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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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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第三个人插进来说:
    “不用急,再等等。现在还不能肯定他需不需要我们。”这句话是用法语说的,德纳第听到,又辨认出了巴纳斯山,此人的可贵处便在于能听懂每种黑活,而自己绝不说。第四个人没开口,但是他那双宽肩膀瞒不了人。德纳第一眼便看出了那是海嘴。
    普吕戎表示反对,他几乎是急不可耐,但始终压低着嗓子说道:“你在和我们说什么?客店老板可能没有逃成。他不懂这里的窍门,真的!撕衬衫,扯垫单,用来做根绳子,门上挖洞,造假证件,做假钥匙,掐断脚镣,拴好绢子甩到外面去,躲起来,化装,这些都得有点小聪明!这老信大概没能做到,他不懂工作!”
    巴伯说的始终是普拉那和卡图什常说的那种正规古老的黑话,而普吕戎所用的是一种敢于创新、色彩丰富、敢于突破陈规的黑话,它们之间的不同,有如拉辛的语言不同于安德烈?舍尼埃的语言。巴伯接着说道:“你那客店老板也许被人当场就逮住了。非有点小聪明不可。他还只是个学徒。他也许上了一个暗探的当,甚至被一个假装同行的奸细卖了。听,巴纳斯山,你听见狱里那种喊声没有?你看见了那一片烛光。他已被抓住了,你放心!没错,他又得去坐他的二十年牢了。我并不害怕,你们都知道。我也不是胆小鬼,但是现在只能溜走,要不,我们一起跟着倒霉,你不要生气,还是跟我们一道去喝一瓶老酒吧。”
    “朋友有难,我们总不能不管。”巴纳斯山嘟囔着。
    “我告诉你,他已经完了!”普吕戎说,“现在那客店老板已经一文不值。我们毫无办法。我们还是走吧。我随时都觉得有个警察已把我牵在他手里。”
    巴纳斯山只好微微表示反对,因为情况是这样的:这四个人,带着匪徒间的生死相顾之情,已不俱冒险,在拉弗尔斯监狱四周徘徊了一整夜,希望看见德纳第忽然出现在某段墙头,但那夜确实大不一般,倾盆大雨使各处街道上的行人销声匿迹,寒气越来越重,他们的衣服湿透,鞋底渗水,监狱里响起了一片使人心慌的声音,时间过去了,巡逻队一再走过,希望渐渐微弱,恐惧心慢慢回升,这一切都在迫使他们退离。巴纳斯山本人,也许算得上德纳第的女婿,也让步了。再过一会,他们会全散走了。德纳第待在墙头上,气促心跳,正象黑杜萨海船上的罹难者,呆在木排上面,远远望见一条船,却又消失在天边。
    他不敢喊,万一被人听见,一切都完了,他心生一计,最后的一计,最后的一线微光;他把普吕戎拴在新大楼烟囱上,被他解下来的那段绳子从衣袋里掏出来,往木栅栏里丢去。
    绳子正好落在他们的脚边。
    “一个 veuve①。”巴伯说。
    “我的 tortouse②!”普吕戎说。他们抬头望去。德纳第的脑袋稍微露出了一点。
    “快!”巴纳斯山说,“你另外的那一段绳子还在吗,普吕戎?”
    “在。”
    “把两段结起,我们把绳子扔给他,他拴在墙上,便能下来了。”德纳第冒险提起嗓子说:“我冻僵了。”
    “等会再叫你暖和。”
    “我不能动。”
    “你滑下来,我们接你。”
    “我的手麻木了。”
    “拴根绳子在墙上,你总行吧。”
    “不行。”
    “我们必须有个人上去才行。”巴纳斯山说。
    “四层楼!”普吕戎说。一道泥灰砌的管道——从前住在木棚里的人生火炉用的管道——贴着那堵墙向上伸展,差点有德纳第所在之处那么高。烟囱已经有许多裂痕,并且全破裂了,现在早已坍塌,只留下一点痕迹。那管道很窄。
    “我们可以从这儿上去。”巴纳斯山说。
    “一个 orgue!”①巴伯说,“钻这烟囱?决过不去!非得有个 mion②不成。”
    “非得有个 mome③”普吕戎说。
    “到哪儿去找个小孩?”海嘴说。
    “等等,”巴纳斯山说,“我有办法。”他把栅栏门轻轻推开了一点,看清街上没人,悄悄溜出,顺手把门带上,朝巴士底广场方向跑去。
    过了七八分钟,对德纳第来说却是八千个世纪,巴伯、普吕戎、海嘴都一直咬紧着牙,那扇门终于又开了,巴纳斯山上气不接下气,领着伽弗洛什回来了。雨仍在下,街上绝无行人。
    走进栅栏,伽弗洛什若无其事地望着那几个匪徒的脸,头发里雨水直流。海嘴先开口对他说道:①寡妇,指绳子,(大庙的黑话)②乌龟,指绳子。(便门的黑话)①大风琴,指大人。(黑话)②小孩.《大庙的黑话》③小孩.(便门的黑话)“小鬼,你是个大人吧?”伽弗洛什耸了耸肩,回答说:“象我这样一个 mome是一个 orgue,象你们这样的 orgues却是些momes。”
    “这小子嘴舌好厉害!”巴伯说。
    “巴黎的孩子不是湿草做的。”普吕戎说。
    “你们想咋办?”伽弗洛什说。巴纳斯山回答说:“从这烟囱里爬上去。”
    “带着这寡妇。”巴伯说。
    “还得拴上这乌龟。”普吕戎跟着说。
    “在这墙上。”巴伯又说。
    “在那窗子的横杠上。”普吕戎补充。
    “还有呢?”伽弗洛什问。
    “就这些!”海嘴回答说。那野孩细看了那些绳子、烟囱、墙、窗以后,便用上下嘴唇发出那种难以形容的表示轻蔑的声音,含义是:“屁大的事!”
    “那上面有个人要你去救。”巴纳斯山又说。
    “你愿意吗?”普吕戎问。
    “笨蛋!”那孩子回答,仿佛认为那句话问得太怪,他随即脱下鞋子。海嘴一把抓起伽弗洛什,将他放在板棚顶上,那些蛀伤了的顶板在孩子的压力下直晃,他又把普吕戎在巴纳斯山离开时重新结好了的绳子递给他。孩子走向那烟囱,烟囱在接近棚顶的地方有个大缺口,他一下便钻了进去。他正往上爬之际,德纳第看到救星来了,有了生路,便把脑袋伸向墙边,他那浸满了汗水的额头,被微微的曙光照映,土灰色的颧骨,细长、开豁的鼻子,灰白头发散乱直竖,伽弗洛什已经认出了他。
    “哟!”他说,“原来还是我的老子!??呵!不要紧。”他立即张口咬住那根绳子,用力往上爬。他到达了破屋顶上,象骑马一样跨在危墙的头上,把绳子牢固地拴在窗子顶上的横条上。
    一会儿之后,德纳第便到了街上。一踏上街心,感到自己脱了险,他便不再觉得疲乏麻木,也不再颤抖,他刚挣脱的那种险恶处境,象一溜烟似的全不见了,他完全恢复了他天性中那种凶残少见的性格,感到自己能站稳,能自主,踏步前进了。这人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现在,我们打算去吃谁呢?”这个露骨得可怕的字,不用再解释了,它的含义既是杀,又是谋害,又是抢劫。“吃”的真正意义是“吞下去”。
    “大家站拢,”普吕戎说,“我们简单说说,然后大家立刻分手。卜吕梅街有桩买卖,看起来还有点搞头,一条冷清的街,一幢孤零零的房子,一道古老的朽铁门对着花园,孤孤单单的两个女人。”
    “好嘛!为什么不干呢?”德纳第问。
    “你女儿爱潘妮,已经去看过了。”巴伯回答说。
    “她给了马依一块饼干,”海嘴接着说,“没有搞头。”
    “这姑娘不笨,”德纳第说,“可是应当去看看。”
    “对,对,”普吕戎说,“应当去看看。”此时,几个人好象都没留意伽弗洛什,伽弗洛什坐在一块支撑栅栏的条石上,望着他们谈话,他等了一会,也许是在等他父亲向他转过来吧,随后,他又穿上鞋子,说道:“事情干完了吗?不再需要我了吧,你们这些人?我要走了。我还得去把我那两个孩子叫起来。”
    说完他便走了。一个跟着一个,那五个人也走出了木栅栏。
    当伽弗格什转进芭蕾舞街不见时,巴伯把德纳第拉到一边,问他说:“你注意那个孩子没有?”
    “哪个孩子?”
    “爬上墙头,把绳子捎给你的那个孩子。”
    “我没怎么注意。”
    “嗯,我也不知道,我好象觉得那是你的儿子。”
    “管他的!”德纳第说,“不一定吧。”他便也离开了。
第七卷黑话
    一 源泉
    pigritia①是个可怕的字。
    它派生出一个世界和一个地狱,lapegre意为“盗窍”,lapegrenne意为“饥饿”。
    因此,懒惰是母亲。她有一个儿子,叫盗窃,她有一个女儿,叫饥饿。我们现在在谈什么?谈黑话。
    黑话是什么?它是民族语言同时又是土语,它是人民和语言这两个方面的盗窃行为。
    三十四年前,这个阴惨故事的叙述者在另一本和本书目的相同的著作中②,提到过一个说黑话的强盗,在当时曾使舆论大哗。“什么!怎么!黑话!黑话终归太丑了!这话终归是那些囚犯、苦役牢里的人、监狱里的人、社会上最恶的人说的!”等等,等等,等等。
    对这类反对意见我们从来就没有听懂过。从那时起,两个伟大的小说家,一个是人心的深刻的观察者,一个是人民的勇敢的朋友,巴尔扎克和欧仁?苏,都象《一个死囚的末日》的作者在一八二八年所作的那样,让一些匪徒们用他们本来运用的语言来谈话,这也引起了相同的反对。人们一再说道:“这些作家写出了这种令人作呕的俗话,他们究竟想要我们怎么样?黑话太丑了!黑话听来叫人毛骨悚然!”
    谁会否认这些呢?肯定不会。
    要深入观察一个伤口、一个深渊或一个社会时,从几时起,又有谁说过:“下得太深,下到底部去是种错误”呢?我们倒一直觉得深入观察是一种勇敢之举,至少也是一种朴素有益的行动,这和接受并完成任务是同样值得加以注意并寄予同情的。不全面探测,不全面研究,浅尝辄止,为什么要这样呢?条件的限制可使探测工作中断,但探测者却不应该中断工作。
    当然,深入社会结构底层,在土壤告罄污泥开始之处去找寻,到那粘糊糊的浊流中去搜寻,抓起来并把那种鄙俗不堪、泥浆滴答的语言,那种脓血模糊、每个字都象秽土中幽暗处那些怪虫异■身上的一个肮脏环节,活生生地丢在阳光下和众人前,这并不是种让人感兴趣的工作,也并不是种轻而易举的工作。在思想的光辉下面对公然大说特说大量吓人的黑话,没有什么比这更凄惨的了。它确实象一种见不得太阳刚从污池里捞出来的怪兽。人们好象见到一片活生生的长满了刺的怪可怕的荆棘,在抽搐、匍匐、跳动,钻向黑处,瞪眼唬人。这个字象只爪子,另一个字象只流血的瞎眼睛,某句话象个开合着的蟹螯。这一切都是活着的,是某种既杂乱又有序的事物,那种奇丑无比的生命力活动着。
    现在我们要问,丑恶的事物,是从几时起被排斥而不研究的呢?疾病又从几时起驱逐了医生的呢?一个人,拒绝研究毒蛇、蝙蝠、蝎子、蜈蚣、蜘蛛,见了这些便把它们赶回到它们的洞里去,同时还说:“啊!这太难看了!”
    ①拉丁文,懒惰。
    ②指《一个死囚的末日》。
    这样还能设想他是个生物学家吗?掉头不顾黑话的思想家和掉头不顾痈疽的外科医师一样。这也好比是一个不想研究语言的实际问题的语言学家,一个不想钻研人类实际问题的哲学家。因此,必须向不明真相的人说清楚,黑话是文学范畴中的一种奇迹,也是人类社会的一种产物。所谓的黑话究竟是什么呢?黑话就是穷人的语言。
    到此,人们可以止住我们,人们可以把这一事理广泛运用到其他范畴,虽然广泛运用有时能起淡化作用,人们可以对我们说,所有的手艺,一切职业,也不妨加上等级社会中的所有一切阶层,各行各业的知识都有它们的黑话。商人说“蒙培利埃可发售”,“优质马赛”;兑换商说“延期交割,本月底的手续贴补费”;玩纸牌的人说“通行无阻,黑桃完啦”;诺曼底群岛的法庭执达吏说“在租户有禁令的地段,在宣布对拒绝者的不动产有继承权时,不能从这地段要求收益”;闹剧作家说“喝倒彩”;喜剧作家说“我垮了”;哲学家说“三重性”;猎人说“红野禽,食用野禽”;骨相家说“友善,好战,热衷于秘密”;步兵说“我的黑管”;骑兵说“我的小火鸡”;剑术师说“三度,四度,冲刺”;印刷工人说“加铅条”;所有这些印刷工人、剑术师、骑兵、步兵、骨相家、猎人、哲学家、喜剧作家、闹剧作家、法庭执达吏、玩纸牌的人、兑换商、商人,全是在说黑话。画家说“我的刷子”;公证人说“我的跳来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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