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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张胆地偏心。更糟的是,我们还全盘接受,认为这些是必要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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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与缅甸(4)
同样地,我们对美国人的观念也很奇特。我们认为英国人对自己人很绅士,对其他人就不然。我们相信美国人又大方又天真。所谓的天真,就是没有被破坏的纯真,这是一种好的特质,但这又是错误的想法。美国让我们开走全新的吉普车,又提供汽油及零件,的确很好,但目的绝不在于展现他们如何大方慷慨。我们这两国是在联合对抗共同敌人。战略物资的运用,是为了赢得战争。当时美国的考量在于让中国持续应战,因为如果中国阵线一垮,美国所花的战争代价会更大。我们如果缺乏实力,也很难和美国盟友交涉。但是如果以为他们乱撒战略物资给我们,是出于慈善的目的,可就是不切实的期待。
至于我们必须接触的美国高阶军官,既不大方也不天真。他们很清楚我们对他们的刻板印象,因此决定反其道而行。他们也感觉到,美国政府对我们太大方,他们忠于美国纳税人,因此随时准备对我们严苛。而且,天真并不是美国的美德,在外交上,天真的人可能送出一项优势,却没有要求对方回馈,这种做法几乎等于无能。像史迪威及其助手等中国老手,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对任何想占他们便宜的中国人,他们随时等着要让这些人失望。也就是说,我们虽然是盟友,但每一方都盘算着对方的弱点。
史迪威将军和身边军官的心态,可以形容成“戈登情结”。军事史家可能觉得,被指派到中国来的美国将领多少有些自我牺牲,因为他们错过在欧洲上演的“大戏”。这种说法值得讨论,因为即使奉派到别处,他们也必须赢过同胞,以求实现自己的野心。然而,对职业军人来说,中国仍具备相当特殊的吸引力。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中国似乎有丰富的未开发资源,如果加以妥善运用,可以帮助这些将军取得名声及财富。事实上,这些资源可能对全球规模的战争贡献良多,却只花美国微不足道的成本,尤其是在人力资源方面。
中国农人是好士兵的素材,这样的想法由来已久。他们坚忍不拔,刻苦耐劳,愿意服从,性情开朗,有自树一格的勇敢风格,却仍然够聪明,可以吸收基本的军事技术。他们所需要的就是领导,而对外国人来说,我们永远不可能产生领导人。对和蒋介石交涉的美国将领来说,这正是绝佳机会,可以用租借的物质来换取在中国的领导权。
戈登(Charles George Gordon)是英军少校。他参与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就在1863年加入中国军队,他旗下的四千名中国兵穿着西方军服,配备西方武器,军官都是欧洲人。镇压太平天国时,戈登的部队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从此他被称为“中国人戈登”。八十年后,史迪威将驻缅军视为他的“小成本军队”,有一天会“扩大到相当的规模”,他想以同样方式再造历史。
在第一次缅甸战役时,史迪威将军无法发挥中国部队总指挥的功能,原因就在于他缺乏可以指挥的幕僚。在蓝伽,他靠巧妙的手法来加以弥补。我们到达营地后不久,发现将军的总部——所谓的“指挥部”——不过是枚硬币,一头印着“美国”,另一头印着“中华民国”。大致而言,这是史迪威中国—缅甸—印度剧场的印度办公室,隶属美国管辖。但由于史迪威也是中国驻印军的总指挥,他同时要动用美国及驻印军的幕僚时,不必有额外的授权。因此,其中各式各样军阶的军官,大多数不曾去过中国,不会说中文,也不熟悉中国事务,但全担任国民党军队中的指挥及幕僚工作。他们所需要的,不过是不同的文具,以便从一国换到另一国去服务。在实务上,在重庆的军政部送来许多军官,担任史迪威的幕僚。除非这些人靠个人的努力,让自己对美国人有用,尤其主要是口译及笔译方面,否则不如将这趟印度之旅视为研究印度文或梵文的大好机会。没有人会向他们请教军务。
史迪威将军去重庆时,由他的参谋长柏德诺(Haydon Boatner)准将掌理指挥部。在郑洞国的参谋长舒适存到达后不久,柏德诺派了一辆橄榄褐色的轿车来,让新的部队长使用。新二十二师提供一位司机给我们。次日,司机打开引擎盖检查引擎时,吸引了一群好奇的观众,因为没有人能分辨汽化器和帮浦的不同,也无法解释风扇如何连接电力系统。司机于是大大炫耀了一番,我们都大为佩服。对旁观者来说,我们正嘻嘻哈哈在拆解车子。柏德诺将军正是其中之一,他刚好经过,看到我们,当时却什么也没说。
不久后,舒将军坐着这辆轿车到指挥部去做礼貌性拜会,受到柏德诺将军热诚的接待。然而,等到舒将军起身道别时,表情严肃的柏德诺说,他必须走回去,因为汽车已被收回,重归指挥部管辖,随后会补送备忘录说明这件事。
我们的参谋长就此结束礼貌性拜会,之后走了一英里路回到营区,既感震惊又觉得被羞辱。正如柏德诺所言,美方送来备忘录,提到为显示对新司令官的善意,指挥部送来轿车,方便他的使用。不过,由于轿车显然并没有得到妥当的照顾,因此车辆必须送回美方的车库。舒因此回了一封道歉函,解释那一天早上发生的事。这时柏德诺将军态度才软化,让轿车回到我们的总部。这事件落幕后,舒将军召集我们,念出他和柏德诺的往返信函。这时郑洞国都还没有到印度。
印度与缅甸(5)
数天后,我们首度得知,新一军的总部没有指挥权。我们的总指挥郑将军只要负责维持中国部队的军纪即可。他不只负责三个步兵师的纪律,连所有支持单位也包括在内。指挥部送来一份备忘录,明确告诉我们这一点,而且说,我们已经有太多军官,不能再要求从中国空运更多军官来。直到今天,我仍然无法理解,是谁和美国达成协议,让我们的总指挥毫无指挥权,只能充当宪兵司令,而总司令部也只能充当军法官的办公室。郑将军很不赞成,我们也有同感,不过,所有的意见与抗议全部无效。后来指挥部让郑将军带来第二批军官,是他从以前统率的第八军之中抽调而来的。但在指挥权方面,美方立场坚定,绝无退让余地。郑将军于印度及缅甸执勤时,唯一可以有效指挥的军队,只不过是一整排由中尉统领的卫兵。第二次缅甸之役开打时,中国兵投入战场,事先都没有通知他。起先,指挥部的先遣司令部直接下令给各团及各营,后来战事扩大,命令才下到师长级。命令都以英文下达,而且都打了字。美国人有一套联络官和口译人员的联络网,遍布中国军队中,可下达营这一级。我们都是透过下层单位,间接知道指挥部的指令。
在《史迪威文件》(Stilwell Papers)中,郑洞国被形容成“那个白痴”。这位尖酸刻薄的美国将军所以达成这样的结论,和某一事件大有关系。郑洞国在蓝伽安顿后,两个师的师长都邀请他去校阅军队。我们先去新二十二师。他们选给将军骑坐的马很是高大,但却不太习惯中国号角声。号角手在军队第一列前方大吹号角,声音又大又响,正对着领头的这匹马。它眼睛突出,忽然跳了起来,将新的部队长摔在地上,一只短靴还甩在空中。我们全都吓呆了,全场悄无声息,将军努力站起来,穿上靴子,再度骑上马。执勤的营长派了一名士兵来,抓牢马鞍,让马继续走在部队前方。这次事件并没有呈报,不过后来英方及美方军官在场时,郑将军仍然由一名安全人员抓着马鞍,史迪威不禁笑了。说来讽刺,这次事件姑且不论,郑洞国将军的马上功夫并不坏。
郑将军虽然看起来安静随和,却相当坚守某些原则。我两次劝他,身为高阶中国将领,他应该多出现在前线。但我这两次劝告,都只惹来他的生气。对他而言,他的指挥职责只要从将军的营地发出即可。只有在战事吃紧,例如前线有相当比重的人马陷入危局时,才需总指挥亲身抵达现场,他的在场才有意义,才有分量可言。除此之外,高阶将领如果太常到前线去视察,只会打扰下属的指挥。如果说史迪威鄙视郑,郑同样也瞧不起史迪威在前线“炫耀”,看不惯他老是出现在前线,对下层军官定期施压。事实上,郑将军在缅甸数次探视前方的营队,还有一次搭乘L1联络机飞到敌方阵地,但他对这样的作为向来没有太大兴趣。
郑将军和史迪威及指挥部的关系愈来愈恶化,他飞回重庆两次,要求蒋介石解除他在驻印军的职务,有一次还声称如果不换他,他就不离开中国。(我是后来从郑夫人处听到的。)蒋介石大骂他一顿,但又安慰他,只要他继续和美国人周旋,对抗战就是一大贡献,他的努力会受到肯定,不论他是否实际指挥军队。 1944年夏天,他被升为驻印军的副总指挥,进一步确定他是个没有实责的将领。当时在缅甸北部的驻印军,已扩大成两个军团。而指挥部还是直接指挥部队长,就像以前直接指挥师长一样,再度绕过中国高阶将领。史迪威被召回美国后,继任者索尔登(Daniel Sultan)毫无意愿改变现状。新的美国总指挥从来不曾请副总指挥开会研商。
郑将军的幕僚只缩减到一小群军官,在雷多(Ledo)设立办公室。驻印军的野战将领都前来诉苦,并透过高阶长官重申对蒋介石的效忠。美国人可能以为,由于他们的企业化管理,阴谋与政治会远离驻印军,不可能像在中国军队中一样猖獗。就短期和当地来说,这种想法不能说错,但治疗的功效只限于表面。
在史迪威的小成本军队中,军源十分复杂。新三十八师在转变成国家军队以前,是财政部税警总团。在盐税还是国民政府重要财源的时代,这个单位是用来巡逻产盐地区,以防武装走私,因此这部队被称为“财政部长的军队”。将领是孙立人中将,毕业自维吉尼亚军校,和黄埔军校没有渊源。新二十二师来自杜聿明率领的第五军,他就是在第一次缅甸战役中对史迪威怒吼的那位将军。师里的许多军官毫无疑问仍然效忠于杜,因为他们以往都因他的推荐而获得派任或晋升。目前的指挥官是廖耀湘中将,毕业于黄埔第六期,又到过法国的圣西尔军校。新三十师原先是补充兵训练处,师长胡素少将是赫赫有名的黄埔一期生,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战争开打后,直接从中国飞来的两个师也一样,背景及人事都很复杂。
史迪威将军遵照美国陆军的惯例,在密###(Mitkyina)战役结束不久就解除胡素和旗下两个团长的职务,要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内回中国。接着他论功行赏,晋升数名野战军官。依据国民党的惯例,这些举动必须经过蒋介石的核准,而蒋介石自己在进行如此重大决定前,也会衡量大众的反应及政治上的可能冲击。就这方面来说,史迪威的指挥权比蒋还要有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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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与缅甸(6)
不过,这位美国将军并没有解决政治问题,他只是加以忽略。很少人认为,这位美国大叔的管理风格可以延伸到整个国民党的军队。随便举一例来说,他在整备三百万名士兵时,不可能不会对某些单位特别偏心。他也不可能把用于驻印军的严格筛选标准,施行到三百多个步兵师。一旦达不成这样的标准,他可能和我们一样,必须平衡局势,而不是加以改革,除非他打算像共产党一样,完全去除军队的都市影响力,重新改造军队,让军队的势力完全由乡村来支持,并且改造乡村,一切从头开始。不管是美国人或我们,当时都没有想到,这样的计划必须经过详细繁复的“主义”论战后,才得以施行。对单一性及一致性的要求,等于是将共同的分母强施在千千万万名政工人员身上,这些人可能低微到“高贵野蛮人”的地步。走向单纯化的疯狂动力一旦激活,就会没完没了持续下去。在延安发起运动的人士,必须抑制略嫌没教养的言辞与行动,达成心智一致,以维持战事的顺利进行,但他们很少能预期到,这种运动的动力,最后会将他们卷入“文化大革命”。
史迪威被调回美国,是早在上述困境发生前。但是,这位立意良善的将军从来不了解,他在缅甸丛林直来直往的管理方式,并没有简化国民党军队的指挥方式,反而引入新的纷争因素。一定军阶以上的驻印军军官都必须面对下列问题:我应该保留我的中国风格吗?或者应该多和美国人合作一些?李鸿少校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李鸿是史迪威的爱将之一,被他晋升,继孙立人后接掌新三十八师,而且还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