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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虫儿(全本)-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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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大江笑道:“是呀,我也纳这个闷儿。你回头问问他,这幅画儿的出处。” 
  “怎么?难道您想收这幅画儿?”老吴十分警觉地问道。 
  “哈哈,收它?你知道我向来只搞鉴赏,不搞收藏。” 
  “那您为什么想探底呢?” 
  “我的一个朋友有一幅齐白石的《葫芦》,跟韩默手里的这幅很相像,我想弄清楚这里头的关系。”钱大江随口编了个瞎话。 
  “这么说您认为,韩默手里的这幅齐白石的画儿有疑点是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弄清楚韩默的这幅画儿的出处,再对我朋友手里的画儿做进一步地判断。” 
  吴繁树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放心吧,我这个外甥做人还是很诚实的,他不会对我掖着藏着。我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就会告诉您。” 
  老吴不会想到钱大江对这幅画儿动了别的心眼儿,他转过天打电话,把韩默约到家里,开门见山地问他手里是不是刚收进一幅齐白石的画儿。韩默对舅舅不敢不说实话。老吴接着又问他这幅画儿是从谁手里收上来的?韩默也如实相告,是从“泥鳅”手里收上来的,十六平尺的大写意,他开价儿一百五十万,最后给了他一百二十万。 
  韩默还把“泥鳅”讲的故事重复了一遍:“是齐白石送给他爸爸的,这叫传承有序吧。” 
  “嗯,一百二十万买到一幅十六平尺的齐白石的画儿,有眼光!”老吴对韩默夸了一番。转过天,又让韩默把画儿拿过来,他品了品,觉得这幅画儿买得值。当然,他很快就把这幅画儿的出处告诉了钱大江。 
  钱大江的脑子又不识闲儿了,他反复咂摸着“泥鳅”讲的故事,觉得这其中必有诈,明明是钱家的藏画儿,“泥鳅”干吗要编出这个典故呢?他认识“泥鳅”,直接跟他过话,肯定从猴嘴里掏不出核桃来。正好钱大江的媳妇贺婉茹跟“泥鳅”的丈母娘原来住一个院,钱大江拐了个弯儿,让婉茹动员老太太出马,采用激将法,从“泥鳅”嘴里探听到这幅画儿是从小湄的丈夫张建国手里买的。 
  转了几个圈儿,终于水落石出。钱大江没有白动脑子,到底弄清了这幅画儿的来龙去脉。既然这幅画儿是从小湄手里出去的,那么它肯定是当年老爷子背着他单给小湄的。以老爷子的心计,他绝对不会只给小湄这一幅。想到这儿,他的妒火腾地一下点着了。 
  咱们前文说了,由于小湄的身世不明,钱大江和两个姐姐从小就对小湄存有戒心,加上老爷子对小湄也有偏心眼儿,所以姐儿几个渐渐地跟小湄隔了心。钱大江小的时候不懂事,为了跟小湄争嘴,经常怨恨父亲不疼他,偏向妹妹。长大以后,他从大姐小汶那儿得知小湄的身世,才知道敢情小湄是老爷子的私生女。其实,这不过是大姐的一种猜测,但大江却认定就是如此,不然老爷子不会如此偏心眼儿。 
  按说孩提时代的事儿,长大成人以后早就该翻篇儿了。孩子嘛,都混沌着呢,难免没有点儿磕碰,谁还总是计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可是大江叫大江,心眼儿却像针鼻儿那么大。他的记性超常好,不但记事儿,还记仇儿。当然,老爷子对他的好儿,他记不住,对他的不好,他记得很清楚。他认为跟老爷子的这种恩怨,都是因为小湄引起来的,所以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跟小湄见了面都不说话,老爷子去世以后,他跟小湄就更没什么来往了。有的时候,哥儿俩在大街上走个对脸,都不带打一声招呼的。 
  那年,小湄骑车上班,让汽车给撞了,车祸现场惨不忍睹,自行车的两个轱辘被轧瘪了,当时人们以为小湄必死无疑,急救车把小湄送到医院抢救。冯爷得到信儿,骑着车赶到医院,看了小湄的惨样儿,转身到钱家报信儿。 
  那会儿老爷子还活着,知道小湄出了车祸,急得老泪纵横,大江正好在旁边,老爷子让大江赶快去医院。大江把脸一沉说还要去学校上课。气得冯爷恨不能上去抽他俩嘴巴。后来老爷子发了怒,他怕老爷子被气出个好歹来,耷拉着脸出了家门,说是去医院看小湄,他却拐了个弯儿,找朋友下饭馆喝酒去了。从这件事上,您就能看出他跟小湄兄妹之间的情感如何了。 
  您想兄妹俩的心隔得这么远。这会儿,大江得知老爷子生前背着他和两个姐姐,私下给小湄留下不少藏画儿,他能不妒火中烧吗? 
  他是搞书画鉴定的,当然知道名画儿的价值,一幅齐白石就卖了一百二十万,不知小湄手里还有谁的画儿?他知道老爷子搞了一辈子书画收藏,一般画家的画儿他不收,只收大名头画家的画儿。老爷子到底给了小湄多少幅画儿?肯定不是一幅!既然这些画儿是老爷子的,那么作为遗产,他和他大哥还有两个姐姐应该都有份儿。凭什么只便宜了小湄一个人? 
  他越想心里越有气。夫人婉茹见他拧着眉毛,坐在那儿发愣,凑了过去,冲他撇了撇嘴道:“是不是又想你爸爸的那幅画儿了?总坐在那儿发呆有什么用?你去咨询一下律师,看看咱们能不能把它要回来?真要不回来就算了。” 
  婉茹的父母是上海人。她不到十岁,跟父母支援北京纺织业的发展,一起从上海来到北京。她父母都在当时的国棉二厂当工人。婉茹跟钱大江都属于“老三届”,高中没毕业,便赶上了知青“上山下乡”那一拨儿,到东北农村插队,跟钱大江在一个村,俩人在那儿相爱,后来钱大江被选为工农兵学员,到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上学。 
  钱大江在上学期间,又爱上了一个杭州姑娘,这个姑娘相貌出众,性格也比婉茹温柔。钱大江本想回到北京,就可以把婉茹给甩了,他这边跟那位杭州姑娘爱得死去活来,那边给婉茹写了一封休书,谎称自己得了重病,让婉茹重新选择。 
  没想到婉茹非常痴情,钱大江在信里不说有病还好,一说有病,反倒更加唤起婉茹对他的怜爱之心。钱大江没了招儿,只好采取缓兵之计,改口说父亲给他又找了一个姑娘,他正在考虑之中,由于他大学毕业以后,不知要分配到何处,所以劝她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就此分手,一刀两断。婉茹接到信悲伤不已。 
  钱大江等了两三个月没见婉茹回信,以为俩人的关系真的断了,居然跟那位杭州姑娘上了床,没想到他这儿生米已做成了熟饭,婉茹杀回了北京。巧的是婉茹坐火车到北京,拎着大行李直奔钱大江家,走到胡同口儿,正好撞上钱大江跟那位杭州姑娘在路灯底下依偎着亲昵。婉茹扔下行李,便冲过去跟那位杭州姑娘厮打起来。钱大江的所有谎言被当场揭穿。那位杭州姑娘羞辱难当,差点儿没投河自尽。婉茹也觉得委屈,她在农村已经对钱大江以身相许,还为他打过胎。 
  后来钱大江的这种进退两难的窘迫之境,还是让小湄出面解的围。小湄一面劝慰那位杭州姑娘,陪她遛公园,逛商场,尽快抚平心灵创伤,忘掉她哥哥,重新振奋精神。另一面又在婉茹面前说她哥哥的好话,让婉茹原谅钱大江。经过小湄的一番苦心,风波总算平息,事情也没有闹大。后来婉茹也跟大江重归于好,结婚生子。当然,时过境迁,他们两口子早已经把小湄当年的功劳抛入忘川。 
  不过,婉茹已经五十多岁了,岁月的风霜早已把当年她锋芒毕露的那股子泼辣劲儿,淘洗得差不多了,感情也长了茧子,她不再多愁善感,知道眼泪比欢笑值钱,有些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尽管如此,她在日常生活中也时不时地跟钱大江闹点儿别扭,俩人似乎犯相,而且性格上总是合不来。 
  其实,钱大江也是花甲之年了,按说人上了岁数,心缝儿应该宽了,处事也应该多一些宽容,可是钱大江却正好相反,他把年轻时的沉稳,变得更加深沉,而且脾气随着年龄也在增长。原本他就是“能耐梗⑤”,上了岁数以后,他又变成了“气迷心”,对什么事都喜欢较劲。 
  婉茹知道他有这个毛病,轻易不敢招他。有一年,钱大江心脏犯了病,差点儿没弯回去⑥。怎么回事儿?他在马路上骑车,后头有个小伙子骑车超过了他。走出几米远,小伙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其实,人家不过是无意之中回了一下头。可是钱大江不干了,认为小伙子在跟他挑衅,于是跟小伙子较起劲来,骑车猛追。您想他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儿,能跟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拼体力吗?不介,他非要骑车超过人家,不能栽这个面儿。俩人在马路上飙起车来。 
  本来他回家,到了十字路口应该拐弯儿,也顾不上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跟小伙子比试一下。俩人从中关村一直骑到大红门,跑了有三十多里路,末了儿累得他大汗淋漓,一口气没喘上来,“咕咚”一下,连车带人摔在马路牙子上。多亏被两个热心人及时看到,叫来救护车,要不老命就玩完了。您说他是不是有病?不是心脏病,是精神病! 
  在家里,他的事儿一般不让婉茹过问。当然,这反倒让婉茹觉得省心。 
  这些年,钱大江搞书画鉴定,出书讲学,没少捞外快。前些年,学院在宿舍区分给他一套三居室,他又在北五环的天通苑买了一套二百多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在郊区还有一套别墅。儿子被他送到英国留学,大学毕业后留在伦敦,在一家英国跨国公司工作,每年不少挣,而且挣的是欧元。婉茹的父母已相继过世,她退休后,没有任何生活负担,闲极无聊,养了两条狗做伴儿,平时她住在郊区的别墅,钱大江为了工作方便,常常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宿舍区,婉茹偶尔过来看看他,就手给他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跟钱大江厮守这么多年,大江的人头儿怎么样,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其实,婉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有时候嘴头子不饶人,但心地比较善良。她从“泥鳅”的丈母娘那儿打探到小湄卖画儿的事儿以后,劝钱大江别找小湄的麻烦。她觉得不管怎么说,小湄是大江的亲妹妹,为一幅画儿,哥儿俩撕破脸,会让外人笑话。何况小湄这些年日子过得苦巴巴的,也不容易。但是钱大江却咽不下这口气,非要跟小湄讨个说法。既然这样,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事儿,她作为外姓人,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可是看着丈夫为争一幅画儿,这么折跟头撂肺地动气儿,又怕伤了他的身子骨儿,所以劝他想开点儿,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大动肝火。 
  “你懂什么呀?”钱大江没好气儿地说,“这不是一幅画儿的事。” 
  “不是一幅画儿,那又为了什么?我看跑不出一个‘钱’字。”婉茹淡然一笑说。 
  “如果单纯是为了钱,我不会上这么大火,这是名分和维权的事,你懂吗?” 
  “名分?这里有什么名分?” 
  “我爸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凭什么钱家留下的遗产,她一个人独占?我们小的时候,她就在家里拔尖儿。哼,尖屁股一个。这回,我要掐尖儿!”钱大江气哼哼地说。 
  “掐尖儿?你掐什么我都不拦着你,只是别扎了自己的手。其实,我也不懂这里头的事儿,但遗产问题有遗产法管着,我觉得你应该找个律师问问。再者说,既然你认为遗产是你们哥儿们姐儿们的事儿,你的哥哥、姐姐都活着,你干吗不听听他们是怎么打算的。自己猫在家里生闷气,你伤神不伤神呀?” 
  婉茹这番话倒是给钱大江提了个醒儿,分割遗产得按遗产法的规矩来处理,甭管怎么说他在大学当教授,这点儿法律常识他还懂。本来,他想得比较简单,那幅齐白石的画儿,小湄已然卖了,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可就难了,他也不打算从小湄嘴里往外抠食。关键是他不知道老爷子到底给小湄多少幅画儿,为了弄清楚这个底,他只能以这幅齐白石的画儿来说事儿,它实际上只是一贴膏药,他得用这贴膏药来往外拔毒,知道有多少浓水。 
  最初,他不想跟小湄对簿公堂,家里的事儿经官动府的,说出去让外人笑话。当然,他也有私心,这事通过法律解决,俩姐一哥掺和进来,即便能要出几十万来,自己能落下多少?何况小湄是弱者,他是强者,当今社会都同情弱者,这点儿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知道小湄没什么文化,只要找个人出面,吓唬吓唬她,也许她会把实底儿说出来,现在让婉茹这么一说,他猛然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 
  “看来还得走法律程序。唉,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既然跟小湄已没有什么亲情可谈,干吗还要顾全这个面子呢?话又说回来,她敢偷着卖画儿,是她跟我叫板,我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他心里嘀咕道,预备跟小湄斗法。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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