有糖呀!”
“糖?”
“看到桌子上一缸糖,我问要多少钱?朋友们回答不要钱。哈哈哈哈,有这种事?糖不要钱?当然拚命下咯,我到现在喝茶喝咖啡,还是要下很多块方糖的。”
“……”
倪匡兄继续说:“到了香港,真是觉得海阔天空。说到距离,上海和香港并不远,但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人家都说香港的空气大受污染,我当年感觉到的每一口都是新鲜的。三藩市的空气大家公认是比香港好的,但是我在那边天天要打三个喷嚏,现在回来了,鼻敏感都马上医好了,你说香港的空气有多美呢!”
生饭
“来了香港之后,你是怎么写起小说来的?”我问倪匡兄。
好像是昨天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一群从大陆来的青年,在荃湾地盘等开工,闲起来就看看报纸,副刊上有篇万言小说,每逢星期天出一次,我一面看一面说:‘这种东西,我也会写。’没有人相信,我就花了一个下午写给他们看。”
“是什么报纸?”
“《工商日报》,我大胆地投稿,想想也没有什么希望,试一试罢了。几天之后,编辑就叫我去谈,说可以用我的稿,得到九十块钱稿费,笑了三天。别忘记那是二块九毛可以吃四碗叉烧饭的年代。”
“你记得第一篇小说叫什么吗?”
“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