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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笑道:“您别多心,我可没这路贼心,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吗?我是说要是当年你们老爷子给你留下几幅名画儿,您现在拿出一幅来,也够你们两口子受用半辈子的。你平时不出门,可能不知道现在书画市场的行情,一幅齐白石、张大千的画儿,在拍卖会能卖几百万。想想吧,几百万,您说您要干什么不行,买房,买车,出国旅游,吃香的喝辣的,那是什么劲头儿?可是你留着它,它不过是张纸。有首歌唱得好,该出手时就出手。您说您干吗那么想不开?两口子住在十多平方米的小平房,吃没得吃,喝没得喝,受这份罪。”
小湄打断他的话,说道:“行了,行了!听你这话口儿,好像我手里真藏着多少张名画儿似的,干吗呀这是?诈庙呀?再说我可跟你急了,赶紧走吧,我可不愿听你这儿瞎磨叽。”
“好好,我走,我走!咱可说好了,您要是真有名画儿想出手,我替您找买主,保证让您不吃亏!”
“去你的吧!”小湄顺手抄起一个可乐瓶子,作出要砍他的样子。“泥鳅”缩了一下脖子,冲小湄摆了摆手,打着哈哈儿走了。
其实,这只是熟人之间闲磨牙,逗闷子的事儿,小湄和“泥鳅”不过是过了过嘴瘾,谁也不会走心。当然,小湄留着心眼儿,她轻易不会往外露自己手里藏着名的画儿。
可是谁也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小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连续高烧一个多礼拜,吃了不少药也不退烧。张建国着急了,陪着小湄去了医院,医院的大夫一检查,诊断结果吓得张建国腿都软了。
什么病?肝上长了瘤子,而且是恶性的。恶性的瘤子不就是癌吗?小湄知道自己的病情,一时也气短了。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淫雨,小湄本来就是病秧子,染上这病,等于釜底抽薪。张建国急得直跺脚,托了个熟人,让小湄住进了肿瘤医院,继续检查。住院得要押金,张建国把银行存折上的钱都取出来,给了医院。接下来看病还得用钱呀!小湄没有医保,也没有工作单位,怎么办呢?小两口犯起了嘀咕。
小湄看着丈夫长吁短叹为难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思来想去,对张建国说:“建国,别为我揪着心了,我是想得开的人,都四十多了,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如果检查的结果真是癌症,你就想办法让我安乐死。我不愿又花钱又受那份罪,我早想好了,结果一出来,我就出院回家。”
张建国握着小湄的手甩着哭腔说:“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就别再说这种话刺激我了。我们夫妻一场,我能眼巴巴地看着你躺在病床上受罪吗?我心疼呀!钱,你甭多想,就是砸锅卖铁,这个家不要了,我也要把你的病治好。”
小湄叹了一口气说:“你呀,别说傻话了,我能让你为了给我治病砸锅卖铁吗?”
“不砸锅卖铁,我去卖血!”张建国拧着眉毛说。
小湄苦笑了一下说:“你可真是卖菜的出身,怎么心里总惦记着卖东西呀?真要卖,也轮不到你卖血呀!”
“唉,我不是实在没辙了,才这么说的吗?”张建国憨厚地说。
小湄迟疑了一下,喃喃地说:“没辙?咱们真到了没辙的份儿上了吗?”
张建国叹了口气,说道:“唉,什么也别说了,都怨我没本事。”
小湄见他真发了大愁,想起了父亲留给她的那幅名画儿。“建国,实在不行,咱们就先把那幅画儿拿出来卖了吧。当年,我爸留给我那幅画儿,就是让咱们在遇到裉节儿的时候,用它来救急的,现在不正是用上它的时候吗?”
其实,张建国早就想到了那幅名画儿,只是怕小湄舍不得动它,没敢说出口。现在见小湄已然把他要说的说出来了,便就坡下驴地说:“是呀,咱爸给咱们留下那幅名画儿,是让咱们救急的,可是怎么卖?卖给谁呀?我卖大白菜行,卖画儿可不会,咱别让人给坑了。这可是个技术活儿。”
小湄想了想说:“是呀,你不懂画儿,我也不懂。这事儿还不能让外人知道,这可怎么办呢?”
她猛然想起了冯爷,谁不知道冯爷是“画虫儿”呀?他从小就玩画儿,是真懂画儿,找他把这幅画儿卖了,他不会蒙自己。可是小湄跟冯爷是“发小儿”,而且俩人的关系不一般,怎么不一般呢?当年冯爷差一点儿没跟她成两口子。您想这种事儿能让张建国知道吗?所以她寻思了一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看咱们找郭秋生吧,这小子路子野,听说最近跟香港的一个画商走得挺近乎。”张建国犹豫了一下,对小湄说。
“找‘泥鳅’?那不是找挨坑吗?‘泥鳅’多滑呀!再说他那张破屁股嘴,这事儿还不得让他弄得满城风雨?”小湄对张建国说。
“小湄,你想得太多了,‘泥鳅’是滑,但是分跟谁。他对朋友还是挺义气的。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他没蒙过我。前几天,我看见他,他听说你住院了,还问我需要不需要钱。需要的话,他帮咱们想辙。我看他还是挺可靠的。”
小湄听张建国说出这话,也不便再跟他争辩,沉了一下,对他说:“你要是这么信得过他,就找他帮这个忙,但我得嘱咐你一句,跟他办事儿,你得加着点儿小心。”
“嗯,放心吧,我知道。”张建国点了点头。
第四章
当天晚上,吃了饭,小湄让张建国陪着,打“的”回了一趟家。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纸盒子,钱颢老爷子留给小湄的画儿放在了盒子里,画儿是卷起来的立轴,小湄把它用塑料布包了几层。
小湄让张建国把立轴展开,俩人看着这幅画儿,一时愣了神,看了半天,这幅画儿到底哪儿值钱,他俩也说不上来。
小湄上小学六年级时,“文革”就开始了,1968年上的中学,转过年,便大拨儿轰到东北建设兵团去了,以后也没机会上学,满打满算,她只有小学六年级的水平。张建国比小湄大一岁,初中只念了一年,便分到副食店卖菜去了,俩人肚子里的这点儿墨水,写封信都吃力,哪儿会品画儿呀?别说鉴赏画儿了,他俩连画儿上的款识、印章也认不上来。所以看了半天,这幅画儿到底是谁画的,他俩也没弄明白。
当年老爷子是在背着人的时候,把这幅画儿给小湄的。小湄拿到手以后,便找了个纸盒子收了起来,再也没动过。老爷子也没告诉小湄这是谁的作品。
两口子大眼儿瞪小眼儿,瞅着这幅画儿发愣。还是小湄比丈夫机灵一些,一看这幅画儿的落款是“寄萍老人九十岁之制”。以为这幅画儿是“寄萍老人”画的呢,不过画儿上“寄萍老人”写得草点儿,被小湄看成了“霄蕖老人”。蕖字她还不认识,念成了“巨”,实际上这个字读音是“渠”。“芙蕖”,荷花的别名。其实这是齐白石画的《葫芦》,齐白石晚年作画常署“寄萍老人”、“寄萍堂主”。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当时小湄两口子看出这是齐白石的画儿,也不会轻易出手,因为他俩再没文化,再不懂画儿,也知道齐白石呀。不过小湄只知道齐白石画虾有名儿,一看这幅画儿画的是葫芦,而且署名是“寄萍老人”,没想到它是齐白石的墨迹。当然,再退一步说,如果这两口子碰到的是规矩的书画商,甭管卖或不卖,人家也会告诉他们这是谁的画儿,它的价位大概是多少,不至于让他们吃大亏。可是他们偏偏找的是“泥鳅”,您想能不当冤大头吗?
转过天,张建国去找“泥鳅”。“泥鳅”一听小湄要卖画儿,像是打了鸡血,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
“哈哈,我就知道你媳妇手里有好玩意儿。甭管怎么说人家是大家闺秀,你说是不是。不过话又说回来,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不长胡子,长心眼。嘴还挺严实。我琢磨着是不是连你以前都不知道她的箱子底儿?”
张建国撇了撇嘴,吭哧道:“你哪儿那么多话呀?这不是她老爷子给留下的念物吗?她要不是病成这样能舍得出手吗?”
“得,得,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画儿带来了吗?”
“没带来。”
“嗐,没带来,你说什么呀?怕我把你的画儿给抢了是不是?”
“这是什么话?我是想先跟你打听一下行情。”
“打听行情,你得先把画儿拿来我看看呀,不看东西,我怎么告诉你行情?你让我隔山买老牛呀?真是的。谁的画儿呀,让你们两口子搞得这么神秘?”
“当然是有名的人画的,我想想这个画家叫什么?对了,他叫霄巨老人。”
“霄巨老人?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画家呀?”“泥鳅”的眼珠儿转了转,怎么也想不出霄巨老人是哪朝哪代的画家。当然,他虽说玩了几年书画,但只是在暗地里倒来倒去的,在鉴定书画上也是稀松二五眼。
“我们老丈人是有名的书画收藏家,你想从他手里传下来的画儿能有无名鼠辈画的吗?我可是信得过你,才找你的。你别跟这儿不吃瓜子,拿糖。”张建国看“泥鳅”想卖关子,给了他一句。
“泥鳅”看了看张建国,咧了咧嘴说:“是不是名人的画儿,你拿来再说吧。没看到画儿,咱们在这儿说什么也是白饶。”
“那好吧,我把画儿拿来,你看了以后就知道,那不是一般人画的。”张建国对“泥鳅”说道。
两天以后,张建国带着那幅《葫芦》来找“泥鳅”。“泥鳅”打开画轴一看,心里乐了:敢情张建国说的“霄巨老人”是“寄萍老人”。
他是玩画儿的,当然知道“寄萍老人”是齐白石老人的号。再一看这幅画是齐白石九十岁的时候画的,这时候,齐白石的大写意已接近巅峰,画儿的笔墨可以说用到家了,拙气中蕴涵着秀气,构图写意,墨趣横生,可以说是难得的齐白石的精品。
但是他心里美滋滋儿的,脸上却没露出来,故意拧了拧眉毛说:“嗯,‘霄巨老人’,画得不赖,可是没名儿呀!”
张建国道:“你真不知道这个画家?”
“泥鳅”让张建国把画儿卷好,拿出那个“沙芬”石楠木根烟斗,在脸上蹭了蹭,说道:“知道,我能不告诉你吗?不瞒你说,这两天,我查了好几本《书画家大辞典》,也没查到‘霄巨老人’这个人名。”
“你看他是古人,还是现在的人?”
“肯定不是古人画的,你看纸还看不出来?建国,你也许知道,名人字画,值钱的是名儿。有名的画家,别说画儿了,随便写几个字都值银子,没名儿的人画得再好,也没人认。”
“这画儿可是我们老丈人收藏的,过了他的手,我琢磨着,即使没名儿,也不会是一般的画家。”
“这分怎么说。你们老丈人把值钱的画儿都捐给国家了,这不值钱的,可不就到了小湄手里了吗?”
张建国皱了皱眉头,嘀咕道:“老爷子可是非常疼小湄。能把没人要的画儿留给她吗?”
“我说没人要了吗?”“泥鳅”瞪了张建国一眼,左手用烟斗敲了敲右手背,拿腔作调地说:“我知道你们两口子现在罗锅上山,钱(前)紧。小湄在医院住着,每天化验检查,打针吃药,急等着用钱。咱俩朋友一场,你有了难处,本来我应该挺身而出,可是我现在手头也紧,别的忙我插不上手,这个忙,我帮你了。既然你信得过我,我也信得过你,咱哥儿俩没得说,这幅画儿你先搁我这儿,我替你找个买主,你看怎么样?”
“得,那我先谢谢你了,你真能把这幅画儿卖了,我不会让你白费心。”张建国点了点头说。
“你说这话可就远了,咱哥儿俩谁跟谁呀?放心,建国,我会想办法帮你找个好买主,别看这幅画儿不是名人画的,我得给你卖出个名人画儿的价儿来!”
“泥鳅”当下把这幅画留下,对张建国拍了胸脯,满应满许。让张建国觉得他这个人真够朋友,他的眼睛没看错人。
几天以后,“泥鳅”打电话把张建国约到一个饭馆。一见面,“泥鳅”手里晃悠着大烟斗,笑着对他说:“兄弟,那幅画儿让我出手了。”
“卖了?真够快的。行呀!生子,还是你有路子。”张建国吧唧两下嘴,说道。
“你托咐我的事儿,我能不上心吗?”
“卖了多少钱?”张建国似乎更关心这个实质性问题。
“泥鳅”淡然一笑,让服务员给张建国倒了一杯茶,煞有介事地说:“知道你等着用钱,我不能坐在家里等着人上钩呀。找了一个朋友,他正好认识一个香港的画商,我跟他一聊,敢情这位刚入道。我心说这就好办了,把那幅画儿拿去让他看了,他也不认识‘霄巨老人’。我跟他侃上了,跟他说‘霄巨老人’是一大名家,上了《中国书画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