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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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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得意,她们寸步不离,互相倚偎,仿效英国人的姿态;我们与其说那是出于友谊,倒不如说她俩是天生爱俏。最初的几本《妇女时装手册》当时才出版不久,妇女们渐渐崇尚做出忧愁的神情,正如日后的男子们摹仿拜伦一样,女性的头②本书作于一八六二年,四十五年前即指一八一七年。
    ①圣克鲁(St。Cloud),巴黎西郊的一个名胜区。
    ②费康(Fecamp),英法海峡边上的一个港口。
    ③这句话的原文里有两个错字,表示宠儿识字不多。
    ④恰似中国的九连环,但只有七个环。
    ⑤第欧根尼的灯笼(LanternedeDiogene),当地的一游览场所。
    ①指希腊神话中的三个美惠女神,优雅而美丽。
    发已开始披散了,瑟芬和大丽的头发是传筒式的。李士多里和法梅依正谈论他们的教师,向芳汀述说戴尔文古先生和勃隆多先生的不同之处。勃拉什维尔,仿佛生来就是专门给宠儿在星期日拿她那件德尔诺式的绒线披肩的。多罗米埃跟在后面走,做那一群人的殿后者。他也是有说有笑的,不过大家总觉得他是家长。他的嬉笑总含有专制君王的意味,他的主要服装是一条象腿式的南京布裤子,用一条铜丝带把裤脚扎在脚底,手里拿一条值两百法郎的粗藤手仗,他一向为所欲为,嘴里也就衔了一根叫做雪茄的那种怪东西。他真是肆无忌惮,竟敢吸烟。
    “这个多罗米埃真是特别,”大家都肃然起敬地那样说,“他竟穿那样的裤子!他真有魄力!”
    至于芳汀,她就是欢乐。她那满口光彩夺目的牙齿明明从上帝那里奉了一道使命,也就是笑的使命。一顶垂着白色长飘带的精致小草帽,她大多时候都拿在手里,极少有戴在头上的时候。一头蓬松的黄发,偏偏喜欢飘舞,容易披散,不时需要整理,仿佛是为使垂杨下的仙女遮羞而生的。她的樱辱,妙音不休,听了令人心醉。她嘴的两角含情脉脉地向上翘着,正如爱里柯尼的古代塑像,带着一种鼓励人放肆的神情;但是她那双迟疑的睫毛蔼然低垂在冶艳的面容上,又仿佛是在说着“不”一样。她周身的装饰具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与夺目的光彩。她穿了件玫瑰紫的毛织薄呢袍,一双闪烁的玲珑古式鞋,鞋带交叉结在两旁挑花的细质白袜上,还穿一件轻罗短衫,那种短衫,是马赛人新创的式样,名叫“加纳佐”①,这个字是“八月十五”的变音,在加纳皮尔大街上是那样念的,它的含义是“晴暖的南国”。其余那三个,我们已说过,比较放纵,都干脆露着胸部,那种装束,一到夏天,在花枝招展的帽子下显得格外妖娆撩人,但是在那种大胆的装饰之外,还有金发美人芳汀的那件薄如蝉翼的“八月十五”,若隐若现,欲盖弥彰,仿佛是一种心裁独出、惹人寻味的艳服。海绿眼睛的塞特子爵夫人所主持的那个有名的情宫,也许会把服装奖颁给这件追求娴静趣味的“八月十五”。最天真的人有时是最高明的。这种事是常常有的。
    光艳的脸蛋,秀丽的侧影,眼睛深蓝,眼皮如凝脂,脚秀而翘,腕、踝都肥瘦适度,妙趣天成,白皙的皮肤四处露着蔚蓝的脉络,两颊鲜润得和小女孩一样,颈脖肥硕如埃纳岛②的朱诺③,后颈窝显得既健壮又柔和,两肩仿佛是库斯图④塑造的,中间有一个撩人的圆涡从轻罗下透出来,多愁而妩媚,又冷若冰霜,状若石刻,色态如满月,这样便是芳停在那朴素的衣服下面,我们可以想见一座塑像,塑像的心中有个灵魂。
    芳汀很美,但她自己并不怎么意识到。偶然有些深思的人默默地用十全十美的标准来衡量一切事物,他们在这个小小女工的巴黎式的丰采中,也许会想见古代圣乐的和谐吧。这位出自幽谷的姑娘有根基,她在两个方面,风韵和容貌举止方面都是美丽的。风韵是理想中的形象,容①“加纳佐”原文是 canezou,和法文“八月十五”(quinzeaout)发音相近。
    ②埃伊纳岛(Egine),希腊的一个岛。一八一一年掘出大批塑像。
    ③朱诺(Junon),众神之后。
    ④库斯图(Coustou),法国十八世纪的著名雕塑家。
    貌举止则是理想中的动静。我们已经说过,芳汀就是欢乐,芳汀也就是贞操。一个旁观者,如果仔细研究她,就会知道,她在那种年龄、那种季节、那种爱慕的陶醉中表露出来的,只是一种谦虚谨慎、毫不苟且的神情。芳汀自己也有一些感到惊奇。这种纯洁的惊奇,也就是普赛克和维纳斯①之间的最细微的不同之处。芳汀的手指,修长而白皙,宛如拿着金针拨圣火灰的贞女。虽然她对多罗米埃的一切要求都不拒绝(关于这一 点,我们以后还可以看得更清楚),但她的面貌,在静止时却仍是端庄如处女的,有时,她会突然表现出一种冷峻到近乎严肃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我们看到她的欢乐突然消失了,不需要经过一个中间阶段而立即进入沉思,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奇特动人的情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庄重,有时甚至显得严厉,正象女神的鄙夷神情。她的额、鼻和下颏具有线条上的平衡(绝不是比例上的平衡),因而构成了她面部的匀称,在从鼻底到上唇的那一段非常特别的地方,有一种隐约难辨的美妙窝痕,那正是贞静的神秘标志,从前红胡子②之所以爱上在搜寻圣像时发现的一 幅狄安娜③,也正是为了这样一种贞静的美。好吧,爱是一种过失。芳汀却是飘浮在过失上的天贞。
    ①普塞克(Psyche),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美女,爱神的情人。维纳斯(Venus),美神。
    ②红胡子(Barberousse),十六世纪有两个红胡子,兄弟俩,一个是海盗,一个是土耳其的舰队司令。
    ③狄安娜(Diane),希腊神话中的猎神。
    四 乐得唱起了西班牙歌的多罗米埃
    那天从早到晚都充满了一股朝气。整个自然界仿佛都在过节,在嬉笑。圣克鲁的花坛吐着阵阵香气,塞纳河里的微风拂着翠叶,枝头迎风摇晃,蜂群侵占茉莉花,一群群流浪的蝴蝶在蓍草、苜蓿和野麦中间翩翩狂舞,法兰西国王的森严园林里有成堆的流氓小鸟。
    四对喜气洋洋的情侣,嬉游在日光、田野、花丛、树林中,显得光艳照人。
    这群来自天上的神仙谈着,唱着,互相追逐,舞蹈,扑着蝴蝶,采着牵牛,在深草中沾湿他们的粉红挑花袜;她们是鲜艳的,疯狂的,对人毫无恶念,每个姑娘都随意地接受各个男子的吻,唯有芳汀,固守在她那种多愁易怒、半迎半拒的抵抗里,她的心有所专爱。“你,”宠儿对她说,“你老是这样。”
    这就是欢乐。这一对对情侣的活动是对人生和自然发出的一种强烈的呼声,使天地万物都释放出了爱和光。从前有一个仙女特地为痴情男女创造了草地和树林。从此有情人便永远逃学野游,朝朝暮暮,了无尽期,只要一天有原野和学生,这样的事便一天不会停止。因此思想家无不怀恋春光。王孙公子、磨刀匠、公卿、缙绅、朝廷中人和城市中人(从前有这种说法)都成了那仙女的顺民。大家欢笑,相互追求,空中也洋溢着一种喜悦的光彩,爱真是普天同庆!月下老人便是上帝。娇喘的哼叫声,草丛中的追逐,顺手搂住的纤腰,音乐般的俏骂,用一个音节表现出的热爱,从这张嘴里夺到那张嘴里的樱桃,凡此种种,都烈火似的燃烧着,火焰直冲云霄。美丽的姑娘们甘于牺牲色相,那大概是永无尽期的了。哲学家、诗人和画家望着那种痴情,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早已眼花缭乱了。华托①号召到爱乡去。平民画家朗克雷②凝视着他那些飞入天空的仕女,狄德罗③赞颂爱情,杜尔菲④甚至说古代的祭司们也不免触景生情。午餐之后,那四对情侣到了所谓皇家方城,在那里看了那株新从印度运来的植物(我一时忘了它的名称,它曾经轰动一时,把巴黎的人全吸引到了圣克鲁),它是一株新奇、悦目、枝长的小树,无数的细如线缕的旁枝蓬松披散,没有叶子,开着盈千累万的小小白色团状花蕾,象一丛插满花朵的头发。成群结队的人不断地去赞赏它。
    看完了树,多罗米埃大声说:“我请你们骑毛驴!”跟赶驴人讲好价钱以后,他们便从凡沃尔和伊西转回来。到了伊西,又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当时由军需官布尔甘占用的那个国有公园园门碰巧大开着。他们穿过铁栏门,到岩洞里观望了那个木头人似的隐修僧,在那著名的明镜厅里他们又尝试了那些神秘的小玩意,那是一种诲淫的陷阱,如果是一 个成为巨富的登徒子或变作普利阿普斯①的杜卡莱②,这玩意倒十分相①华托(Watteau,1634—1721),法国画家。
    ②朗克雷(Lancret,1690—1743),法国画家。
    ③狄德罗(Diderot),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家,百科全书创编人。
    ④杜尔菲(d’Urfe,1567—1625),法国小说家。
    ①普处阿普斯(Priape),园艺、畜牧、生育之神。
    ②杜卡莱(Turcaret),十八世纪初法国喜剧家勒萨日(Lesage)所作喜剧中的主人公,原是仆人,经过欺称。在伯尔尼神甫祭过的那两株栗树间,系着一个大秋千网,他们用力荡了一阵。那些美人儿一个个轮流荡着,裙边飘飘,皆大欢喜,戈洛治③如在场,大约又找到他的题材了;正在那时,那位图卢兹人多罗米埃(他和西班牙人的性格有些渊源,图卢兹和托洛萨是姊妹城)以一种情意缠绵的曲调,唱了一首旧时的西班牙歌曲,大致是因为看见一个个美丽的姑娘们在树间的绳索上荡来荡去而有所发吧:我来自巴达雷斯,受了情魔的驱使,我全部的灵魂都在我的眼里。为什么要露出你的腿。
    只有芳汀一个人不肯去荡秋千。
    “我不喜欢有人装这种样。”宠儿气愤愤地说。扔了毛驴,新的欢乐又有了,他们坐上船,渡过塞纳河,从巴喜走到明星区便门。我们记得,他们是在早晨五点起身的,但是,没有关系!
    “星期日没有什么叫做疲倦,”宠儿说,“疲倦到星期日也去休息了。”三点左右,这四对欢天喜地的朋友,跑上了俄罗斯山①,那是当时在波戎高地上的一种新奇建筑物,我们从爱丽舍广场的树梢上望过去,便能够望见它那蜿蜒曲折的线路。宠儿不时喊道:“还有那新鲜玩意呢?我要那新鲜玩意儿。”
    “不用急。”多罗米埃回答说。
    诈钻营,成了巨富。
    ③戈洛治(Greuze,1725—1805),法国画家。
    ①俄罗斯山,一种供人游戏的蜿蜒起伏的架空铁道。
    五 蓬巴达酒家
    俄罗斯山溜完之后,他们想到了晚餐,毕竟也还是有些疲倦了,兴高采烈的八个神仙们在蓬巴达酒家停下来了,那酒家是有名的饭店老板蓬巴达在爱丽舍广场设下的分店,当时人们可以从里沃利街,德乐麦通道侧边看见它的招牌。
    一间房间,宽敞而丑陋,里面有壁厢,厢底有床(由于星期日酒楼人满,只得忍受那样的地方);两扇窗子,凭窗可以眺望榆树外面的河水和河岸,一片八月的明媚阳光正照射在窗口;两张桌子,一张上面有着堆积如山的鲜花以及男人和女人的帽子,另一张,则由这四对朋友占了,他们团团坐在一堆喜气洋洋的杯盘瓶碟四周,啤酒罐和葡萄酒瓶杂陈,桌上有点乱,桌下更乱。
    “他们用脚在桌子下面搞得乒零乓朗一团糟。”莫里哀说过。这就是从早晨五点开始的那伙郊游,到了下午四点半钟时的情形。
    太阳西沉了,意兴也阑珊了。充满了日光和人群的爱丽舍广场只见阳光和灰尘,那是构成光辉的两样东西。马尔利雕刻的一群石马,在金粉似的烟尘中立在后蹄上,引颈长嘶。华丽的马车川流不息。一队堂皇富丽的近卫骑兵,随着喇叭,从讷伊林荫大道走下来,一面白旗①在斜阳返照中带着淡红颜色,在杜伊勒里宫的圆顶上拂荡。协和广场(当时已经恢复旧名,叫路易十五广场)上人山人海,个个喜气洋洋。许多人的衣纽上还佩着一朵吊在一条白闪缎带上的银百合花,那种东西,到一八一七年尚未完全绝迹。这儿那儿,成群的小女孩,在过路闲人的围观鼓掌声中跳着团圆舞,迎风唱着一种波旁舞曲,那种舞曲,本是用来打倒百日帝政的,直到当时还流行,其中的叠句是:送还我们根特②的伯伯,送还我们的伯伯。
    一群群近郊居民,穿着节日的漂亮服装,有些还模仿绅士,也佩上一朵百合花,四散在大方场和马里尼方场上,玩着七连环游戏或是骑着木马兜圆圈,其余一些人喝着酒;印刷厂里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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