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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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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试着把他的手臂伸到她的身体之下,想把她抱起来。在抱的时候,他碰了一下她的手。
    她轻轻叫了一声。
    “我弄痛了您吗?”
    “稍微有点。”
    “可我只碰了一下您的手。”她伸出她的手给马吕斯看,马吕斯看见她手掌心上有一个黑洞。
    “您的手怎么啦?”他说。
    “它被打穿了。”
    “打穿了!”
    “是埃”
    “什么东西打穿的?”
    “一粒子弹。”
    “怎么会?”
    “您先头没看见有杆枪向您瞄准吗?”
    “看见的,还看见有只手堵住那枪口。”
    “那就是我的手。”马吕斯打了个寒噤。
    “您真疯了!可怜的孩子!幸而还好,如果只伤着手,还不要紧。让我把您放到一张床上去。他们会把您的伤口包扎起来,打穿一只手,不会送命的。”
    她细声说道:
    “枪弹打穿了手,又从我背上穿出去。用不着再把我搬到别处去了。让我告诉您,您怎样才能包扎好我的伤口,您准会比外科医生包扎得更好。您来坐在我旁边的这块石头上。”
    他依着她的话坐下来,她把她的头枕在马吕斯的膝上,眼睛不望马吕斯,独自说道:“呵!这有多好!这样多舒服!就这样!我已经不痛了。”她静了一会儿,接着她使劲把脸转过去,望着马吕斯说:“您知道吗,马吕斯先生?您进那园子,我心里就别扭,我太傻了,把那幢房子指给您看的原就是我,并且,到头来,我心里总该明白,象您这样一个青年??”她突然停了下来,她心里或许还有许多伤心话要说,但她跳了过去,没吐出来,她只带着惨痛的笑容接着说:“你一向认为我生得丑,对吗?”她又往下说:“瞧瞧您已经完了!现在谁都出不了这街垒。是我把您引到这儿来的,您知道!您就快死了。我保证。可当我看见有人向您瞄准的时候,我又用手去堵住那枪口。太可笑了!那也只是因为我愿意先你而死一点儿。我吃了那一枪后,便爬到这儿,没有人瞧见我,也就没有人把我收了去。呵!假使你知道,我一直咬紧我的衣衫,我痛得好厉害啊!现在我可舒服了。您还记得吗,有一天,我到过您住的屋子,在您的镜子里望着我自己,还有一天,我在大街上遇见您,旁边还有好些作工的女人,您记得这些吗?那时鸟儿唱得多好呀!这都好象是昨天的事。您给了我一百个苏,我还对您说:‘我不要您的钱。’您该把您的那枚钱币拾起来了吧?您不是有钱人。我没想到要告诉您把它拾起来。那天太阳多好,又不冷。您记得这些吗,马吕斯先生?呵!我高兴得很!大家都要死了。”
    她那神气疯疯癫癫、阴沉、令人心碎。那件撕裂了的布衫让她的胸口露在外面。说话时,她用那只射穿了的手捂住她胸口上的另一个枪孔,鲜血从弹孔里一阵阵流出,有如从酒桶口淌出的葡萄酒。
    马吕斯望着这不幸的人,心里万分难受。
    “啊!”她又忽然喊道,“又来了。我吐不出气!”她提起她的布衫,把它紧紧地咬着,两腿僵直地挺在铺路石上。此时从大街垒里响起伽弗洛什的小公鸡嗓音。那孩子正立在一张桌子上,往他的步枪里装子弹,兴高采烈地唱着一首当时广为流行的歌曲:拉斐德一出现,丘八太爷便喊道:“快跑!快跑!快快跑!”
    爱潘妮欠起身子仔细听着,她低声道:
    “这是他。”她又转向马吕斯:
    “我弟弟也来了。不要让他看见我。他会骂我的。”听了这话,马吕斯又想起他父亲要他报答德纳第一家人的遗嘱,心中无比苦恼和沉痛。他问道:“您弟弟?谁是您的弟弟?”
    “那孩子。”
    “是唱歌的孩子吗?”
    “对。”马吕斯动了一下,想起身。
    “啊!您不要走开!”她说,“现在时间不多了!”她几乎坐了起来,但她说话的声音极低,而且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她还得停下来喘气。她把她的脸尽量靠近马吕斯的脸。她以一种奇特的神情往下说:“听我说,我不愿捉弄您。我衣袋里有一封信,是给您的。昨天就已放在我衣袋里了。人家要我把它放进邮筒。可我把它扣下了。我不愿意您收到这封信。但是等会儿我们再见面时您也许会埋怨我。死了的人能再见,不是吗?把您的信拿去吧。”
    她用她那只穿了孔的手,痉挛地抓住马吕斯的手,好象已不再感到疼痛了。她把马吕斯的手放在她布衫的口袋里。马吕斯果然摸到里面有一张纸。
    “拿去吧。”她说。马吕斯拿了信。她点点头,表示满意和同意。
    “现在为了谢谢我,请答应我??”她停住了。
    “答应什么?”马吕斯问。
    “先答应我!”
    “我答应您。”
    “答应我,等我死了,请在我的额头上吻我一下。我能感觉到的。”她让她的头重又落在马吕斯的膝上,闭上了她的眼睛。他以为这可怜的人灵魂已经离去。爱潘妮躺着一动也不动,正当马吕斯认为她已从此长眠时,她又慢慢睁开眼睛,露出一种非人间所有的幽深渺忽的神情,她用那种来自另一世界的凄婉语气说:“还有,听我说,马吕斯先生,我想我早就有点爱您了。”
    她再勉力笑了笑,便溘然而逝。
    七 伽弗洛什颇会计算路程
    马吕斯履行了他的诺言。在那冷汗涔涔的苍白额头上,他吻了一下。这不能说对珂赛特不忠,这是怀着无奈的感伤向那不幸的灵魂告别。
    拿着爱潘妮给他的信,他心中不能不为之震惊。他立即感到这里有重大的事。他迫不及待,急于知道它的内容。人心就是这样,那不幸的孩子还几乎没有完全闭眼,马吕斯便已想到要展读那封信。他把她轻轻放在地上,便走开了。某种东西使他无法在这尸体面前念那封信。
    走入厅堂,他凑近一支蜡烛。那是封以女性的优雅和细心折好封好的小柬,地址显现出女子的笔迹,写着:玻璃厂街十六号,古费拉克先生转马吕斯?彭眉胥先生。他拆开信封,念道:我心爱的,真不巧,我父亲要我们立刻离开此地。今晚我们住在武人街七号。八天内我们去伦敦。珂赛特。六月四日。
    他们的爱情是如此天真,马吕斯竟连珂赛特的笔迹都不认得。事情很简单,一切全是爱潘妮干的。经过六月三日夜间那事以后,她心中有个双重打算:打乱她父亲和匪徒们抢劫卜吕梅街那一家的计划,并把马吕斯和珂赛特拆散。她遇到想穿穿女人衣服寻开心的一个不相干的小伙子,便用她原有的破衣,换来他身上的这套服装,扮成个男子。在马尔斯广场向冉阿让扔下那用意很深的警告“快搬家”的便是她。冉阿让果然回到家里便向珂赛特说:“我们今晚要离开此地,和杜桑一同到武人街去住,下星期去伦敦。”这一意外的决定把珂赛特搞得心烦意乱,她赶忙写了两行字给马吕斯。但是怎样把这封信送到邮局去呢?她从不独自一人上街,要杜桑送吧,杜桑也会感到奇怪,肯定要把这信送给割风先生看。正在焦急时,珂赛特一 眼看到穿着男装的爱潘妮在铁栏门外闪过;爱潘妮近来经常在那园子附近出没。珂赛特把这“少年工人”叫住,给了他五个法郎并对他说:“劳驾立刻把这封信送到这地方。”爱潘妮却把信揣了在她的衣袋里。第二天,六月五 日,她跑到古费拉克家里去找马吕斯,她去并非为了送信,而是为了“去看看”,这是每一个醋劲大发的情人都会理解的。在那门口她等了马吕斯,或说等古费拉克,也还是为了“去看看”。当古费拉克对她说“我们去街垒”时,她头脑里忽然有了主意。她想她反正活不下去,不如就去死在街垒里,同时也把马吕斯拖进去。她跟在古费拉克后面,弄清他们建造街垒的地点,并还料到,既然她截了那封信,马吕斯无从得到消息,傍晚时必定要去每天会面的地方。她到卜吕梅街去等候马吕斯,并冒用他朋友们的名义向他发出那一邀请,她想,这样定能把马吕斯引到街垒里去。她料定马吕斯见不着珂赛特必然要悲观失望,她猜对了。她自己又回到了麻厂街。刚才我们已见到了她在那里所做的事。她怀着宁由自己杀其所爱、也决不让人夺其所爱,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得不到的那种妒忌之心,欢快地走上了死亡之路。
    马吕斯在珂赛特的信上不断亲吻。这样看来,她仍是爱他的!他一时曾想到他不该再作死的打算。接着他对自己说:“她要走了。她父亲要带她去英国,我那外祖父也不允许我和她结婚。因此,命运一点没变。”象马吕斯这样梦萦魂绕的人,想到这件终生恨事,从中得出的结论仍只是死路一条。与其活在难以忍受的苦恼中,倒不如死了干脆。
    他随后想到还有两件事是他必须完成的:把他决死的心告诉珂赛特,并向她作最后的诀别;另外,要把那可怜的孩子,爱潘妮的兄弟和德纳第的儿子,从这场即将来临的灾难中救出去。
    他身上有个纸夹子,也就是从前夹过他在爱慕珂赛特之初随时记录思想活动的那一叠随笔的夹子。他撕下一张纸,用铅笔写了这样几行字:我们的婚姻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已向我的外祖父提出要求,他不同意,我没有财产,你也一样。我到你家里去过,没找到你,你知道我向你作出的誓言,我是言出必行的。我决心去死。我爱你。当你念着这封信时,我的灵魂将伴随着你,并向你微笑。
    他没有信封,只好把那张纸一折四,写上地址:武人街七号,割风先生家,珂赛特?割风小姐收。
    信折好后,他又想了一会儿,再次拿起纸夹,翻开第一页,用同一支铅笔,写了这几行字:我叫马吕斯?彭眉胥。请把我的尸体送到我外祖父吉诺曼先生家,地址是:沼泽区,受难修女街六号。
    他把纸夹子放进他衣服口袋里,接着就喊伽弗洛什。那野孩听到马吕斯的声音,带着欢快殷勤的面色跑来了。
    “你肯帮我做件事吗?”
    “随您什么事,”伽弗洛什说,“好上帝的上帝!没有您的话,说真的,我早被烤熟了。”
    “你看得见这封信吗?”
    “看得见”。
    “你拿着。马上绕出这街垒(伽弗洛什心里不踏实,开始搔他的耳朵)。明天早上你把它送到这地方,武人街七号割风先生家,交给珂赛特?割风小姐。”
    那英勇的孩子回答说:
    “好倒好,可是!这段时间里街垒会让人家占了去,我却不在常”“看情形天亮前不会有人再来攻打街垒,明天中午以前也决攻不下来。”官军再次留给这街垒的喘息时间确在延长。夜战中这种暂时的休止很常见,后面跟着来的却总是加倍猛烈的进攻。
    “好吧,”伽弗洛什说,“我明天早晨把您的信送去,行吗?”
    “那太迟了。街垒也许会被封锁,所有的通道全被掐断,你会出不去。你立刻就走。”
    伽弗洛什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但他还是呆立着不动,去留不定,愁眉苦脸,只顾搔耳朵。忽然他以他那常有的小鸟般的急促动作抓去了那封信。
    “好。”他说。他从蒙德都巷子跑了出去。
    伽弗洛什下了决心,是因为他有了个主意,但没说出来,他怕马吕斯反对。
    他的主意是这样的:
    “现在还不到晚上十二点,还差几分钟。武人街又不远。我尽快把这信送去,还来得及赶回来。”
    第十五卷武人街
    一 吸墨纸,泄密的纸
    一座城市的痉挛和灵魂的惊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人心的深度大于人民。这时冉阿让的心正受着这样骇人的折磨。旧日的危崖险谷又一一重现于他眼前。和巴黎一样,他正在一次惊心动魄、吉凶未卜的革命边缘上颤栗。几个钟头已足够使他的命运和心境突然陷在黑影中。对于他,正如对巴黎,我们不妨说,两种思潮正在交锋。白天使和黑天使即将在悬崖顶端的桥上进行肉搏。两人中谁会把谁摔下去呢?谁会获胜呢?
    在六月五日这天前夕,冉阿让在珂赛特和杜桑的陪同下迁到了武人街。一场剧变正在那里相候。
    在离开卜吕梅街以前,珂赛特没少阻扰。从他俩一起生活以来,在珂赛特的意愿和冉阿让的意愿之间出现分歧,这还是第一次,虽说没有发生冲突,却至少有了矛盾。一方面是不愿迁,一方面是非迁不可。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向他提出“快搬家”的劝告,这已够使他提心吊胆,使他变得坚持己见无可通融的了。他以为自己的隐情已被人家发觉,并有人追捕他。珂赛特只好让步。
    在去武人街的路上,他们彼此都咬紧了牙没说一句话,各想各的心事。
    冉阿让忧心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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