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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吕克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必须很好地躲藏起来。”
冉娜回答:“你可以放心,说到躲藏,我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我们一定会躲藏得很好。你要知道,梅里朵尔有参天的橡树,真像是一座庙宇的列柱,苍穹就是这座庙宇的屋顶;还有一望无涯的灌木丛,一条条懒洋洋的河流,夏天河流在绿色浓荫下面流过,冬天在一层层枯叶下面淌走;还有许多大池塘,麦田,花圃,无边的草地,养着许多鸽子的小塔;鸽子整日不断地从小塔里飞出来,在天空中兜着圈子飞呀飞呀,还发出嗡嗡的叫声,真像是一窝蜜蜂环绕着蜂窝旋转。还有,还有,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圣吕克,在这一切的中心,还有这小小王国的王后,她就是阿尔米德的花园'注'里的迷人的仙女,她就是美丽的、善良的、举世无双的狄安娜,她有一颗钻石般的心,外面包着一层金子,圣吕克,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既然她喜欢你,我已经喜欢她了。”
“啊!我敢保证她现在还喜欢我,而且她永远喜欢我。狄安娜不是那种人,她不会随便改变她的友谊。你想想,每逢春天来了,花园里姹紫嫣红,我们在这里要过的是怎样一种幸福生活!狄安娜已经代替她的父亲老男爵主持家务,我们不必有任何顾虑。她父亲是弗朗萦瓦一世时代的将军,过去又坚强又勇敢,目前又软弱又胆小怕事;他对过去只保持着一段往事的回忆:那就是他在马里尼昂一役'注'打了胜仗,而在巴维亚'注'却打败了;他对现在和将来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他至爱的狄安娜。我们可以不让他知道两位在梅里朵尔,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发觉。要是他知道了,我们就可对他说:他的狄安娜是世界上最标致的姑娘,弗朗索瓦一世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统帅,这就没事了。”
圣吕克说道:“真有意思,不过我想我们一定会大吵一场。”
“怎么会的?”
“我同男爵发生争吵。”
“关于什么事?关于弗朗索瓦一世国王吗?”
“不。他爱说弗朗索瓦一世是最伟大的统帅,就随他说去;问题出在世界上最标致的姑娘。”
“我不算在内,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圣吕克说道:“啊!你说得对。”
冉娜继续说道:“亲爱的,你想象一下我们的生活吧。她会给我们住在一幢小楼里,一大清早我们就可以从后门溜到树林里。我熟识这幢小楼,它由一个主体建筑把两座塔楼连接起来,是路易十二时代建造的,建筑风格非常别致,你会喜欢的,因为它饰满花和花边,那是你喜爱的;还有窗户,许多窗户;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树林,浓荫森森,一片岑寂,远处不时可见黄鹿或狍子在那里吃草,听见一点声音就抬起头来。另一边,望出去是金黄色的田野,白墙红瓦的村落,波光粼粼的卢瓦尔河,河中满布小舟。离我们十二公里左右,有一片湖泊,我们在芦苇深处藏有一条小船。我们还有骏马,猎狗,可以到大树林里打黄鹿。老男爵一直不知道我们的到来,他倾听一下远处猎狗的吠声,会对狄安娜说:‘你听,是阿丝特莉娅'注'和弗莱热通'注'在那里打猎吧?’狄安娜会回答道:‘如果他们打猎,好爸爸,就让他们打去吧。’”
圣吕克说道:“我们赶快走吧,我恨不得马上就到达梅里朵尔。”
于是他们两人策马扬鞭,奔驰了八九公里,然后突然间停了下来,使他们能够继续谈话,或者安安稳稳地亲一个吻。
这样他们就从夏特勒到达了勒芒,由于不必担心被追回去,小两口就在勒芒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又从这幸福的歇脚地踏上幸福的旅途;他们决心于当天傍晚到达梅里朵尔,就毅然走进了沙地大森林,那时这片大森林从盖瑟拉尔一直伸展到埃科穆瓦。
进入森林以后,圣吕克认为一切危险都已过去,因为他熟知国王的脾气,按照圣吕克离去时国王的心境,他可能暴跳如雷,派出二十名信使和一百名卫兵追赶他们,不论死活都要把他们抓回去;或者国王只是懒洋洋地长叹一声,把手腕伸出床外,突出一只拇指,喃喃地骂了一句:
“啊!圣吕克,你这个奸贼,我为什么不早点认清你的面目?”
可是,目前两个逃走的人,既没有看见有信使出现,也没有看见有卫兵追来,很可能国王享利三世的脾气已经由暴跳如雷变成不想动弹了。
以上就是圣吕克当时的想法,他不时回过头去,对那条僻静的道路扫上一眼,始终看不见有追兵追来。
他又想道:“好,这场暴风雨要落到可怜的希科身上了。尽管他是小丑也逃避不了。不过也许因为他是小丑,才能给我出个好主意……对他戏弄我的变词游戏,我也就不计较了。”
圣吕克想起来了,在他还得宠的时候,希科曾经用一个变词游戏,狠狠地嘲弄他一番。
突然间,圣吕克觉得他妻子的手搁在他的臂膀上。
他打了一个寒战,因为妻子的这一举动并不是一下爱抚。
冉娜说道“你瞧。”
圣吕克回过头来一望,看见远远地一个骑马的人,沿着与他们相同的道路,策马飞奔而来。
这个骑马的人正好走到道路隆起的顶端上,他的轮廓清楚地在灰暗天空的背景上显现出来,从远处观看,似乎比真人还要高大。
这件纯属偶然的事在圣吕克心中却是不好的兆头,也许因为在关键时刻他的愉快心情遭到破坏,也许他虽然装出十分镇静,事实上仍然害怕反复无常的享利三世又改变了主意。
他的脸色不由得变成灰白,他说道:“不错,那边的确是有一个骑马的人。”
冉娜说道:“我们逃走吧,”一边说一边就用刺马距会刺马。
圣吕克虽然害怕,但还保持着镇静,他说道:“不要走,这个人只是单身一人,据我判断,我们不应在一个人面前逃走。我们最好站过一边,让他过去,他走过以后,我们再走。”
“假如他停下来呢?”
“假如他停下来,我们就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见机行事。”
冉娜说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害怕,有我的圣吕克在身边保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圣吕克向后边望了一眼,只见来人一看见他们,就策马加鞭地赶来,圣吕克说道:“不。我们还是避开他吧。因为他的帽子上有一根翎羽。脖子上戴着皱领,使我有点担心。”
冉娜问道:“我的天哪!为什么一根瓴羽和一只皱领会使得你这样担心?”圣吕克已经牵着她的马,一起走进树林中,他解释说:
“因为那根瓴羽的颜色在宫中现时十分流行,那皱领是最新的款式;而这种瓴羽要染一染费用贵得惊人,这种皱领要浆一浆非常费事,都不是当地勒芒贵族所花得起的,我们碰到一定是宫中像希科一样爱吃鲜美的小母鸡的同胞。快走吧,快走,冉娜;我想来人一定是我的令人敬畏的主人派来的使者。”
少妇一听此言,想到她的丈夫又可能离开她,就不由得像筛糠似地抖动起来。她也说:“快走吧。”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到处是枞树,枝丫密密重重,简直像一堵厚实的墙。
而且,到处是沙地,马蹄踏下去,一下子就陷到了腹部。
这时候,那个骑马的人像风驰电掣般越走越近,他的马在山坡上飞奔下来的声音也清楚地听到了。
少妇惊呼:“天主耶稣!他一定是追我们来的。”
圣吕克停了下来,说道:“既然他是追我们来的,我们就看看他要我们干什么吧,因为他即使下了马,也能追上我们。”
少妇说道:“他停下来了。”
圣吕克说道:“他甚至下了马,走进树林里来了。啊!哪怕你是魔鬼,我也要走上前去会你一会。”
冉娜止住她的丈夫说道:“等一等,我好像听见他在叫我们。”
的确,来人将马拴在树林边沿的一棵枞树上,走进林子,同时叫喊:
“喂!喂!别跑呀,您丢失的东西,我给您送回来了。”
伯爵夫人问道:“他说什么?”
圣吕克说道:“他说我们丢失了什么东西。”
来人继续说:“喂!先生!那位矮小的先生!您在库尔维尔旅店丢失了一只手镯。真该死!上面有女人的肖像,不应该随便丢失,尤其是可敬的德·科塞夫人的肖像。请您看在这位亲爱的母亲的面上,不要让我再奔跑了吧。”
圣吕克叫起来:“我熟悉这嗓音!”
“而且他还提到我的母亲。”
“亲爱的,您真的丢失了这手镯吗?”
“唉!可不是吗?我今天早上才发觉的,但已记不得在哪儿丢失的了。”
圣吕克猛然间大喊一声:“那是比西啊!”
冉娜十分激动地说道:“是我们的朋友比西伯爵?”
圣吕克刚才还竭力想避开来人,现在却奔上去迎接他,同时说道:“一点不错,是我们的朋友。”
比西嘹亮的嗓音也响起来了:“圣吕克!我到底没有弄错。”他一跳,就到了小夫妻的身边。
接着他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把伯爵夫人遗忘在库尔维尔旅店的肖像手镯还给她:“您好,夫人。”
冉娜莞尔一笑,说道:“比西先生,您是奉国王之命来逮捕我们的吧?”
“不,不是。我同陛下的交情,还不到他把秘密任务交给我的程度。我只是在库尔维尔发现您的手镯,我就知道你们走在我的前头,因此我急急地策马赶来,看见了你们的背影,我猜想一定是你们,我就不自由主地追赶起你们来了。很对不起,请你们原谅。”
吕克圣的心里还存在一点疑惑,他问道:“那么悠跟我们走同一条路,完全是偶然的了?”
比西回答:“完全偶然。现在我既遇见了你们,我就要说这是天意了。”
吕克圣看见这位英俊的贵族目光炯炯,笑容十分诚恳,心中剩下的一点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冉娜问道:“您在旅行吗?”
比西一边上马一边答道:“我是在旅行。”
“不过同我们不一样。”
“的确是不一样,我太不幸了。”
“我的意思是,您不是因为失宠吧?”
“也差不多了。”
“您要到哪儿去?”
“我要去昂热。你们呢?”
“我们也是。”
“我懂了,布里萨克离这儿约有四十公里,在昂热与索缪尔之间,你们一定是像被追逐的鸽子一样,飞回祖传的庄园里去避一避。你们的行为真有诗意,如果嫉妒不是一种卑鄙的缺点的话,我真要嫉妒你们的幸福了。”
冉娜用充满感激之情的眼光注视着比西,对他说道:“比西先生,您结婚吧,您也会同我们一样幸福。我向您保证,这件事很容易办到,只要您恋爱了您就会感到幸福。”
她笑吟吟地注视着圣吕克,似乎要丈夫证明她的话是对的。
比西答道:“夫人,我不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幸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一样得到国王的特许才结婚的。”
“这是什么话?您是一个走到各处都有人爱的英雄。”
比西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个人如果处处有人爱,那就等于没有一处受人爱。”
冉娜向她的丈夫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说道:“那么,您的婚姻就由我来当介绍人吧,您一结了婚,首先可以使我认识的许多嫉妒丈夫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其次我一定要您尝尝幸福的滋味,既然您是否认世间有幸福存在的。”
比西叹道:“夫人,我不否认这种幸福的存在,我仅仅否认这种幸福与我有关。”
圣吕克夫人再问一次:“您愿意我当您的婚姻介绍人吗?”
“如果您照您的爱好来介绍,那可不行;如果您介绍的符合我的口味,那就行。”
“您这样说来真像是一个决心一辈子打光棍的人了。”
“也许我要真的一辈子打光棍呢。”
“您一定是爱上了一个您无法娶的女人吧?”
比西说道:“伯爵,请您求求圣吕克夫人不要再伤我的心吧。”
“哎哟,当心,比西,您这样说来真像是您爱上了我的妻子了。”
“要是这样的话,您得承认我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恋人,那些丈夫根本没有理由嫉妒我。”
圣吕克想起带他的妻子进入卢佛宫的是比西,忙说道:“您的话有道理。可是,不管怎么说,您得承认您的心已经系在什么人的身上了。”
比西说道:“这我承认。”
冉娜问道:“是恋爱,还是逢场作戏?”
“夫人,是热烈的恋爱。”
“我能将您治好。”
“我不相信。”
“我一定要介绍个人同您结婚。”
“我不相信您办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