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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去看风景。但是爱丁堡繁华喧闹的大街、冬日的美景、森林覆盖的群山溪谷都唤不起她的激情。最后一班公共马车把他们送到不列颠北站。伊丽莎白让阿拉斯泰尔把她送进盒子似的二等包间。安顿下来之后,阿拉斯泰尔在拥挤不堪的站台上找她那两位行动迟缓的护伴——沃特森夫妇。他们将和她一起分享那个小包间,前往伦敦。
“相当不错,”玛丽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座位很软和,还有毯子取暖。”
“除了三等车厢的旅客,我谁都嫉妒。”阿拉斯泰尔说,把两张硬纸片塞到伊丽莎白的左手套里。“别丢了。这是取箱子的行李票。箱子放在行李车厢,很安全。”他又把五枚金币塞到另外那只手套里。“父亲给的。”他咧嘴笑着说。“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他,你走那么远的路到新南威尔士不能身无分文。但是,他让我告诉你,一个法寻③也不能浪费。”
沃特森夫妇终于到了,走得气喘吁吁。他们俩个子很高,瘦骨嶙峋,衣着寒酸。一望而知,如果没有伊丽莎白这五十英镑,他们不可能从拥挤的三等车厢走进相对而言比较舒适的二等包间。他们看起来举止文雅,不过阿拉斯泰尔闻见沃特森先生说话时一股酒气,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汽笛响了,远去的人从车窗口探出身子和站台上的亲朋好友告别,车里车外叫喊声响成一片,人们挥洒着泪水,使劲握着手不放,最后只能挥手而去。伦敦的夜车喷吐着团团烟雾,发出阵阵“痉挛”,丁丁咣咣启动了。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伊丽莎白眼帘低垂,心里想,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姐姐琼开了一个头。她住在王子大街,可是阿拉斯泰尔和玛丽不得不在铁路旅馆租一间房子住,而且没看她几眼就得回金罗斯。“我可不喜欢这样。”她对自己说。
她闭着眼睛,脸贴着冰冷的车窗,蜷缩在一个角落。
“可怜的小东西。”沃特森太太说。“帮帮我,让她睡得更舒服点儿,理查德。苏格兰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一万二千英里以外找丈夫,真是莫大的 悲哀。”
乘坐装有螺旋推进器的轮船从英国穿越北大西洋到纽约需要六天或者七天。但是,没有那么多煤做燃料让一艘轮船到地球那边,因此人们只能乘 帆船。
奥罗拉——“黎明女神号”是一条四桅船,双上桅帆,前桅和主桅都挂着横帆。后桅从船首到船尾都配备着索具。这条船用两个半月的时间完成了到悉尼的一万二千英里的航程,中间只是在开普敦停了一次。船在大西洋向南航行,穿越南洋,进入太平洋。船上的货物包括几百套陶瓷抽水马桶和水箱、两辆四轮两座大马车、几套昂贵的胡桃木家具、棉和毛纺织品、一卷卷精美的法国花边、一箱箱书和杂志、一瓶瓶橘子或柠檬制成的英国果酱、一桶桶糖浆、四台马休·博尔顿和瓦特①公司制造的蒸汽机、托运的铜门把手。牢固的库房里还装着许多很大的箱子,箱子上面画着头颅骨和交叉腿骨的图案。回家的时候,它将满载成千上万袋小麦,装在画着头颅骨和交叉腿骨的图案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将换回大块大块的黄金。
船主似乎对女人怀有特别的仇恨。不过,这一次,完全违背他的意志,有十二个男男女女搭乘奥罗拉号,多多少少给了人们一点慰藉。尽管没有特等客舱,饭菜也极其普通,但是有足够的新鲜面包,隔热的小木桶里保存着咸黄油,还有煮牛肉、发了芽的土豆、面粉做的布丁,布丁上面用果酱或者糖浆做成彩色条纹。
过了比斯开湾②,伊丽莎白就不再晕船,沃特森太太却不行。这就意味着,伊丽莎白大部分时间都得照顾她。这活儿也算不上令人厌恶,因为沃特森太太看起来是那种很能吃苦的人。他们三个人在一个包间里,幸亏有一个舷窗和一个与之相连的很小的女更衣室。奥罗拉号还没进英吉利海峡,沃特森先生就提出,他到旅客交谊厅去睡,好让两位女士有个不受干扰的隐蔽之地。起初,伊丽莎白纳闷,沃特森太太为什么听了这个消息闷闷不乐,后来才意识到,沃特森家之所以受穷,都是因为沃特森先生嗜酒如命。他提出到旅客交谊厅去睡,不过是找个喝酒的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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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命运的改变(7)
那时,天气还很冷!直到过了佛得角群岛①,冬天才算真正结束。沃特森太太咳嗽得非常厉害。到开普敦之后,她丈夫终于从醉酒之中清醒过来,他不但感到害怕,而且请来医生。医生看过病人之后,拉着脸连连摇头。
“如果你还想让妻子活命,我建议你马上上岸,不要再航行了。”他说。
可是,伊丽莎白怎么办?
靠着半品脱杜松子酒壮胆儿,沃特森先生没有再往下想这个问题。沃特森太太处于昏迷之中,更管不了那么多。医生下船之后,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带上行李匆匆忙忙离去,丢下伊丽莎白一个人面对漫漫长途的凶险。
如果船长马库斯的想法得逞,伊丽莎白就已经和他们一起上岸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另外三位女乘客中会有人出面干涉。她把那两对夫妇、三位头脑还清醒的先生和船长马库斯召集到一起。
“得让那个姑娘上岸。”奥罗拉号的船长斩钉截铁地说。
“哦,听我说,船长!”奥古斯塔·霍莱迪太太说。“把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一个人扔在陌生之地,没有人照顾——沃特森夫妇根本不是合适的监护人——于心何安?你要是这么干,我一定报告你的主人,报告船业协会,报告任何我能想起来的人!德拉蒙德小姐必须留在船上。”
霍莱迪太太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闪着愤怒的光。别人听了也都嘟囔着表示同意。马库斯船长明白,他这次被打败了。
“如果这个姑娘留在船上,”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决不能和我的船员接触。也不能和任何一位男乘客——不管是结过婚的,还是单身汉,喝醉酒的,还是清醒的——有任何来往。必须把她关在自个儿的舱房里,吃饭也不能出来。”
“就好像她是囚犯?”霍莱迪太太问道。“这样做也太可耻了!她总得呼吸新鲜空气,总得活动活动。”
“如果她想呼吸新鲜空气,可以打开舷窗;想活动,可以原地跳,夫人。我是这条船的主人,我的话就是法律。奥罗拉号不能发生任何淫乱之事。”
就这样,这次漫长航行的最后五个星期,伊丽莎白都是在她那间小小的舱房里度过的。幸亏有霍莱迪太太匆匆忙忙上岸、从开普敦惟一一家英文书店里买来的几本书和杂志陪伴。马库斯船长做出的惟一的让步是,每天晚上天黑之后,霍莱迪太太可以陪伊丽莎白到甲板上转两圈儿。即使这样,他还在后面远远跟着,一看见有水手走过来就大声呵斥,不准靠近。
“就像一条看家狗。”伊丽莎白咯咯咯地笑着说。
尽管处于“监禁”之中,沃特森夫妇下船之后,伊丽莎白又振作起精神。她知道,父亲和默里牧师一定都同意马库斯的做法,所以对船长此举表示理解。而且自己有一方天地,也是件好事。事实上,这间舱房比她家里那间小屋还大。她那间小屋,除了上床睡觉的时候,父亲不准许她随便进去。踮起脚尖儿,她能看见舷窗外面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夜晚在甲板上散步的时候,听得见船头破浪发出的哗哗啦啦的响声。
霍莱迪太太是一位自由民的###。丈夫生前在悉尼开了个专卖店,发了点小财。不管是缎带还是纽扣,紧身胸衣的饰带还是鲸鱼骨装饰物,长袜还是手套,悉尼人都愿意去霍莱迪的服饰用品商店买。
“瓦尔特死后,我巴不得立刻回家。”她对伊丽莎白说,叹了口气。“可是家已经不再是我期望中的那个样子。说来真怪,这些年,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原来只是想象中虚构的事物。尽管自己浑然不觉,实际上我已经变成澳大利亚人。伍尔弗汉普顿①烟囱林立,到处是堆积如山的矿渣。你能相信吗?我有时候竟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在英国,我想念儿女,想念孙儿孙女,想念那个地方。我们都希望,就像上帝按照他的样子创造人类一样,英国能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澳大利亚。但是它并没有做到这一点。澳大利亚是一块全然不同的 土地。”
一 命运的改变(8)
“新南威尔士呢?也是陌生之地吗?”伊丽莎白问。
“严格地说,是。但是这块大陆被叫作澳大利亚已经很长时间了。不管他们是维多利亚人还是新南威尔士人,或者昆士兰人,大家都管自己叫澳大利亚人。我的孩子们当然也都是澳大利亚人。”
她们谈话的时候,经常提到亚历山大·金罗斯。可惜霍莱迪太太对他一无所知。
“我离开悉尼已经四年了。也许他是我不在期间来的。此外,如果他是单身汉,也不会在社交场合出现,只有同事认识他。不过,我敢担保,”霍莱迪太太继续和颜悦色地说,“他一定是个无可挑剔的人。否则,他怎么会从老家找个堂妹结婚呢?无赖恶棍是不想结婚的,亲爱的。尤其在金矿。”她撇了撇嘴,抽了抽鼻子。“金矿是个藏污纳垢之地,不规矩的女人多的是。”她颇为优雅地咳嗽了几声。“但愿,伊丽莎白,你对婚姻的责任不是一无所知。”
“哦,知道,”伊丽莎白平静地说,“我的嫂子玛丽告诉过我。”
一艘轮船把奥罗拉号拖进杰克逊港。船长马库斯特别讨厌那位领航员,只顾看着他生闷气,没有注意到霍莱迪太太已经把伊丽莎白从“禁闭室”领出来,把她带上甲板,以东道主的骄傲,指点着眼前的景物。这位贤惠的妇人称之为“世界上最壮丽的港口”。
是的,伊丽莎白心里想,这座港口确实很壮丽。她出神地凝视着雄伟的、橘红色的山崖。山崖上覆盖着茂密的、蓝灰色的森林。还有满目黄沙的海湾、平缓的山坡,以及越来越多的人类在这里繁衍生息的痕迹。高高的、细细的树木被一排排房屋代替,尽管有的海滩上,树木仍然环绕着气度不凡的府邸。对于这几座豪宅的主人,霍莱迪太太都会用简洁的语言评论一番,评论的内容从诽谤到谴责,不一而足。空气潮湿,阳光灼热,让人难以忍受。在这座“壮丽港口”的美景之上却弥漫着难闻的臭气。伊丽莎白注意到,港口里的水很脏,碎石遍布,现出一片棕黄色。
“三月份来这儿,时间不对,”霍莱迪太太俯身在栏杆上说,“潮湿闷热。二月和三月,我们都盼望从海洋上刮来猛烈的南风。这股南风会让一切都凉爽下来。你是不是觉得这味儿受不了?伊丽莎白。”
“太难闻了。”伊丽莎白说,脸色苍白。
“下水道流出来的污水。”霍莱迪太太说。“这里居住着大约十七万人,排出来的污水都流入港湾,害得港口比污水坑强不了多少。我想,政府打算做点儿什么,但是多会儿做,大家只能猜测。这是我儿子本杰明说的。他在市政厅工作。淡水也很困难。虽然一先令一桶水的时代过去了,但是水仍然很贵。除了少数几个富豪供应充足之外,别人都滴水贵如油。”她哼了哼鼻子,轻蔑地说。“约翰·罗伯逊和亨利·帕克斯不受苦。”
这时候,船长马库斯怒吼着走了过来。
“回你的舱房里去,德拉蒙德小姐!马上回去!”
伊丽莎白只好回到舱房,奥罗拉号被轮船拖着,向停泊处驶去。她只能透过舷窗,看林立的桅杆,只能听见人们的叫喊声和引擎的轧轧声。
大约过了好几个小时,耳边响起一阵敲门声。她连忙从铺位上跳下来,心咚咚咚地跳着。原来是负责安排乘客伙食的管理员伯金斯。
“你的箱子已经搬到岸上了,小姐。你也该上岸了。”
“霍莱迪太太呢?”她问道,跟着伯金斯走进一片混乱之中。绞盘吱吱扭扭地响着,把装在绳网里的大板条箱放到岸上。穿法兰绒衬衫的、脸膛红润的男人,打着口哨、满脸讥笑的水手熙熙攘攘。
“哦,她早就上岸了。临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伯金斯在背心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她。“如果你需要她的帮助,可以按这个地址找到她。”
她走下跳板;走过码头上一堆堆板条箱之间肮脏的木板。她的箱子在哪 儿呢?
一 命运的改变(9)
伊丽莎白在一座摇摇欲坠的棚屋的墙角找到箱子。那儿相对而言安静一点,她便在一个箱子上坐下,钱包放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放在钱包上。该上哪儿去呢?该做什么呢?她穿着家里做的裙子,心想,如果亚历山大·金罗斯看见德拉蒙德家的格子呢,一定会一眼就认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