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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人被害并听凭杀人犯杀人!对这样一个恶人,难道能因为私恩而缩退?马吕斯四年来所有的各种思想都被这一意外搅混了。他浑身打抖。一切都由他来决定。他一手掌握着这些在他眼前跃跃欲试的人,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要他开枪,白先生就能得救,德纳第却完蛋了;假如他不开枪,白先生就遭殃,并且,谁知道?德纳第逃脱了。镇压这一个,或是让一个去死!他都问心有愧。怎么办?如何选择?背叛自己向来引以自豪的种种回忆,背叛自己在心灵深暗处许下的种种诺言,背叛最神圣的天职,最庄重的遗训!背叛他父亲的遗嘱,要么就纵容罪行,让它胜利!他恍熄一方面听见“他的玉秀儿”在为她的父亲向自己哀求,一方面又听见那上校父亲在叫他照顾德拉第。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的两个膝头一直往下沉。他甚至没有充分时间来沉思默想,因为他面前的事态正在疯狂地向前推进。那好象是一股狂潮,他自以为位于操纵它的地位,其实已处在被动。他几乎晕倒在地。
德纳第——我今后不再用别的名字称呼他了——这时却在桌子前西走来走去,既茫然若失,又得意到发疯。
他一把抓起烛合,砰的一下把它放在壁炉上,他用力是如此之猛,使烛芯差一点熄灭,烛油也飞贱到了墙上。
接着,他转向白先生,掀口露齿地狂叫:“烧死的!烟熏的!千刀万剐的!抽筋剔骨的!”然后他又来回走动起来,暴跳如雷地狂吼:“呀!我到底找着你了,慈善家先生,穿破烂的百万富翁!送泥娃娃的大好人!装蒜的傻老头!呀!你不认得我!当然不会认得我!八年前,一八 二三年的圣诞前夕来到孟费哪,到我那旅店里来的难道不是你!从我家里把芳汀的孩子百灵鸟拐走的难道不是你!穿一件黄色大衣的难道不是你!不是吗!手里还提一大包破衣服,就和今早到我这里来一样!喂,我的妻!这个老善人,他走访人家,手里不带几包毛线沫,好象就过意不去似的!百万富翁先生,敢情你是衣帽店老板!你酷爱把你店里的陈货拿来送给穷人,你这圣人!你的把戏算耍得妙!啊!你认得我?可我,我认得你!你这鬼头一钻进这儿,我就立刻把你认出来了。啊!你现在总知道乖了吧,象那样随便跑到别人家里去,借口是住旅店,穿上破衣服,装穷相,一个苏也想要的样子,欺骗人家,摆阔气,骗夺人家的摇钱树,还要在树林里进行恐吓,不许人家带走,等人家成穷光蛋了,便送上一件大得不成话的外套和两条医院用的蹩脚毯子,老光棍,诱拐孩子的老贼,你现在总知道乖了吧,你的这一套不一 定耍得成!”
他停住了。好象是在自言自语。他的那股恶气平息下去了,有如大河的巨潮泻进了落水洞,然后,好象是要大声结束他刚才低声对自己说的那段话,他一拳击在桌上吼道:“还带着他那种老好人的模样!”
他又指着白先生说:
“说实话!你当时开过我的玩笑。你是我的一切苦难的根源!你花一千五百法郎就把我的一个姑娘带走了,这姑娘肯定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她已为我挣过很多钱,我本应好好靠她过一生的!在我那倒霉的客店里,别人吃喝玩乐,而我却象个傻子,我的全部家当部赔进去了,我本来要从那姑娘身上彻底捞回来的!呵!我恨不得那些人在我店里喝下去的酒全都是毒药!这些都不用说了!你回答!你把那百灵鸟带走的时候,你肯定觉得我是个笨蛋吧!在那树林里,你拿着一根哭丧棍!你比我狠。一报还一报,今天却是我持有王牌了!你玩完了,我的好老头!呵呀,我要笑个痛快。说实话,我要笑个痛快!这下他可落进圈套里了!我对他说,我作过戏剧演员,我叫法邦杜,我和马尔斯小姐、或什么小姐同台演过喜剧,明夭,二月四号,我的房东要收房钱,可他丝毫也没看出来,期限是二月八号,并非二月四号!傻透了的蠢人!他速带来这四个可怜的菲力浦①!坏蛋!一百法郎也舍不得凑齐!还有,我的那些好听话说得他心里好舒畅哟!真有意思。我暗想:‘冤鬼!这下子,①菲力浦,就是值二十法郎的路易。
我抓住你了!今天早上我舔了你的爪子,今天晚上,我可要吃你的心!’”德纳第停了下来。他气喘吁吁。他那窄小的胸脯,象个熔炉上的风箱,起伏不停。他的眼睛充塞了那种卑贱的喜悦,那正是一个无能、无义、凶残成癖的人在有机会践踏侮辱他所惧怕过、讨好过的对象时具的有那种喜悦,一个想把脚跟踩在巨人头上的侏儒的快乐,一只豺狼在开始撕咬一头病到已无法自卫、却还有知觉感知痛苦的雄牛时的快乐。白先生未曾打断过他的话,只是在他闭嘴时,才向他说:“我不知道您在说的是什么。您弄错了。我是一个很穷的人,根本不是个百万富翁。我不认得您。您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了。”
“啊!”德纳第话不成声,“你真会胡诌!你坚持要开玩笑!你是在自己欺自己,我的老朋友!啊!你想不起来了吗?你认不出我是谁吗?”
“对不起,先生,”白先生以一种在这种时刻显得很特别有力的斯文口气回答,“我看得出您是个匪徒。”
谁都知道,卑鄙之人同样也有自尊心,妖魔鬼怪也爱听好听的话。提到匪徒这两个字,那德纳第的的女人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德纳第抓住了他的椅子,象是要把官捏碎。“不准动,你!”他对他的女人吼道,然后又转向白先生:“匪徒!对,我知道你们这些富人是这样称呼我们的!可不是!的确如此,我破产了,我藏起来了,我没有面包,我连一个苏都没有,我是个匪徒!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是个匪徒!啊!至于你们,你们暖脚,你们穿沙可斯基式的轻便鞋,你们穿那种舒服的大衣,同有些大主教一样,你们住在有守门人的房子的二层楼上,你们吃蘑菇,你们吃那种在二月间要卖上四十法郎一扎的龙须菜,你们用青豌豆来填肚子当你们要弄清天气冷不冷,你们只要到报上去找舍华利工程师的温度表的记录。我们呢!我们自己就是温度表!我们不用跑到河沿钟楼角上去看冷到多少度,我们自己知道血管里的血在冻结,冰已流入心脏,我们说:‘上帝是不存在的!’你现在却来我们的洞里,是呀,来到我们的洞里,来叫我们匪徒!但是我们会把你吞掉!我们这些穷家伙,会把你吃下去!百万富翁先生!你应当明白这一点:我是个干过事业的人,我领到过执照,我当过选民,我是个绅士,我!而你,你却不一定是!”说到这里,德纳第朝那几个守在房门口的人跨前一步,浑身战抖地说道:“当我想到他竟敢跑来把我当做一个补球鞋的看待!”
然后又以更为狂暴的气势对着白先生说:“慈善家先生!你也还应当明白这一点:我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我不是一个那种隐姓埋名跑到人家家里去拐带孩子的人!我是一个法兰西的退伍军人,我本应得到一枚勋章!我参加滑铁卢战役,我!我在那次战斗中救过一个叫做什么伯爵的将军!他曾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可是他那狗声音是那样小,因此我没能听清楚。我只年到什么“眉胥”①我宁肯知道他的名字,而不在乎他的感谢。知道了名字,我就有办法找到他。你看见的这张油画是大卫在布鲁克塞尔②画的,你知道他画的是谁吗?他画的是我。大卫要让这一 英勇业迹永垂不朽。我背上背着那位将军,把他从炮火中救了出来。经过就是如此。那位将军,他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一丁点事,他并没有什么地方比别①“眉胥”原文是 merci(谢谢),和 Pontlncrcy(彭眉胥)的后面两个音节发音相同。
②布鲁克塞尔,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误读。
的人好些!我却没有因此就不冒生命的危险去救他的命,我的口袋里装满了证件。我是滑铁卢的一名士兵,去他妈的上帝!现在,我没嫌麻烦,已将这所有的告诉了你,书归正传,我要钱,我要许多钱,我要大量的钱,否则,我就要你的命,慈悲上帝的雷火!”
马吕斯已能稍微控制他的焦虑心情,他在静静地听着。最后的一点疑团已经四散,这人确是遗嘱里所说的那个德纳第了。马吕斯听到他竟责备他父亲将恩不报,不禁全身乱抖,内心万分痛苦,几乎要承认那种责备是对的了。这时他更觉得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了。并且,在德纳第说出的一切话里,在那种语调、那种姿态、那种使每一个字都迸发出火焰的眼睛里,一个性情凶恶的人的这种全盘托出的爆发里,在这种炫耀与猥琐、狂傲和卑贱、盛怒和傻乐的混合显现里,在这种真悲愤和伪感情的夹杂现象里,在一个沉醉于穷凶极恶的欢快滋味中的这种虚妄行为里,在一个邪恶心灵的这种无耻的暴露里,在一切苦难和一切仇恨的这汇合里,也的确有一种象罪恶一样不堪入目,象真情一样令人心碎的东西。
他要求白先生买下的那幅所谓名家手笔,大卫的油画,读者已经猜到,只不过是他从前那旅店的招牌,我们知道,是他自己来的,是他在孟费鄙破产时留下来的唯一的破烂”由于他这里没有遮挡住马吕斯的视线,马吕斯能细察那货色了,他果然看出涂抹在那上面的是一个战场,远处是硝烟,近处是一个背上背着一个人的人。那两个人就是德纳第和彭眉胥,救人的中士和被救的上校。马吕斯好象喝醉了似的,他恍惚看见他的父亲从画上活了起来,那已不是孟费鄙酒店的招牌,却是死者的复活,墓地半开,亡魂站起来了。马吕斯听见自己的心在太阳穴里砰砰地跳,他耳里传来滑铁卢的炮声,他父亲隐约出现在那丑恶的画面上,流着血,神色凄惶,他仿佛看见那个不伦不类的形象在怔怔地望着他。
德纳第,当他怒气平复以后,把他一双充血的眼睛盯着白先生,轻声干脆地对他说:“你有什么要交待的吗,在我们请您喝几杯以前?”白先生没作声。在这死寂当中,有一个破嗓子从过道里发出了这么一句冷森森的玩笑话:“假如要砍木头,我在这!”是那个拿板斧的人在找乐。
同时,一张毛茸茸、黑漆漆的大宽脸斜着嘴从门口笑着进来,形状怪异骇人,露着满口的獠牙。这正是那个拿板斧的人的脸。
“你为何把脸罩拿掉?”德纳第对他暴跳如雷大吼起来。
“笑起来方便些。”那人答道。又过了好一会儿,白先生似乎一直在死死注意着德纳第的每一个动作,而德纳第却已被他自己的怒气冲得头晕眼花,不停地在那破屋里来回走动,心里以为绝对万无一失,房门已有人把守住了,他们每人都有武器,被抓的人却手无寸铁,并且是以九个人对付他一个。假如德纳第大娘也算是一个人的话。当他斥责那个拿板斧的人时,他的背是对着白先生的。
白先生趁此机会,一脚踢开椅子,一掌推开桌子,一个纵跳出奇地轻捷,德纳第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已到了窗口。开窗,跳下窗台,跨出窗外,那只是一秒钟的事小他已经有一半身到了外面,六只强壮的手一起抓住了他,又使劲把他拖回那破洞里。跳上去抓他的人是那三个“通烟囱的”。德纳第大娘也同时抓住了他的头发。
其他匪徒,听到众人鼓捣的声音,都从过道里跑来了。那个睡在床上、似乎喝醉了酒的老头从床上跳下来,手里拿一个修路工用的铁锤,和大家站在一块。
蜡烛正映照着那几个“通烟囱的”中的一个,虽然他脸上抹了黑,马吕斯仍认清那人就是邦的,又叫春天,又叫比格纳耶的,这人把一根那种在铁杆两端装了两个铅球的闷棒举在白先生的头顶上。
马吕斯一见这情况,实在忍不住了。他私下说道:“我的父亲,请原谅我!”同时他的手指也在摸手枪的扳机。正要开枪时,他又听见德纳第喊道:“不要伤害他!”受害人这次所作的挣扎,不但没激怒德纳第,反倒使他镇静下来了。他本是由两个人构成,一个凶蛮的人和一个精明的人。直到这时,在他志得意满的情况下,在受害人束手待毙无法动弹的时候,他受那个凶横的人支配,现在受害人挣扎起来,并且似乎要战斗,那精明的人就又出来并占了上风。
“不要伤害他!”他又说了一遍。他这话的最直接的后果,他是不知道的,这话已把那待发的枪声止住了,并软化了马吕斯,在马吕斯看来,紧急时刻已过,新形势出现了应再观望一下,这丝毫没有不当之处。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机会将把他从无法使玉秀儿的父亲和上校的救命恩人这两大难题中拯救出来呢?
一场狠斗开始了。当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