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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阳光-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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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回到连里,砍柴的人们理都不理那拖拉机手要先卸车的喊叫,径直闯进伙房,三下五除二就把半笸箩窝头扫了个干干净净。就像他们都不知是怎么把一车柴装起的一样,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子的在吃、吃了几个?他们实在是饿坏了。当拖拉机的大灯出现的时候,已经12点了,人们问拖拉机手有没有吃的?他像根本不知道这些人还需要吃饭,只是傻傻地晃荡脑袋,说去旗里拉了趟粮食,半道车还坏了一次。人们又能说什么呢?

  这晚,石老三儿病了。

  “建国,你怎么了?”挨着石三儿睡得大头发觉石三儿不住劲地动,就抽出压枕头底下的手电捏亮了看。他看见石老三将自己紧裹在被子里筛箩样的抖,就摇着问他怎么了。可摇了半天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得囫囫囵囵地抖,牙齿“嗒嗒嗒”的急骤磕碰。大头骇坏了,忙大声地喊排长。刘排长忙不迭地点了蜡烛端过来,伏身子揭开石老三的被,用手在他额上试了一下,“他在发烧!”说着站起跑回铺位抻了自己的被过来给石三儿盖上,忙慌中连披的衣服掉了也没顾上捡。他又喊来了张医生。张医生给石老三试了表,41度。忙又回去取药,打针、擦酒精一通的忙乎。尽管刘排长一再招呼大家继续睡觉,可张医生来来回回的忙着又怎么睡得着呢。蜡烛憧憧的黑影里,一个个就跟小鬼儿似的惶惶着。

  石三儿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赶到中午,出了几身臭汗的石老三已经能坐起来了。对前来看望他的连首长,露出夜里咬碎了半颗犬齿的白牙嘿嘿笑着。刘排长给他端来一碗面条,顶上还卧着一个淌着红芯儿的鸡蛋,你们这才想起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吃过鸡蛋了。天津的“傻大个”、“扁铲”、“光猪”也来了。“连长说你昨天高烧到41度。把大家伙儿都吓坏了。”打头的黄秀英落落大方地坐到哈利军的铺头上说。尽管那三拐六绕的天津调让你们觉得很刺耳,可一种体恤的温暖让你们感动。石老三臊臊的有些窘,“没事没事,昨天上山砍柴时着了凉。”“没事就好,都是初离家门的人,以后可要当心呀。”你们看到石老三儿的眼窝有些湿。

  的确,她真得像个大姐姐。你们这群在营院里长大的半大小子们,在这些年的动荡时光里,由于你们的出身决定了你们比别人有着对政治更敏感的神经,你们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进行塑造。可是今天,在这个原本并不认识的天津女知青面前,你们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和亲情。虽然她可能只是出于对战友的关怀,亦或是作为一个女性的天性使然,可是,她所带给你们的不是离家的苦涩而是有人关怀的感动,不是被人嘲笑的羞耻而是连队生活的充实。她不仅仅使你们感受到了伟大的人格魅力,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种种缺陷,就好象长在森林里的一颗小树,在美丽的阳光下,终于看到了自己应把握的朝向。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后面的“扁铲”将搂怀里的两个苹果罐头放到了石老三的床头。“不要!不要!”石老三边推拒边急忙往起站,半截里又忙慌退回到被窝里。“有嘛,有嘛,不就是俩罐头嘛,拿着拿着!”“傻大个”和“光猪”在后面也大声的嚷嚷。旁边的刘排长说:“这是天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黄秀英站起来,扫视了一眼旁边的你们几个,笑着说:“怪不得连长说,你们真的比我们小不少呢!”

  一星期的军训一结束,向沙漠要田的战斗就开始了。这时,团里来了命令,任命葛存田和黄秀英为十连副连长。你也被抽到师里参加司号员集训。

  二百军垦战士,排着锹头如林的长长队伍,蚰蜓荡荡地跨过公路向漠地走去。连长刘万荣指住一处和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漠地,操着浓重的四川话说:“就这里儿,——开始吧!”于是,男男女女的战士们就落下掮肩上的铁锹,向着亘古的荒原开始了围垦造田的战斗。

  后来石老三曾多次的向你讲起,他向排长抢了给工地送水的任务。原想的是这活儿会比翻地的活要轻松一些。可是,当他打满了两桶水上路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并不会挑水。区区的两桶水,竟像两座大山压得他直不住腰、透不过气,哩哩歪斜的连小操场也没走出去就扣了多半桶,当时他急得都想哭,可人们都在工地干活,没有人能帮他。没办法,他就又回去把水打满,用手拎着前进,走出一节,把桶放下,再回来拎另一只桶。赶到了工地,水桶里剩下的水,还赶不上他洒鞋壳儿里的多呢。

  因为都是不吃劲的沙土地,比想象的要轻松。战士们劲头很高,你追我赶,很快,就显出了沟渠田垅的雏形。尽管缺少水气儿,但新翻起的沙土地,还是有别于漠地的寡白、透出新鲜的气息。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硕大的一片新开地,垄是垄,坎是坎,田平畦整,有模有样地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望着这处女样的新开地,尽管知青们——不,现在应该叫战士们——个个腰酸背痛,手里还攥着血泡,可还是快乐无比。

  然而,这快乐却没有延续到第二天。

  转天早晨,当十连浩浩荡荡的队伍迎着旭日来到地头的时候,他们全傻住了。昨天造好的田地重新抹了平:棱角分明的田坝不见了,高的垄、低的沟、平的畦,统统被细细的白沙土覆住了,如大海里的道道波纹,又好象他们昨天根本就不曾在这里付出过。——一夜的风,变魔术似得无情地吞噬了他们的辛劳。

  “嗬嗬,嗬嗬,嗬嗬嗬,”三排长董金根拄着铁锹哈巴成一个三角,“还是先打井吧!这干法,胡闹球……”

  耿指导员刀子样的目光封住了他的嘴。“注意了,听我口令!”他用粗重却尖锐的普通话发出了口令:“以三排长为基准,向中看齐!——”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毛主席语录,双手捧在胸前。不知是为了安抚,还是真有体恤之情,他又下令让大家锹靠右肩坐下。“愚公移山。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一日。我们开了一个很好的大会,我们做了三件事……”他一字一句地向大家念起了毛主席的《愚公移山》。先是沉沉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渐渐地,他的口气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高,当读到“……我死了以后有我的儿子,儿子死了,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时,他浓重的两道眉毛神采飞扬,似是乐队指挥的两条胳膊,节奏分明地飞舞跳跃着。人们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跳跃着的浓眉下面的一对深邃的眼窝里,竟洇了汪汪的泪花。

  “下定决心!——”一个女高音从队伍里飞出。

  “下定决心!!——”众人的呼号紧随着女高音响起。

  “不怕牺牲!——”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去争取胜利!!——”

  如林的手臂在空中挥舞,雷鸣般的呐喊在漠野里震荡。随着这挥舞和震荡,一股誓与天斗,誓与地斗的冲天豪情,在二百余名热血青年的胸膛里鼓鼓地沸腾起来。

  当你背着一支系着红绸的锃亮铜号回到十连的时候,阿拉素大漠已是鲜花遍布绿野葱茏了。一望无际的马兰,蓬蓬勃勃地将漠地裹了起来,仿佛这里不曾是沙漠。蓝盈盈的马兰花,密密地昂扬在绿波之上,美之极,妙之极。虽然此时正是内蒙古地区进行农耕的大好时机,但十连却没有将兵力投入到自己已开垦的处女地里去,而是拉到了二连的驻地弯把砣,帮助他们挖渔塘去了。

  原先人声鼎沸的学校小院,现在变得静悄悄,只有副连长葛存田领着十来个人留守。他们每天挑着扁担,跨公路、穿草地,来回八里地的一趟趟担水,去滋救那些弱不禁风的禾苗。

  “呵,咱们的司号员回来了!”

  正担水的葛副连长一行人和刚跳下班车的你碰了个正着。他乐呵呵地同你打着招呼,看到你斜挎腰际的铜军号,他放了扁担,说:“怎么样,学好了吗?给咱们吹一个听听,我可是有好长时间没听到军号响了,还真怪想得慌。”

  你腼腆地笑笑,向副连长打了个敬礼,“您好!副连长,边和平回连报到!”

  副连长穿件白衬衣,汗水湿湿地塌了前胸和后背,这状况不知多久了,那白衬衣已被渍成了浑浑的黄色。脖子上围了一个部队机枪手专用的黄垫肩,一圈圈机器扎起的针脚细细密密,像脖子上套了一张烙的极好的大饼。绿军裤高一只低一只地挽着裤脚,露着黑色的汗毛。军胶鞋湿漉坨坨,厚厚地黏着沙土,糊涂得像当地人冬天穿的毡窝。其他人几乎和副连长一样,除去少了垫肩,一个个也是汗湿塌塌黑瘦精精的,早没了三个月前那红润的脸庞。你心里欠了什么似的不是滋味,忙卸了身上的背包,说:“我来吧。”就要去抢副连长的扁担。副连长挥手一挡,“忙什么,活还怕没你干的!来——,先给咱们吹一个听听,我可是有日子没听军号响了。”其他人也早撂了扁担,认识的打招呼,不认识的就笑眯眯的看着。你心窝一热,右手一把攥住铜号绕脖子摘下了背绳,向前跨出两步,深吸一口气,对向北方宽广无际的碧野蓝天,“嘀哩嘀当——,嗒里嘀当——”洪亮悠扬的号声,旋旋地发着颤音,划破岑寂的大漠,雄浑浪浪,仿佛空旷大野里所有的生命在亮亮地呼号。

  “嗯——,这是起床号!对吧。天还没亮——,叫你起床——”副连长学着号谱说,“不好,不好,你吹个冲锋号,冲锋号!连续吹!”他将手里的扁担往地上一戳,一手拄着,好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冲锋,完全忘记了面前的这个号兵是个刚从起床号学起的新雏。

  “嘀哩嘀,嘀嘀嘀——,嘀哩嘀,嘀嘀嘀——,嘀哩嘀,嘀嘀嘀——”

  你一遍遍吹奏着。

  副连长凝视着前方。被漠风吹打得黑黝黝的脸昂起来雕塑样凝固,紧紧抿住的双唇在微微的颤,眼窝似有晶晶的光在闪,扁担上的铁勾,在阳光下星星点点得晃。

  正在你准备前往弯把砣去参加挖渔塘的战斗时,副连长却说:别去了,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原来,师部下了新的命令,将十六团十连转场至五公农场。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你很惊愕,尽管这里荒凉无比,漠地里也长不出粮食,并且是睡在冰凉的地上,可这里毕竟是你们按照毛主席扎根边疆的指示第一脚踏到的地方,虽然时间短暂,可自打离了家后,你们这群自小一快长起的伙伴,就每天亲密无间地撕守在一起,熬过一个个白天、一个个夜晚。一起不错眼珠地看那鲜红的太阳是怎样地从这漠地的边沿一点点升上来,看着她的形状,看着她的颜色,看着她初现大地时的妩媚娇容;到了夜晚,你们又坐在沙丘上,昂望着一天晶亮密密的星星,一颗一颗地数,数不过来了,就把那喧阗的天空打上井字格,每个人分一块的数,然后大家把自己数的加在一起。在这一天天的时间里,你们是把每一个自己加在了一起,这个加起来的一起,是依托在这块漠地之上的,是偎依在这个学校小院里的。可是现在,又要离开了。那新的环境、新的家,又是个什么样子呢?你在想,你在急切地等待着去挖渔塘的小伙伴们快点回来。

  冷清了一个多月的学校小院又恢复了热闹,蚁穴样里里外外塞满了人:搬东西的,打水的,上厕所的,出出进进,嗡嗡哄哄。最热闹的当属这半个月积攒下还未来得及转过去的信件、包裹。当整整两麻袋的东西被拖到院里时,人们哄地一下就围了个水泄不通,夺肉包子样转瞬就抢了个干干净净。不过,这嗡哄杂乱,已不似了三个月前刚来时的乱,那时的乱,是无头绪的,莽撞之中夹杂着胆怯,人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一切听凭别人的支配和指挥;而这一次,经过短短三个月的劳动洗礼之后,知道了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知道该往哪去、应该干什么,遇到的也不再是生面孔,知道叫什么,哪的人,特别是这一个多月的挖塘战斗,风餐露宿,每天披星戴月十数小时的挖土挖土再挖土,肩膀肿成了馒头,手上血泡摞着血泡,现在,终于完成任务回来了,回到自己的连队了。

  二百多生龙活虎的知识青年,喧嚣了乌力奔的学校小院。

  你没顾得上和两个多月没见面的伙伴们打招呼,便先接了连长指导员的背包。指导员跨进连部时,不知为什么在门口住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踱到自己的也是全连唯一的一张单人木床上坐下,从衣兜里掏出一盒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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