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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龙林看着她凄惨的样子有些不忍，说：“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其实，不让你做会计，你倒能落个清闲，今后，你就跟着大家一起出出工吧。反正，只要有我做一天生产队长，上面下来调查，我就一定会帮你说好话，决不让人欺负你。”
陈帆强作欢颜说：“没事的，不就是个有实务无名的会计吗？再大的职位都没有了，我还会在乎这些吗。”
顾龙林说：“你能这样想，我也放心了。总之，要是上面有人来问你做会计的事，你就说没有这回事，不然，我们都要倒霉。”
陈帆虽然没有问顾龙林为什么不让她做会计了，但是，从他的口气中也明白了什么，说：“我是个聪明人，我不会乱说话的。”
顾龙林点了点头，就走了。
顾龙林走后，陈帆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如意没敢叫她，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去敲门。敲了半天，才见陈帆从里面出来，脸上一如往常的平静。如意不放心地问道：“你没事了？”
“没事，能有什么事。”
“那你把自己关在里面半天做什么？”
“不做什么，整理一些以前的东西。”
尽管陈帆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如意知道，并不是她说的如此简单。对于陈帆的事情，她一直没有过问过。在她的心里，陈帆是大学生是多年的老革命，对她怀有崇拜之感，她不想对她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她只是认定，无论什么时候，陈帆都是对的。她知道，陈帆落到这个地步，心里很难过。很想好好地安慰她一番。然而，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吃饭吧。”
桌子上早已放了几个菜和满满的两大碗饭。菜是如意为了安慰陈帆特意做的。
“有这么多好吃的。”
陈帆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抓起碗，大口吃了起来。看到她如此贪吃，如意不安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吃过晚饭，来了个不速之客，是萧雄海。
看到他，她们两人都愣住了。
萧雄海没有都话，也不看陈帆，而是把如意叫了出去。
“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到了外面的野地里，如意问。
萧雄海盯着她：“如意，你是个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你可要把立场站稳了。”
“有话快说，谁听你这么婆婆妈妈的。野地里风大，冻死人了。”
“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不打弯了。”萧雄海说，“我问你，前阵子，我要你注意陈帆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汇报，你却什么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如意说，“她一直好好的，你让我汇报什么？”
“好好的？”萧雄海冷笑了两声，问道：“以前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了。我问你，今天，顾龙林来找陈帆做什么？”
“不知道。”如意摇头说，“顾龙林是来过，但是，一会儿就走了，根本没说什么。”
萧雄海又是几声冷笑：“你倒和他们站到一条船上了。”
如意把脸一扳，说：“萧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陈帆是右派，我也是右派不成。”
“右派？你不够格。不要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做右派的。”萧雄海说，“今天的话，我就算没说，你也不要出去张扬。你先回去吧。”
如意掉头就走。
萧雄海今天来找如意是想从她嘴里套出些蛛丝马迹，他是刚刚才知道顾龙林找过陈帆，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他们订下了攻守同盟，而如意是最佳突破口，就急着来找如意了，谁知，如意不给他一丝机会。本来，他想利用抓住的她和方智的把柄威胁她。后来，改变了主意，这一切都是今后板倒方智的有力武器，不到关键时刻还是不要用的好。
几天后，萧雄海来找方智，尽管他早已知道，找和不找都一样，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他还是要来，要做做样子。其实，暗地里，他早已有了对付他们的法子。
“方书记，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关于顾龙林启用右派做会计的事情，你们认为该怎么处理？”
“萧雄海同志，”方智和颜悦色，“听了你的汇报之后，党支部非常重视，立刻展开了调查，可是，调查下来的结果，很令人失望。”
“怎样？”
“根本没有这回事。”
萧雄海笑了，他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错了，是我冤枉了好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智说，“也许是你听人说了什么，也许是你受了别人的蛊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也不怪你，工作中，立功心切，出一点差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按照往常的脾气，萧雄海一定会和方智顶上半天，然而，今天却换了一付嘴脸，笑道：“方书记说的是，也许真的是我搞错了。我一定接受今天教训，在今后的工作中，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
方智见他这么诚恳，以为他根本没有掌握什么证据，不过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罢了，也就一笑了之。。 最好的txt下载网
107
元旦前夕的一个早上，一辆军车开进了村里，把陈帆叫去了。大家都不知道除了什么事情，猜想着，陈帆可能犯了大事，要进监狱了。
最担心的是如意，整整一天没能安下心来。
直到傍晚的时候，陈帆才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骨灰盒，一脸的悲戚。她刚进院门，就被许翠花撞见了，许翠花叫道：“陈帆，你拿的是什么是骨灰盒吗？不要拿进来，晦气。”
陈帆怔怔地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王和尚走了过来：“陈帆，不是我们不讲道理，实在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这里并不是你的家，你把骨灰盒拿进来，要倒霉的是我们所有的人，所以，你还是把骨灰盒安葬了再回来吧。”
陈帆望了望手中的骨灰盒，慢慢地转过身，往外走去。
“你回来。”
如意听见响声，冲了出来。“是谁的骨灰盒？”
“是他的。”
“他死了？”如意有些意外，“他那样对你，你还替他收尸。”
“他一个亲人也没有，实在太可怜了。”
“他可怜？难道你就不可怜吗？你一直为他着想，他替你想过吗？”
陈帆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
看着她哀怨欲绝的样子，如意突然想起了少爷，自己对少爷何尝不是这样？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你进来吧。”
陈帆迟疑地望着王和尚夫妇。王和尚夫妇齐声说：“如意，你可要想清楚了，让一个不相干的死人进来，会倒一辈子霉的。”
“放屁！”如意骂道，“现在，你们日子过安稳了，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了，也不想想自己落难的时候是什么德性。”
王和尚夫妇哑口无言，讷讷地说道：“我们可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如意不理他们拉着陈帆：“我们进去吧。”
陈帆说：“如意，要不，我找个地方把骨灰盒葬了再回来吧。”
“什么话。”如意说，“他们的鬼话你也相信。我可是不信邪的，你把骨灰盒拿回家去，好好地放几天，再下土也不迟。”
陈帆捧着骨灰盒跟着如意进了屋。
如意问：“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死了呢？”
“他是自杀的。”
“自杀？真是太傻了，俗话说，好死不如懒活着。他也太想不开了。”
“他一向是个乐观的人，走到这一步，也是实无办法了。”
如意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脑筋就是想得太多，所以，不会有好日子过。照我说呀，都是自作自受。”
陈帆没有说话，而是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
早上，几个军人把她叫上军车，一言不发，就开走了。她心里很是惶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想，难道自己的问题又加重了？要坐牢了？她想问，却又不想问，知道，就是问了，他们也不会告诉她。
军车一路颠簸，来到了县城的一所监狱门口停了下来。他们把她带进监狱，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他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认识梁军吗？”
一位军官模样的人严肃地盯着她。
“认识。他是我前夫。”
“他有些东西要我们交给你。”
“他人呢？”
“死了。”
“死了？”她的心哆嗦了一下，“怎么死的？”
“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她在心里说，他是进步青年，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他对党对革命赤胆忠心，他这样的人何罪之有？然而她没有申辩，只是说：“他的问题是可以说清楚的，何必要走这一步呢。”
“他就是不想说清楚才畏罪自杀的。他太顽固了，死不改悔。”
陈帆叹了口气。
他们把他的遗物拿了出来：“这是他留给你的。”
陈帆什么也没拿，知道这些都是经过他们严密搜寻过的，说：“这些东西就留下吧，算是捐给你们监狱的。”
她就拿了前夫的骨灰盒，出了监狱。
陈帆把前夫的骨灰盒放在如意家几天，哀思了一阵，寻个晴好的天气，安葬了。
108
前夫的死，给陈帆的打击是致命的。她万没想到，前夫以死抗争也没能洗清自己的清白，到死也戴着海外特务的帽子。想想前夫从一个热血青年到地下党员，从豪门子弟到坚定的革命者，其间，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委屈，最终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开始对自己追求的理想事业开始怀疑动摇起来，心中充满了迷茫。
精神上，她忍受着如此痛苦的折磨；生活上，她更加陷入了艰难的境地。
萧雄海把对方智对如意的所有的恨和怒都发泄到了她的身上——他虽然对方智恨之入骨，但是，目前，他还无法对付方智，只能把陈帆当作出气筒出气。
他每天都光临陈帆所在的生产队，亲自监督陈帆的劳动情况，硬是要让她做最苦最累的活。顾龙林虽然有心帮她，但因萧雄海在场，只能作罢。倒是如意和他上了好多次。他对如意是有三分忌惮的，生怕她胡搅蛮缠，引火烧身，不跟她正面冲突。但是，他把所有的账记在陈帆的头上，只要如意和他吵一次，他对陈帆的惩罚就厉害一次。如意慢慢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敢再和他闹了。
转眼已是年终。萧雄海把大队里所有的“地、富、反、坏、右”集中到一起，给他们每个人的一年做了总结和评定。会上，他反反复复提到了陈帆，一口一个“顽固”，一声一个“死不改悔”，到最后，仿佛成了针对陈帆一个人的批斗大会。他一不做二不休，趁热打铁，把陈帆押到台上，批斗起来。
陈帆戴着高帽子，挂着牌牌，低着头，任由着他们唾骂、毒打。萧雄海左右开弓，打得手臂都酸了。
陈帆脸高高地肿起，嘴角边淌满了鲜血。身上的痛楚一阵一阵地袭上来，她差点要倒下。紧咬着牙关，告诫自己，坚持，一定要坚持住。
批斗她的人被她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坚忍和顽强震惊了，有些迟疑地望着萧雄海，下不了手了。萧雄海也想，不要弄出人命来，虽然，她是右派，是改造对象，但毕竟不是罪大恶极之人，要是弄出人命来，自己也讨不了好。况且，她这种人，虽然现在倒霉，但毕竟是做过大官的人，要是发狠起来，上面去找关系，自己也是吃不消的。想到这里，就说：“今天，就到这里，我们批斗你是为了帮助你。希望你能吸取教训，明年能端正思想端正态度，好好改造，争取有好的表现。”
开完会已是薄暮时分，北风呼啸，彤云密布，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陈帆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怀着满腹的委屈，踉踉跄跄地走着。雪花铺天盖地地飘落在她的头上、身上、脖子里和衣服上，刚一沾身，就融化不见了，身体也因此而寒冷起来，打着哆嗦。她的目光空洞无神，她的脚步踉跄无力，想哭已经没有了眼泪；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柳絮般的。四野里寂静无人，天地间发着莹白的光芒。风，更猛烈了，她在风中摇摇晃晃……突然，她站住不走了，仰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长吁了口气，大笑了起来，笑声掩藏在呼呼的北风中，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她大笑着，尽情地大笑着。笑声惊动了赶来送衣服和雨伞的如意。她听到了她的悲怆的笑声，心头涌起一股不详之感，加快了脚步，边跑边喊：“陈帆，陈帆，你怎么了！”
陈帆依然大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