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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反蒋,势无偏废。建义旗于国中,申天讨于禹城。
驱除强寇,四万万具有同心;诛戮汉奸,千万年同兹快举。
。。
毛泽东诗词的一种解读(18)
鄙人等卫国有心,剑履俱备,行程二万,所为何来?
既达三秦,愿求同志。倘得阁下一军,联镖并进,则河山有幸,气势更雄,减少后顾之忧,增加前军之力。……
重关百二,谁云秦塞无人;故国三千,惨矣燕云在望。
亡国奴之境遇,人所不甘;阶下囚之前途,避之为上。
冰霜遍地,勉致片言,风雨同舟,望闻明教。”(35)
情意恳切,词格古雅,读之铿锵,闻之动容。这样的文章,也是秘书写不出来的。
我还想起,“文革”中唱毛主席语录歌,当时唱遍大江南北啊。大家今天知道,这个歌词是很讲究的,上下两段绝对是很整齐的,而且要押韵,这是基本的条件。毛主席语录都是从他的文章中摘下来的,讲话中的一段段话,参差不齐,更不押韵,怎么能变成歌来唱呢?当然,作曲家劫夫很伟大,但是我后来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毛主席的话说得好啊!比如流行最广的一句,我们部队一遇到危难险急的时候,大家都念这句话——“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这么17个字,一念就鼓劲,充满节奏和韵律,朗朗上口、铿锵有力。这样的语录当然可以拿来谱曲。换成别人的什么语录能随便谱成歌曲吗?即便劫夫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
其实毛泽东对作文章是下过大功夫的。青年时期就已经头角峥嵘了,到延安后,他与埃德加·斯诺谈起长沙第一师范教古文的袁继骝袁大胡子时还说:“‘袁大胡子’嘲笑我的作文,说它是新闻记者的手笔……我只得改变文风。我钻研韩愈的文章,学会了古文文体。所以,多亏了袁大胡子,今天我在必要时仍然能写出一篇过得去的古文。”(36)有了扎实的古文功底,作文章就文采斐然、势如破竹。如毛泽东在1919年7月28日《湘江评论》写的《民众大联合》:
“我们醒觉了。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思想的解放,政治的解放,经济的解放,男女的解放,教育的解放,都要从九重冤狱,求见青天。我们中华民族原有伟大的能力。压迫愈深,反动愈大,蓄之既久,其发必速。我敢说一怪话,他日中华民族的改革,将较任何民族为彻底。中华民族的社会,将较任何民族为光明。中华民族的大联合,将较任何地域任何民族而先告成功。诸君!诸君!我们总要努力!我们总要拼命地向前!我们黄金的世界,光华灿烂的世界,就在前面!”(37)
由于毛泽东的文章连篇累牍,来势汹汹,使他主编的《湘江评论》在400多种学生刊物中脱颖而出,誉满全国。9个月前还冷落毛的胡适之称此文是当时“最重要的文章之一”,赞扬作者“极其深远的眼光与有力的、恰当的论辩”;李大钊则在自己主编的《每周评论》上予以全文转载;曾蔑视过助理图书馆员毛泽东的北大学生领袖罗家伦也称此文“表达了学生运动最本质的目的”。一时间洛阳纸贵,年轻的毛泽东真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38)
中年以后,毛泽东潜深流静,做文章不追求外表的光昌流丽,而讲究内在的“神气”。他在八届七中全会上关于经济问题的讲话中,突然插了一段“文章作法”——
“我是赞成朱自清的风格,朱自清是清华大学一个教授,他的文章写得好,但是有一个侧面不好,就是不神气。第一个神气的是鲁迅,他的话是口语。鲁迅的杂感,你看那个《阿Q正传》,不是口语?‘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什么‘儿子打老子’之类,都是口语。对这个问题,我讲了一万次了,但是许多同志没有改过来。也许从今天起还是改不过来,但是我有生之年,没有见到阎王,我就要整这件事。”(39)
“神气”应该是一个湖南方言,我个人理解,神气就是传神、气韵生动。而毛泽东总结“神气”的经验就是要多用口语。
口语好在哪儿?根据我个人的学习体会,从实用层面来看,第一,从战争年代过来的广大官兵基本都是文盲半文盲。讲通俗易懂的口语,大家容易听得懂,好接受。第二,不管是文字还是书面的表述都有四个层次,最高的境界就是深入浅出。像鲁迅的学术演讲《魏晋风度及文学与药及酒之关系》,把学术问题搞得跟聊天说故事一样,这是大家。第二个层次是深入深出,像黑格尔,像部分博士论文,确实有深度,但很晦涩,读得费劲。第三个层次是浅入浅出,像相声小品,虽然没什么东西,但好玩得很。最差的层次是浅入深出,明明没有东西,但搞得很深奥,这是比较烦人的,就像少数博士论文。
对这一类文章,毛泽东也是深恶痛绝,他曾在1958年夏天的北戴河会议上讽刺那些毫无神气的八股文章:“讲了一万次了,依然纹风不动,灵台如花岗之岩,笔下若玄冰之冻。哪一年稍稍松动一点,使读者感到有些春意,因而免于早上天堂,略微延长一两年寿命呢!”(40)
从审美的层面看,口语往往比较生动传神,形象活泼,便于记忆,便于流传。比如新中国成立之初,毛泽东对共和国的外交方针讲了三句名言,一是“一边倒”,就是紧跟苏联;二是“另起炉灶”,就是打散国民党的外交旧摊子,重建共产党的外交队伍;三是“打扫干净再请客人”,就是不急于和外国接洽谈判,内部收拾好了再来建交。三句话都是通俗浅白的口语,但是主旨鲜明,形象生动,成了此一阶段新中国的基本外交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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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诗词的一种解读(19)
毛泽东左手写诗,右手写文章,两手都很硬。
第三、有事为证。
说几件事情看看毛泽东文化的底蕴是如何修炼和怎么转化的。
1、建国之初,进得城来,环境始为安定,条件大为改观,毛泽东沉湎于书法之中。有一个经典情节颇能说明他沉湎之深,他从大收藏家张伯驹处借来一个海内孤本,陆机的《平复帖》,说好借一个月,天天有空抓紧临帖,到了第29天,张伯驹竟然径直打电话给毛泽东,提醒毛说你借我那个贴还有最后一天的时间,等于是给毛一个通牒。毛泽东一听很生气,说不是还有一天嘛,你着什么急啊。
由此可见张伯驹和毛泽东都是性情中人,又都是较真的人。一个是你借了就得还,哪怕你是皇帝。一个是我借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决不食言,你29天催什么催?其实毛泽东五、六十年代和郭沫若过从甚密,多半也是诗词唱和、切磋书法。
2、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张贻九主编的《毛泽东评点圈阅的中国古典诗词》一书,附录了建国后的20多年中,毛泽东评点圈阅的1662首(篇)诗词曲的目录。远至上古的逸诗如《击壤歌》、《卿云歌》、《尧戒》等等,近至清末,中经周、秦、汉、晋、唐、宋、元、明,历代名家名作,多有涉及,还有许多一般诗人,甚至称不上诗人的诗作,如唐·杜秋娘的《金缕衣》、7岁女子的《送兄》、太上隐者的《答人》等等。足以见出毛泽东阅读视野之广阔,同时又不乏精读者。比如,毛在谢灵运的《登池上楼》这首诗的每句旁都画了曲线,每句末都画圈或双圈,并写下了100多字知人论诗的评语。
另外,圈阅之后是背诵。今天在中央党史档案馆里,保存毛泽东手书的古诗手迹一共是117首,其中书写了两千年以来58个大诗人的重要作品,包括屈原、李白、李贺、李商隐、苏东坡,辛弃疾等等。这些诗是在什么情况写下的呢?在毛的办公桌旁边有个大书案,工间休息时毛就到这里,作为调剂,拿起毛笔,信笔就写,既是练字,又是默诗。从屈原的《离骚》到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像600多个字以上的诗,在中国古典诗词中都算是大作品了。这时毛已是七十多岁高龄的老人,提起笔来就能默写这么多经典名篇,除了他非凡的记忆天赋,也足可见出他对诗词下的功夫之深。决非一般的雅好,业余的消遣,而是真正做到了烂熟于心、融会贯通。(41)
还有一个小诗人的例子,1962年中印边界冲突之际,有一天晚上,毛将中央政治研究室整理的《列宁反对第二国际机会主义的斗争》批给柯庆施,让印发华东局各同志,信手在最后一页写下清代诗人严遂成的《三垂冈》,并指出这是“咏后唐李克用和其儿子后唐庄宗李存勖的诗”——
“英雄立马起沙陀, 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 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 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飒三垂冈下路, 至今仍唱百年歌。”
当时毛是默写而成,事后工作人员查对,只错了三个字,第四句中的“犹”应为“且”,第七句中的“飒”应为“瑟”,“下”应为“畔”。是年,毛泽东70岁。(42)
再说81岁的毛泽东,此时已患严重的白内障,但是毛又须臾不可离开书本。怎么办呢?只有选一“侍读”。条件是口齿清晰,古文功底好,年纪适中,政治可靠。时任中央办公厅主任的汪东兴从北大中文系的老师里面选定一个名单,由###念给毛听,毛听后略作沉吟,说“那就让芦荻来试试吧。”芦荻,女,时年44岁,并非学界名流。毛为什么挑中她呢?因为毛泽东读过中国青年出版社1963年版的由人民大学语文系文学史教研室冯其庸等人选注的《历代文选》,其中《触詟说赵太后》、《别赋》、《滕王阁序》等篇为毛所喜爱,而这些篇目都为芦荻所选注,因此毛记住了芦荻,而此时芦荻又正巧调到了北大中文系,和毛有缘啊。芦荻第一次去见毛,卧床的毛握着芦荻的手问道:“会背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吗?”不等芦荻回答,便自己背开了: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沈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笑问:“你的名字是不是从这首诗里来的?”然后从刘禹锡说起,表示欣赏“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接着又背诵刘禹锡的《陋室铭》、《竹枝词》等等,进而又谈到三国的阮籍、北周的庾信。最后说:“该你讲了,就讲讲庾信的《枯树赋》吧!”芦荻毫无准备,就凭着记忆背,引起毛泽东兴味盎然,又谈起江淹的《别赋》及《触詟说赵太后》。兴奋异常,下床踱步,边踱步边吟诗,走了三圈。从夜里10点18分到凌晨1点,大夫劝阻不住,谈兴正浓的毛泽东又谈了两个小时。
当时对芦荻来说,古典诗词、先秦散文均可对付,毛点到哪里她背到哪里。但《二十四史》就越出了她的专业范围,碰到生僻古字不认识,就停住了,这时毛就催她“念啊,念下去啊。”芦荻只好如实相告,不认识字,要查字典。毛立即随口说出那个字,并大笑不已。芦荻窘迫之中万分惊讶。(43)
毛泽东诗词的一种解读(20)
有这种惊讶的远不止芦荻一人。1975年7月21日,广安门医院眼科大夫唐由之为毛作了左眼白内障手术两小时后,唐轻轻走进毛卧室,毛听到脚步声问是谁,###说是唐由之大夫。毛便不禁吟道: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随后问道,“乃父是读书人吧?”并要来铅笔和便笺,摸索着将这首诗写在了六张纸上,并签名送给唐作纪念。(44)
我想问问,今天,我们包括北大在内的中文系年轻的高材生们,有没有几个人敢站起来说,《诗经》、《离骚》、先秦散文,唐诗宋词我随便背,有没有?我表示怀疑。
3、举3个例子,证明毛泽东创作态度之严谨。一是慎言。1959年9月7日,毛泽东致信胡乔木称,“诗两首(七律·《到韶山》《登庐山》),主题虽好,诗意无多,只有几句较好一些的,例如‘云横九派浮黄鹤’之类。诗难,不易写,经历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45)1965年7月21日,毛泽东又致信陈毅称,“你叫我改诗,我不能改。因我对五言律从来没有学习过,也没有发表过一首五言律。你的大作,大气磅礴。只是在字面上(形式上)感觉与律诗稍有未合。因律诗要讲平仄,不讲平仄,即非律诗。我看你与此道,同我一样,还未入门。我偶尔写过几首七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