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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2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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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笑着做出用手臂抱起老人的姿势。
    “家里一直保留着您住的房间,”她继续说,您可知道现在花园可真美呀!杜鹃花开得很茂盛。小路都用河沙铺过了,沙里还有些小小的紫色贝壳。您将会吃到我的草莓,是我自己浇水种的。没有什么夫人,也没有什么让先生了,我们都生活在共和国里,大家都以‘你’相称。对吗?马吕斯?生活的法则也变了。您不知道,父亲,我有一件伤心事,有一只知更鸟在墙头洞里做了窝,一只可恶的猫却把它吃掉了。我那可怜的美丽的小知更鸟把头伸在它的窗口望着我!我曾为它哭泣,我真想杀了那只猫!但现在没有人哭了。大家都欢笑,大家都幸福。您同我们一道回去。外祖父会有多么高兴呀!在花园里您将会有您的一小块地,您自己耕种,我们看看您的草莓是否和我的长得一样好。还有,我样样都依顺您,还有,您得好好地听我的话。”
    冉阿让在听着,但又没听见,他听着那象音乐一样的话语声,而不是在理解她的话的意思;一大颗眼泪,那灵魂里幽暗的珍珠,慢慢地在眼里出现,于是他轻声说:“足以证明上帝是慈悲的,她在这儿了。”
    “父亲!”珂赛特呼唤着。冉阿让继续说:“不错,能在一起生活,这多好。树上有很多鸟。我和珂赛特去散步,和活着的人们一样,互相问好,在花园里相互呼唤,这多甜蜜。从清早就能相见。我们每人各一块地。她种的草莓给我吃,我让她摘我的玫瑰花,这该多么好呀。但是??”他停下来温和地说:“可惜。”眼泪没落下来,又收回去了,冉阿让用一个微笑替代了它。珂赛特把老人的双手紧握在她手中。
    “我的上帝!”她说,“您的手更冷了。您有病吗?您不舒服吗?”
    “我吗,没有病,”冉阿让回答说,“我很舒服,可是??”他又停下不说了。
    “可是怎么样呢?”
    “我马上就要死了。”珂赛特和马吕斯听了这句话,一齐打了个寒颤。
    “要死了!”马吕斯叫道。
    “是呀,但这算不了什么。”冉阿让说。他呼吸了一下,微笑着,又说了下去:“珂赛特,你刚才在和我说话,继续说下去,再说点,那么说你的小知更鸟是死了,讲吧,让我听听你的声音!”马吕斯吓呆了,他望着老人。珂赛特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父亲!我的父亲!您要活下去,您会活的,我要您活下去,听见了吧!”
    冉阿让抬起头来朝着她,带着一种热爱的神色:“噢,是的,禁止我死吧。谁知道?我可能会听从的。你们来时我正要死去,就这样我就又停了下来,我觉得我好象又活过来了。”
    “您是充满了活力和生命的,”马吕斯大声说,“难道您认为一个人会就这样死去吧?您曾痛苦过,以后再不会有了。是我在请求您的原谅,我还要跪着请求您的原谅!您会活着的,同我们一道活着,并且还会长寿。我们接您回去。我们两人从今以后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您的幸福!”
    “您看,”珂赛特满面泪痕地说,“马吕斯说您不会死的。”冉阿让微笑着继续说:“彭眉胥先生,您带我回去,难道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了吗?不行,上帝的想法和您我的一样,并且他不会变更主张,我最好还是离开。死是一种妥贴的安排。上帝比我们更知道我们需要的是什么。祝你们快乐,祝彭眉胥先生有珂赛特,青春要和清晨作伴,我的孩子们,你们四周有丁香,又有黄莺,你们的生命象朝阳下美丽的草坪,天上的喜悦遍布你们的心灵,现在我已不中用了,让我死吧,肯定这一切都会好的。你们看,要懂道理,现在一 切已经无法挽回了,我觉得自己是彻底完了。一个钟头以前,我昏厥了一次。还有昨天晚上,我喝完了这一罐水。你的丈夫真好,珂赛特!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好多了。”
    门上发出声音。是医生进来了。
    “早安和再见,医生,”冉阿让说,“这是我可怜的孩子们。”马吕斯走近医生,他只向他说了两个字:“先生???”但说时的神情等于完整地提了一个问题。医生向他作了一个有表情的眼色做回答。
    “因为这种事使人感到不愉快,”冉阿让说,“这不能成为自己对上帝不公正的一种借口。”
    大家静默无言,所有的人的心都感到沉重。冉阿让转向珂赛特,向她凝视着,好象要把她的形象带到永生里去那样。
    他虽已沉入黑暗深处,但望着珂赛特他仍会出神。这个温柔的容貌使他苍白的脸发出光芒,因而墓窟也有着它的光彩。
    医生为他诊脉。
    “啊!原来他缺少的是你们。”他望着珂赛特和马吕斯轻声说。于是他挨近马吕斯的耳边轻声加了一句:“太迟了。”
    冉阿让几乎不停地望着珂赛特,安静地看看马吕斯和医生。我们听见从他嘴里含糊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死不算一回事,可怕的是不能活了。”
    忽然他站起身来,这种体力的恢复有时就是回光返照。他稳稳当当地走向墙壁,把要扶他的马吕斯和医生都推开,取下挂在墙上的铜十字架,回来坐下的动作好象完全健康时那样自如,他把十字架放在桌上并高声说:“这就是伟大的殉道者。”
    然后他的胸部下陷,头晃摇了一下,好象墓中的沉醉侵袭了他,放在膝上的两只手开始用手指甲抠裤腿的布。
    珂赛特扶着他的双肩呜咽着,想要和他说话又说不出来。我们听见她含着凄惶的口水伴着眼泪这样说:“父亲,不要离开我们,怎么能刚找到您就失去您呢?”
    我们可以说垂死的挣扎有如蛇行,它去了又来,走近坟墓而又回头走向生命,在死亡的动作里有着摸索的过程。冉阿让在半昏迷状态之后,又恢复了一点气力,他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是要甩开黑暗,接着几乎变得完全清醒了。他拿起珂赛特的一角袖子吻了一 下。
    “他缓过来了!医生,他缓过来了!”马吕斯喊着。
    “你们两个人都好,”冉阿让,“我告诉你们什么事在使我痛苦。使我痛苦的是,彭眉胥先生,你不肯动用那笔款。那笔款确是您夫人的。我要向你们解释,我的孩子们,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很高兴见到你们。黑玉是英国的产品,白玉是挪威的产品。这一切都写在这张纸上,你们以后看吧。关于手镯,我发明了不用焊药焊住金属扣环,而是把金属扣环搭紧,这样比较好看,而且价廉物美。你们明白这样能够赚很多钱。因此珂赛特的财产确是属于她的。我讲这些详情是为了让你们安心。”
    看门的上楼来了,通过半开的门向里而探望着,医生叫她走开,但没能制止这个热心的妇人在走开之前向垂死的人大声说:“您需要一个神父吗?”
    “我已有了一个。”冉阿让回答。这时他用手指好象指着他头上方的某一处,他好象看见有个人。大概主教真的在这临终的时刻来到了。珂赛特细心地把一个枕头塞在他的腰部。
    冉阿让又说:
    “彭眉胥先生,不用担心,我恳求您。那六十万法郎是属于珂赛特的。如果你们不愿享受它,那我就白活了!我们很成功地做出了这些玻璃饰物。我们和被称为柏林的首饰竞争,可是比不上德国的黑玻璃。一罗有一千二百粒打磨得整齐的珠子只要三个法郎。”
    当我们所爱的一个人在临终时,我们的眼睛就盯住他,想把他留祝他们两人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不知要向垂死的人说些什么,他们失望地颤抖着站在他跟前,马吕斯握着珂赛特的手。
    冉阿让一点一点地衰竭下去,他不断地在变弱,他已接近黑暗的天边。他的呼吸已断断续续;喉中有种嘎嘎的响声在间歇地截断气息,他的上臂已很难移动,足部也已不能动,当四肢失灵,身体越来越衰竭时,庄严的灵魂在上升,并且已经显露在他的额头上。他的眼珠里已经浮现了未知世界的光明。
    他的脸慢慢失色,但仍带着笑容,生命已经结束,有的只是其他的东西。
    他的呼吸中断,眼睛睁大,人们感到这是一具长着翅膀的尸体。他做了一个手势要珂赛特走近,又要马吕斯走近;这肯定是最后一小时的最后一分钟,他用微弱得好象来自远方的声音和他们说话,现在仿佛已有一堵墙把他和他们隔开了。
    “过来,你俩过来,我很爱你们,啊!这样死去有多好!你也一样,你爱我,我的珂赛特。我知道你对你这老人一直是有感情的,你把这靠垫放在我腰部是多么体贴我!你将会稍稍为我哭一下,对不对?可不要太过分。我不愿你真的难过。你们应当多多享乐,我的孩子。我还忘了告诉你们,没有扣针的扣环比所有的一切更赚钱。十二打的成本只合十个法郎,卖出去是六 十法郎。这真是一个好买卖。所以你不要再为会有六十万法郎而感到诧异了,彭眉胥先生。这是清白的钱,你们可以安享富贵。应该有一辆车,不时定一 个包厢到戏院去看看戏,做些漂亮的舞会服装,我的珂赛特,用盛宴招待你们的朋友,要生活得非常幸福。刚才我写了封信给珂赛特。她会找到我的信的。我把壁炉上这对烛台留给她。烛台是银的,但对我来说它是金的,是钻石的,它能把插在上面的蜡烛变成神烛。我不知道把它赠给我在天上的那一 位是否对我感到满意,我已尽我所能了。孩子们,你们不要忘了我是一个穷苦人,你们把我埋在随便哪一块地上,用一块石板盖着做记号。这是我的遗愿。石上不要刻名字。如果珂赛特有时能来看望我一下,我会感到愉快。还有您也来,彭眉胥先生。我要向您承认,我并非一直都对您有好感的,我为此向您道歉。现在您和她,对我来说是一个人了。我十分感激您,我感到您使珂赛特幸福。您可知道,彭眉胥先生,她那红润而美丽的双颊就是我的快乐,当我看见她有点憔悴时,我便心里发愁,在橱柜里有一张五百法郎票子。我还没有动用。这是施舍给穷人的。珂赛特,你看见你的小裙衫在这张床上吗?你还认得吗?其实这还只是十年前的事。时间过得多么快呀!我们曾经多么幸福呀。现在完了。孩子们不要哭,我去不了多远。我从那儿看得见你们。当天黑下来的时候,你们只要注意瞧,会望见我在微笑。珂赛特,你还记得在孟费郿,在树林里,你多么害怕,你还记得当时我提起木桶把吗?那是第一次我接触到你这可怜的小手,它是冰凉的!啊!当时你的手冻得通红,小姐,现在你的手是雪白的了。还有你的大娃娃!你记得吗?你叫她卡特琳。你后悔没有把她带进修女院!有时你真令我发笑,我可爱的天使!下雨的时候,你把草茎放在水沟里看着它们漂去。有一天,我买了一个柳条拍子和一 个黄蓝绿三色的羽毛球给你。你忘了这些事了。你小时候多调皮!你玩着。你把樱桃放在耳朵里。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和我的孩子经过的森林,我们一起在下面散步的树木,我们一起藏身的修女院,种种游戏,童年时代欢畅的嬉笑,都已经消失了。我一直认为这一切是属于我的,我愚蠢之处就在于此。德纳第家的人都很凶狠,原谅他们吧,珂赛特,现在我该把你母亲的名字告诉你了。她叫芳停记住这个名字:芳停当你提到她的名字时,你应当跪下。她吃过很多苦。她非常爱你,她的痛苦正和你的幸福成对比。这是上帝的安排。我就要去了,孩子们,你们永远相爱吧。世上除了相爱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了。你们有时想想死在这儿的可怜的老人。啊!我的珂赛特,这些时候我没有见到你,这可不怪我,那时我心都碎了;我一直走到你住的那条街的拐角上,见到我走过的人一定觉得我古怪,我好象疯了一样,有一 次我没有戴帽子就出去了。孩子们,我现在已看不大清楚了,我还有话要说,算了吧。你们稍稍地想一想我。你们是上帝保佑的人。我不知道我怎么啦,我看见光亮。你们俩再挨我近些,让我愉快地死去。把你们亲爱的头挨近,我好把手放上去。”
    珂赛特和马吕斯跪下,心慌意乱,含泪抽泣,每人靠着冉阿让的一只手,这只庄严的手已经不再动弹了。他倒向后,两支烛光照着他;他那白色的脸望着上天,他让珂赛特和马吕斯拼命吻他的手,他死了。
    夜没有星光,一片漆黑,在黑暗中,可能有一个站着的大天使展开双翅,在将这个灵魂等待。
    六 荒草为隐,雨露为洗
    在拉雪兹神甫公墓里,靠近普通墓穴的旁边,远离这墓园中幽雅的地区,远离那些希奇古怪的在永恒面前还要展示死后的时兴式样的丑墓,就在一个荒僻的角落,挨着一堵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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