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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那角斗士旁边的板凳附近中计,他犯过第一次错误;这是他犯了第二次错误:白先生单独去公园,他便待不下去。他还要犯第三次错误,绝大的错误,他跟踪“玉秀儿”。
这姑娘住在西街人迹最少的地方,一栋外表朴素的四层新楼房里。从这时起,马吕斯的幸福中除了那公园中与她相见之外又添了一种一直跟她到家的幸福。他吃得比以前多多了。他已经知道她叫什么,她的教名,至少,那动听的名字,那个真正的女性的名字,他知道了她住在什么地方,他还要知道她是谁。
一天傍晚,他跟着他们到了家,等他们从大门进去之后,接着他也跟了进去,对那看门人大模大样他说:“刚才回家的是二楼上的那位先生吗?”
“不是,”看门人回答说,“是四楼上的先生。”又多了一点收获。这一成绩使马吕斯的胆更壮了。
“他是住在临街这一面的吗?”
“什么临街不临街,”看门人说,“这房子只有临街的一面。”
“这先生是做什么事的?”马吕斯又问。
“是靠年金生活的人,先生。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虽然不是很有钱,却能对穷人作些好事。”
“他叫什么名字?”马吕斯又问。
那看门人抬起了头,说道:
“先生是个侦探吧?”马吕斯不好意思了,走了,但是心里相当高兴。因为他又有了一点东西。
“好,”他心里想,“我知道她叫‘玉秀几’,是个有钱人的女儿,住在这里,西街,四楼。”第二天,白先生和他的女儿在卢森堡公园只待了不大一会儿,他们离开时,天还很明亮。马吕斯跟着他们来到西街,这已成了惯例。要进大门时,白先生让女儿先进去,他自己在跨门坎以前,停下来回头对着马吕斯定定地看了一看。
第二天,他们没有来公园。马吕斯白等了一整天。天黑以后,他到西街去,看见第四层的窗子上有灯光,便在窗子下面走来走去,直到熄灯。又过了一天,父女俩仍是没有去公园。马吕斯又白等了一整,然后再到那些窗户下面去徘徊一直到晚上十点钟,晚饭他也没有吃。高烧养病人,爱情养情人。
这样过了八天。白先生和他的女儿不再在卢森堡公园出现了。马吕斯没精打采地胡思乱想,他不敢白天去张望那扇大门,只好在晚上去仰望那窗口玻璃中透出的淡红色的光来满足自己的向往。有时见到人影在窗子里走动,他的心便跳个不停。
第八天,当他走到窗子下面时,却没有了灯光。“咦!”他说,“还没有点灯,可是天已经黑了,难道他们出去了?”他一直等到十点,等到午夜,再到凌晨一点。四楼窗口始终不见灯光亮起,也不见有人回来。他灰心丧气地回去了。
第二天——因为他现在是老靠第二天过活的,可以说他对今天已有些忽略不计了——第二天,他又去公园,谁也没遇见,他在那儿等下去,傍晚时又到那楼房下面。窗户上没有一点光,板窗也关上了,整个第四层是黑洞洞的。
马吕斯敲了敲大门,走进去问那看门人道:“四楼上的那位先生呢?”
“搬家了。”看门的回答。马吕斯晃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问道:“何时搬的?”
“昨天。”
“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他没把新地址留下?”
“没有。”看门人抬起鼻子,认出马吕斯。“嘿!是您!”他说,“您一定是个探子。”
第七卷猫老板
一地下层和地下活动者
人间的任何社会都有剧院里所说的那种“第三地下层。”在社会的地下面,处处都有活动,有善良的,邪恶的。这些地道是层层相叠的。有上一层地道和下一层地道。在这黑暗的地下社会里,有一个高区和一个低区,地下社会有时会崩塌在文明的下面,并因我们的漠不关心和麻木不仁而被我们践踏脚下。在前一世纪,《百科全书》是个坑道,几乎是露天的。原始基督教义的一种未受重视的孵化设备——黑暗,它只待时机成熟,便在暴君们的宝座下爆炸开来,并以光明照耀人间。因为神圣的黑暗有它内在的光芒。火山是充满了黑暗的,但有能力爆发火焰。火山的熔液是在黑暗中开始形成的。那些最初举行弥撒的地下墓道,不仅只是罗马的地下建筑,也是世界的坑道。
①
在地下社会中有着各种各样的挖掘工程,就象一栋破烂建筑物下的错综复杂的奇迹,有宗教坑道、哲学坑道、政治坑道、经济坑道、革命坑道。有的是用思想挖掘的,有的是用数字挖掘的,有的是用愤怒挖掘的。人们从一 个地下墓道向另一个地下墓道互相呼应。种种乌托邦都经过这些通道在地下行进。它们向各个方向扩伸发展。它们有时会彼此相联,并友好相处。让一 雅克①把他的尖镐借给第欧根尼,第欧根尼也把他的灯笼②借给他。有时它们也相互对立。加尔文③揪住索齐尼④的头发。但是什么东西也不能阻止或中断这一切力量向它的目的地发展和推进,那些活动同时在黑暗中此起彼伏,然后再从下面慢慢改变上面,从里面慢慢改变外面,这是人们不易发党的大规模的蠕动。社会几乎没有察觉到这种给它保持外皮、却换掉脏腑的挖掘工作。有多少地下层,便有多少种不同的工程,多少种不同的孔道。从这一切在深处进行的发掘中产生出来的是什么呢?未来。
这下行的梯阶是奇怪的,它的每一级都通到一个哲学可以立足的地下层,在那里,人还可以遇到一个那样的工人,有的是高明的,有的不成人形。在扬?胡斯⑤的下面有路德⑥,在路德的下面有笛卡儿,在笛卡儿的下面有伏尔泰,在伏尔泰的下面有孔多塞,在孔多塞的下面有罗伯斯庇尔,在罗伯斯庇尔的下面有马拉,在马拉的下面有巴贝夫⑦。并且这还没有完。再往下去,①在四世纪之前基督教受到罗马帝国的仇视,教徒常常被杀害,因而他们在地下墓谊里秘密举行宗教仪式,宣传教义。地下墓道原是废弃了的采矿坑道。罗马人火化尸体,而基督敏一定要埋葬尸体,废矿便成了基督教徒的墓地。
①让一雅克是卢梭的名字,尖镐应指他的笔。
②有一次第欧根尼白天提着灯笼在雅典街上走、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找一个人,”③加尔文(Ca1vln,1509—1564),法国宗教改革运动的著名活动家,新教宗派之一——加尔文教的创始人,这一宗派反映了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资产阶级利益。
④索齐尼(sOcin.1525—1562),意大利宗教改革家,倡导”上帝一位论”学说。
⑤扬胡斯(JanHus,约 1369—1415),捷克宗被改革的领袖,布拉格大学教授,拉克民族解放运动的鼓吹者,后因被指控为异教徒而处以死刑。
⑥路德(MartinLuther,1483—1546).宗教改革运动的著名活动家,德国新技(路德教)的创始人。
⑦巴贝夫(Babeu,1760—1797),法国革命家,空想平均共产主义的著名代表,平等派密谋的组织者。
模模糊糊,在看不清和看不见之间的分界线上,人们可以发现其他一些现在也许还不存在的人的影子。昨天的那些是一些鬼物,明天的那些是一些游魂。机智的人能隐隐约约地见到它们。未来世界的萌芽工作是哲学家的一种景象。一个正在萌芽孕育的鬼域里的世界,这是多么奇异的形相!
圣西门、欧文、傅立叶,也都在那里的一些侧坑里。所有这些地下开路先锋几乎经常认为他们彼此之间是隔绝的,其实并不是这样,有一条他们没觉得的神链把他们彼此连接起来,虽然是这样,他们的工作还是有所区别的,一些人的光芒和一些人的烈焰形成对比。有的属于上天,有的属于悲剧。可是,尽管他们各不相同,所有这些工作者,从最高尚的到最狠毒的,从最明达的到最疯狂的,都有一个共同点:忘我。马拉能象那稣一样忘我。他们把自己放在一边,舍弃自我,决不考虑自己。他们看见的是自己之外的东西。他们有种眼光,这种眼光搜寻的是绝对真理。最初的那个有全部天空在他的眼睛里,最后的那个,尽管他是多么高深莫测,在他的眉毛下却也还有那种苍白的太空的光,任何人,不论他是谁,只要他有这一特点,便应受到崇敬,这特点是:星光般闪烁的眸子。
充满阴影的眸子是另一种特征。恶从这里开始。在阴森森的眼睛面前,想想吧,发抖吧。社会秩序有它的黑帮。
有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挖掘便是埋葬,光明已经灭绝。在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一切坑道之下,在所有那些走廊下,在进步和乌托邦那整个庞大的地下管道系统下,在比地下还要深很多的地方,比马拉还要低,比巴贝夫也还要低,再往下,再往下深入许多,与上面的那几层绝无关系的地方,还有最低的泥坑。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也就是我们在上面所说的“第三地下层”。那是个深黑一片的阴沟,瞎子的窟窖、地狱。
它通向深渊。
二底层
在这里,再没有了忘我的精神,魔鬼隐隐约约已具雏形,各自为己。盲目的我在吼着,摸着,啃着。群居的乌戈林①便在这黑洞里。
在这黑洞里游荡着的那些类似猛禽恶兽的狰狞鬼影是不管什么普遍的进步的,它们不理解思想和文字,它们所关心的只是个人的私欲。它们几乎善恶不分,内心极度空虚。它们有两个母亲,两个全是后母:无知和穷困;一 个向导:需要;而满足它的形式:吃喝。它们粗野地大嚼大啖,这就是说,凶残到??不是象暴君那样,而是象猛虎。这些鬼怪从现代化受苦走到犯罪,不可避免地恶性循环,无穷无尽,这便是那黑区的逻辑。爬在这社会第三地下层里的已不是对绝对真理发出那种受到窒息的要求,而是肉体的抗议。在这里,人变成了毒龙。饥渴是起点,终点是成为撒旦。从这地窖里产生着拉色内尔。
我们刚才在第四卷里已经说过上层坑道的一角,那是政治、革命和哲学的大坑道。在那里,我们指出,一切都是高尚的、纯洁的、尊贵的、诚实的。当然,在那里,人们也可能走歪路,但是那里的错误也是值得敬佩的,因为它含有牺牲精神。那里的工作,总的来说是代表了人类的进步。
现在时候到了,让我们来看看另外一些深处,一些极其丑恶的深处。
让我们强调这一点,在社会的底下,在愚昧还没有被扫除之前,总还会有藏恶的大窟窖。
这个窟窖在一切窟窖之下,也是一切窟窖的敌人。那是普遍的恨。这窟窖不知道有哲学,它的尖刀从没有用来削过一支笔。它的黑色与墨迹的卓越的黑色毫不相关。那些蜷缩在这毒气弥漫的洞里的黑手指从不去翻一页书,也从不打开一张报纸,对卡图什来说,巴贝夫是个剥削者,对施因德汉斯①来说,马拉还是个贵族。这窟窖的目的是推翻一切。
一切。包括它看不起的那些上层坑道。极其丑恶地蠕动,不只是要钻垮现有的社会秩序,而且它还要钻垮哲学,钻垮科学,钻垮法律,钻垮人类的思想,钻垮文明,钻垮革命,钻垮进步,它的名字,简单他说,叫做偷盗,淫邪,谋害,暗杀。它代表黑暗,它要的是漆黑一团。这窟窖的顶是无知构成的。
居于这黑窟窖之上的地窖们全都想把它消灭掉,铲除掉。这便是哲学和进步共同运用它们的所有力量,人力的、物力的,通过现实的改善和对绝对真理的向往,全力奔赴的目标,摧毁这个无知窟窖,那罪恶渊薮也就不再存活了。
让我们把以上的叙说用一句话来概括,社会的唯一危害是黑暗。人类本是相同的一类。所有的人都是同一块粘上,在前定的命运里毫无二致,至少在下界是如此。从前,同为一个影子;现在,同为一个肉体;将来,同为一堆灰,但是,在做人的面糊里掺人无知,它便会变成黑的,这种①乌戈林(Ugolin)、十三世纪比萨的暴君,大主教为惩罚他,把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一同关在塔里,让他们饿死,乌戈林在试着吃他的儿孙以后才死去。
①施因德汉斯(schindetannee),原名约翰毕克列尔(Joha’n Buck1er,约 1780—1803)。德国强盗,莱茵区匪帮的魁首,绰号“施因德汉斯”(意即”屠夫汉斯”).在德国文学中,施因德作为侠盗、打抱不平的斗士和穷人的保护者的形象而久负盛名。
无可救药的黑色透入人心,便成为恶。
三巴伯、海嘴、铁牙和巴纳斯山
巴伯、海嘴、铁牙和巴纳山一个四人黑帮,从一八三○到一八三五,统治着巴黎的第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