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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唤-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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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零零年十二月初,就在她等待伦敦的消息时,迎来毕业的日子。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令人兴奋激动、又不无担心的年代。各殖民地的联合即将完成,澳大利亚联邦就要诞生,但是和英国仍然关系密切。澳大利亚居民依然持英国护照,依然是英国臣民。澳大利亚国民从本质上讲并不存在。它只是一个二等国家,其身份仍然是英国的附属国。它的宪法——很长——极力强调联邦议会和各州的权利,“人民”只在短短的导言里提到一次。内尔愤怒地想,没有人权法案,没有个人自由,用英国式民主维护澳大利亚的社会制度。哦,我们就是从流放犯起家,所以习惯了被人欺压。就连新南威尔士的总督在他的第一次的演说中也提到我们“与生俱来的污点”。见鬼去吧,伯钱姆勋爵,老朽无能的英国傻瓜!
  她坐在医学院哥特式建筑外面的长椅上吃午饭——奶酪三明治,没有兴趣和那几位女同学搅和到一起,也没有心情对她们表示同情。她们几个谁的结果也不比她好。至于那些男同学,还是把她当作怪物避之惟恐不及,尽管她现在也穿戴得漂漂亮亮去参加晚会。她这辈子每年都有五万英镑进项的消息在那些更具掠夺性的男生中确也引起兴趣,但是内尔知道如何对付这些胡搅蛮缠的无耻之徒。最后,那些家伙只得乖乖地打了退堂鼓。有一个没有结婚的高级讲师也加入到竞争这份遗产的行列,不过她的分数并没有因此而提高。没关系,她顺利毕业,这是伟大的胜利。她一级也没留。
  “我想就是你,”一个声音说,声音的主人是个壮实的汉子,在她身边重重地坐下。
  内尔朝那人转过脸,皱着眉头,怒目而视。可是只一刹,这双眼睛就睁得老大。“天哪!是你吗?比德·泰尔加斯!”内尔高兴地叫了起来。
  “是呀,不过大肚子没有了,”他说。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法学图书馆,看点书。”
  “怎么?你搞法律了?”
  “不是,我是为联邦议会的事儿研究一下法律。”
  “你是议员?”
  “没错儿。”
  “你那个讲坛令人作呕,”她说,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拍掉手上的面   包渣。
  “你认为每一个选民、每一张选票都令人作呕吗?”
  “行,算你有理,但是正如你所知,许多事情无法避免。妇女享有选举权,等下次举行选举时,就连新南威尔士女人也可以投票。”
  “那么,什么事儿令人作呕呢?”
  “不准有色人种和其他不受欢迎的种族移民,把他们全都排除在外,”她说。“不受欢迎的种族,没错儿!不管怎么说,谁也不是真正的白色。我们是粉红色或者淡棕色,所以我们也是有色人。”
  “你永远不会放弃你的观点,是吗?”
  “是的,永远不会。我的继父是有二分之一血统的中国人。”
  “你的继父?”
  “毫无疑问,你满脑子社会主义,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我的父亲两年半前就死了。”
  “我肚子上有个玻璃窗,要是解开外套扣子就什么都看见了,”比德很严肃地说。“非常抱歉,真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么说,你母亲又结婚了?”
  

四 女医生(2)
“是的,在科摩,十八个月前。”
  “科摩?”
  “你莫非对地理真的一无所知?意大利湖。”
  “这么说,我们说的是同一个科摩,”他口齿伶俐地说。他在政治舞台磨练了这么多年,说话的技巧已经炉火纯青。“这件事是不是让你很不开心?内尔。”
  “起初是不开心,不过现在好了。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他比她小六岁,因此不管运气如何,她都不会像大多数女人守那么长时间寡了。她日子一直过得很艰难,也该快快乐乐享享福了。”内尔哧哧哧地笑了起来。“现在我有两个比我小二十四岁的弟弟、妹妹了。这不是太妙了吗?”
  “你母亲生了双胞胎?”
  “龙凤胎,”内尔得意洋洋地说。
  “请解释,”又一个政治上的“回避战术”——如果有什么隐情,难以启齿,你可以假装不知道。
  “两个不同的卵子。同卵双生源于一个卵子。也许她觉得自己四十多岁了,得抓紧生产,所以就翻了一番。下次或许还生个三胞胎呢!”
  “她生你的时候多大?”
  “刚过十七岁吧。哦,对了,你要是想算出我的年纪,我可以告诉你,本小姐到元旦二十五岁。”
  “你的年纪我记得一清二楚。我怎么能忘记,一个没有年长妇女陪伴的十六岁少女曾经到我——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家里作客呢!”他瞥了一眼她没戴戒指的手指。“没有丈夫?没有未婚夫,男朋友?”
  “当然没有!”她用讥讽的口吻说。“你呢?”她还没来得及多想,这个问题就脱口而出。
  “还是个无牵无挂的单身汉。”
  “还住在那幢鬼屋里?”
  “没错儿,不过条件大为改观。我买下那幢房子了。你说对了,房东一百五十英镑就卖给我了。污水横流,伤寒症、天花、流行病、淋巴腺鼠疫到处传播。所以我现在开始研究如何治理污水,如何铺设下水道。对了,我在那块荒地上种了蔬菜,长得非常好。”
  “真想去看看你改进后的‘生存状态’,”她说,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我也真想带你去看看。”
  内尔站起身。“我得赶快到阿尔福雷德王子医院去了,有一台手术等着我呢!”
  “你什么时候毕业?”
  “再有两天。我的母亲和继父要从国外赶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茹贝从金罗斯来。索菲娅带着多莉从丹利来。我们一家人要在这儿大团圆了。我盼望赶快看到我的小弟弟、小妹妹。”
  “我能来看看女医生的毕业典礼吗?”
  她转过脸,大声说:“我的宣誓仪式①!”
  他站在那儿看她飞跑而去的背影,黑色学袍在风中飘拂。内尔·金罗斯!经过这么多年,再度相逢,哦,内尔·金罗斯!他不知道她父亲死后给她留下多少财富。在他的心目中,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工人——深灰色布袋做的短裙,像任何一位矿工一样,穿着笨重的靴子,脑袋后面紧紧地束着发髻,奶油色皮肤从来不施脂粉,不抹口红。他扬了扬眉毛,嘴角露出一丝懊恼的微笑,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弄乱了赤褐色的头发。议会的同事都知道,这个动作表明比德·泰尔加斯正在做一个意义深远的决定。
  有的人让你永远难忘,他想,向有轨电车站走去。我一定要再去看她。我一定要弄清楚她的情况怎样。如果她即将从医学院毕业,那就意味着她已经结束了机械工程学院的学业。除非就像某些更为进步的报纸喋喋不休地指责的那样,在她学医期间,每年至少有一次学校不给她及格。他们就是这样对待女大学生的。
  内尔把他留在一百码之外那张长椅上,但是他还潜藏在她心底某个角落,增加了一丝温馨、一缕亮光。比德·泰尔加斯!看起来重新恢复和他的友谊非常正确。她承认,这份友情比她先前想象的重要得多。
  手术没完没了,直到六点多一点,她才抽身到乔治大街那家饭店看望住在那儿的妈妈和李。这次她总算坐了辆出租马车,而且不停地让车夫加快速度。妈妈是不是把这两个小孩儿管得很严?他们现在是不是还在玩耍,因此可以迎接他们的姐姐,还是已经睡觉?
  

四 女医生(3)
伊丽莎白和李坐在他们那套房子的客厅里。内尔破门而入,一下子惊呆了。这是妈妈吗?哦,她一向漂亮,但不是现在这个漂亮法儿!她简直就是爱神,光彩照人,娇艳夺目,无意之中显示出近乎放荡的性欲。她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内尔想,好像有一团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这是让她心满意足的婚姻,她像一朵怒放的黑玫瑰。李比以前更英俊潇洒,而且多了几分阳刚之美。内尔注意到,他的眼睛一会儿也离不开伊丽莎白,两个人好得真像一个人。
  伊丽莎白走过来吻她,李拥抱她。他们让她在一张椅子里坐下,递上一杯雪利酒。
  “你们回来真让我高兴,”内尔说。“没有你们参加,这个毕业典礼可就索然无味了。”她朝四周张望着。“那两个小家伙睡觉了?”
  “没有,我们一直让他们等着向你问好呢,”伊丽莎白说,挽起她的手。“他们在隔壁和珍珠、绢花一起玩呢。”
  这一对双胞胎是李和伊丽莎白结婚十一个月之后出生的,现在已经七个月了。内尔一看见他们,爱的浪潮就在心里汹涌奔腾,泪水迷住眼睛。啊,这一对儿宝贝!亚历山大长得既像妈妈又像爸爸。黑头发兼有李的平直和伊丽莎白的卷曲。椭圆形小脸、象牙色皮肤像李。灰蓝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安娜一模一样。颧骨像伊丽莎白,棱角分明的、好看的嘴巴像李。而玛利…伊莎贝拉活脱脱一个小茹贝,从金红色的头发到两个小酒窝,到距离挺宽的绿眼睛,简直就是从茹贝那儿脱胎而来。
  “你们好,小弟弟,小妹妹,”内尔在床边跪下说。“我是内尔,你们的大姐姐。”
  两个小家伙太小,还不会说话,但是两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张开小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四只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手。
  “哦,妈妈,太漂亮了!”
  “是啊,我们也这样认为,”伊丽莎白说,抱起亚历山大。
  李走到玛利…伊莎贝拉身边。“这是爸爸的宝贝女儿,”他说,吻了吻小宝宝的脸蛋儿。
  “你给我写信说分娩时非常顺利,是真的吗?”已经是医生的内尔焦急   地问。
  “临近生产时,怀着两个小东西确实很不方便——肚子很大、身子很笨,”伊丽莎白说,抚摸着亚历山大卷曲的头发。“那时候我不知道是双胞胎。意大利的产科医师技术相当高,我的医师又是最好的。没有痛苦,只是一般的不适。我发现非常奇怪:我生你和安娜的时候,都是在昏迷之中,所以这次生他们俩,那种感觉好像是第一次生孩子。玛利…伊莎贝拉生出来之后,他们说还有一个,真让人大吃一惊。”伊丽莎白笑了起来,轻轻地捏了一下亚历山大的小脸蛋儿。“我就知道会有个亚历山大,他就来了。”
  “我在产房那头焦急地踱来踱去,”李说。“后来就听见玛利…伊莎贝拉响亮的哭声——我是父亲了!我心里想。等他们告诉我还生出个亚历山大时,我高兴得简直要昏过去了。”
  “谁是老大?”内尔问。
  “玛利…伊莎贝拉,”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俩长得不一样,可是都很喜欢对方,”伊丽莎白说,把亚历山大交给珍珠,“该睡觉了。”
  第二天,茹贝、索菲娅和多莉来到悉尼。康斯坦斯·丢伊身体欠佳,经不起这一趟旅行的折腾,就没有来。多莉九岁,相貌平平,可是这个阶段不会太长,内尔想。长到十五岁,她就会出落成一个美人儿。在丹利度过的两年半,对她的成长极有好处。她更活泼、更开朗、更自信,但是并没有失去性格中的温柔可爱。
  尽管她很喜欢玛利…伊莎贝拉,可是第一眼看见亚历山大,多莉一颗心就扑到他的身上。内尔觉得一阵心痛,她意识到,那是因为他的眼睛和她亲生母亲的眼睛一模一样。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东西似乎让她想起安娜。她和伊丽莎白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出妈妈也注意到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们血液里,有一种东西可以让我们认出自己的母亲,无论那记忆多么久远。不久的将来,就要告诉她真相,否则充满敌意的害虫就会先爬到她的心里。一定要让她好好成长。她一定会好好成长,安娜的多莉。
  

四 女医生(4)
亚历山大死后,茹贝没有变老。她觉得,倘若真的老了,那就辜负了亚历山大对她的深爱。那时,时兴的衣服样式很难看,但她还是设法把自己装点得高雅、整洁。大英帝国有一半人去南非打布尔人①——或者看起来像有一半人——追求时髦的人似乎都心存内疚,连“极乐鸟”也都打扮变成“黑水鸡”。裙子越变越短,以前一直喜欢穿短裙子的内尔不再引人注目,尽管不得不承认,茹贝穿短裙越发漂亮。
  风气变了,内尔想。新世纪的曙光已经升起,一、两年内,学医的女生毕业时就可以授予荣誉学位。最先拿到这种学位的本来应该是我。
  “你看起来变了,内尔,”李对她说。晚餐后,他们坐在饭店大厅对饮咖啡、举杯小酌。
  “变成什么样子了?比以前更邋遢了,是吗?”
  他微微一笑,露出满嘴洁白的牙齿,天哪,她想,他这个人确实值得一看!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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