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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阳光-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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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也是全连唯一的一张单人木床上坐下,从衣兜里掏出一盒光荣牌香烟来吸。连长是跟在指导员后面的,他进门先看见了挂墙上的铜号,朗笑着道:“这才像个连部哈!”然后就脱了上衣甩到地铺上稀里哗拉的洗脸。

  “这一个多月累的不轻吧?”副连长一边给指导员倒了一缸水,一边关切地询问。

  指导员接了水却没回答副连长的问,而是问副连长地里的蔬菜和春麦长的怎么样?

  “蒜长的还行,”副连长说,“其它的秧子太弱了。主要是缺水,风飕得太利害。”

  “什么也带不走了?”指导员叹息着。

  “部队什么时候行动?”副连长又问。

  “晚上开支委会,”指导员说,“明天你带几个人先去打前站吧。”

  他们说着话,你解了连长的背包给他铺床。一褥一单一被,枕头是一块白布包着的几件衣服,上面覆一条粉底红花的毛巾,用别针别着,都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一展一抻即铺好了。不过被子里夹了两本书,一本是毛选合订本,还有一本同样的厚,书皮却是牛皮纸糊的。你好奇,假装不小心碰了一下,看到里面发黄的页子和字,猜出是本小说,没敢细瞅,忙将两本书摞了,起身想将书归到桌子的抽屉里,可不知两个抽屉哪个是连长的,刘连长洗完了脸正刮胡子,看到你的举动,说:“放桌上吧。”又问:“小边,你的号吹的乍子样,能上阵么?”你有些不好意思,回道:“凑合吧。”指导员也把眼睛来瞅你,你的小脸就窘得厉害。不知为什么,你有些怕这个指导员,尽管你还从没有见过他发脾气。“这孩子不错,挺有眼力架的。”副连长说。你过去想解指导员的背包,他却说:“我的你不用管了,去伙房看看晚饭好了没有,告诉各排抓紧整理内务,晚饭后排以上干部到连部开会。”

  你来到一排时,石三儿、大头、韩老六、谢老转几个正围在石三的铺头上一人夹一支烟卷的吸烟说话。见你进来,老六扬脸问:“和平,真的没有我的信?”你发现几个人手里都捏着一封打开的信,只老六的手里什么也没有,便说:

  “我是昨天才回来的,这些信不是我从邮电所取的。”

  看到老六的眼圈发红,便安慰他:“我也好长时间没收到家里来信了,没事的,你上次收到信是什么时候?”

  “快一个月了吧。”老六说。

  “瞎说!”石三儿将烟蒂丢了驳他。“上次转工地的信,我们都没有,只你有,你忘了,这才几天。”

  “不会丢了吧?”老六还在眼巴巴的盯着你问。

  “放心,以后咱们的信,我一到邮所先拣出来放好,行吗。”

  听你这样说了,老六才好像他的信真的没有丢在半道上,脸色也好看了点。

  你又问石三儿:“二哥在五原怎么样?他还好吗?”

  石三儿一昂头,说:“他到兵团学开拖拉机去了。”顿一顿,又道:“你们都行了,开拖拉机的开拖拉机,当通信员的当通信员,都找到好差事了。”

  原本平和的气氛,随着他的话就变得阴冷了。你感觉到几个亲密的小伙们都在热辣辣地盯着你,心就有些发空,想离开。可石三儿却还在冲了你牢骚:“坷垃,你知道我们这段过得是什么日子吗?!我一顿能吃十个窝窝头,”说着他举起两只手向你比划,“十个!”又把手伸到了你面前,“看看我们的手吧!”

  你的心哆嗦起来。到不是因为他对你的叫喊,而是那手真的是变了样子!从食指到虎口一条鲜明的黑白分界印儿,手背是黝黑的,而手心里,则布满了高低不平的疤痕,厚厚的茧皮鼓凸在手指肚和根处,破过又长愈了的伤口凹在手掌心的低处,还有长长短短的一道道已经暴过皮干裂的口子,就那么干干地咧着嘴儿,整只手就像是一根树枝撅成的小耙子。这哪里是一个十五岁少年的手?分明是一个长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撸锄把子的老农的手嘛!

  看着这双手,不知怎地你突然想起了在大院的围墙上和你们打坷垃仗的那帮衣衫褴褛的农村孩子。你心惊悚,方知了这挖渔塘也并不好耍,是比那在漠地里造田还要辛苦的活计。一个“这是何苦来?!”的声音就在脑海里啸鸣,就有了为什么要来这里的后悔生出来,不由得脱口说了句“应该写信告诉家里。”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可石三儿却明白了你的意思,将铺头上的信捏起来一把甩给了你。

  你有些蒙,便端了那信看。信是用步校的专用信笺写的,石叔叔的黑钢笔字写得龙飞凤舞:

  国儿:

  来信知悉!

  看来你的思想还需深刻改造。目前帝修反亡我之心不死!特别是苏修在我北部边疆陈兵百万,蠢蠢欲动。你也知,珍宝岛事件刚过不久,所以,我们必须认真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屯垦戌边,寓兵于农”的伟大指示。至于你说的伙食问题,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兵团本身就是以农牧为主,怎么会吃不上饭!我四八年打新保安时曾一连十数天粒米未进,寒冬腊月只一件单军衣蔽体。所以,正象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的那样:“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应看到光明,看到前途,看到我们的希望。”望接信后认真反省,同时多和你哥及同志们交流学习体会。

  我和你妈一切安好,放心勿念。望保重身体。

  祝:学习进步!

  父石同顺草于

  1969年6月17日

  “饭熟了,吃饭去吧。今晚有炒鸡蛋。”你说着把信叠起来还给石三儿,就匆匆退了出来。

  “哩嘀嘀,打嘀哩,嘀哩嘀当打——”

  悠扬的号声嘹嘹亮亮,惊诧住所有的人们,又欣喜住所有的人们。人们紧随了这铜质的颤音奔出来,闪动着新奇而激动的眼睛伫望,随即又在排长们的吆喝下,排好了队形。那“一二三四”的番号声,也分明是受了这号声的鼓舞,格外的响亮。 。。

第九章
第九章

  边和平尽管睡得晚,可多年养成的出早操习惯还是叫他六点钟即醒了。躺了片刻,想吸支烟,听听,睡一个屋子里的老六还在打着香鼾,便悄悄地穿好了衣服。

  下雾了,一世界的白茫,湿漉漉的空气小水蛇样钻进鼻孔,在燥烘烘的嗓子里沁出一种津津的鲜明。花蕊造型的路灯还没有熄灭,浑黄的光晕在迷漫的大雾里影影憧憧。他舒起两臂做了几下阔胸运动,深深地吸着水润的空气。感觉到肺部滋润了,就从衣兜里摸出烟来吸。虽然天气很冷,可这冷,绝不同于关外的寒彻,伊河冬季的山风是针扎样刺骨的。他在蒙蒙迷雾里履着蜿蜒的小路,将庄园走了一遍。踏在这故乡的土地上,一股类似血缘样的亲切柔情在胸间漾荡。如今这桃园全变了,小时候记忆里的依稀模样全没有了。再过些年,真不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可这些,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多么想再回到从前呵,唉,但是不可能了,即使是身体回到了老家,可这心灵,还能回到从前么?老大院已经一分为二,一半成了参谋学院,另一半是石建新他们军的军部了。六九年,老父被派到伊河三支两军,八步校解散的时候,就近调到了伊河军分区。八五年,老父退下来之前,自己也调到了伊河的预备役师。九五年,老人家结束了一生的戎马生涯走了。九七年,跟随老爸转战了大半个中国的母亲也随他去了,只把自己的两个孩子留在了伊河。转眼间,自己都45了,人生已经走过大半了。就像是覆盖在时间上的一块布,掀开来,才发现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那么多,可儿时的那些往事,却清晰的像昨天,这苦短的人生,是人在支配还是命运在支配?换句话说,是人自己在主宰自己,还是社会在主宰人?……

  边和平一面慢慢走着,一面有滋有味的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地回忆着。就像这迷天大雾,分明是看见的,可却看不透,明明是漫在眼前的,可却抓不住,只能用心思感觉,用智慧想像。

  今天一定要去老大院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家,那从前的校官宿舍还在不在?还有,那八一小学还有吗?省军区也得去一趟,拜见一下老首长,和他们好好谈谈。他又用手机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赵静没什么事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去了。

  边和平遛了一小时,回到了南座16号。他不知大家起来了没有?试着用手推门,是虚掩着的,便想开个玩笑,用嘴吹个起床号——嘀地哩哒——哒嘀哩哒——天都亮了赶快起床,可想想还有一个女士,就没好意思把这个玩笑作出来。去卫生间洗漱了,便上楼去查看这些朋友们为什么还这么安静?一上楼,正好遇见刚从卧室里走出来的符曼华,便冲她笑笑,说:“早上好!”符曼华矜持地拢一下头发,也冲他点头笑笑:“你早起了?”“是呀,我都转一大圈了。”边和平说,“去洗脸吧,水挺热的。”边和平各屋看了看,老哥儿几个都还睡着,只有建国不在。就推醒了还在蒙头睡着的尚荣,问:“老三哪去了?”邢尚荣摇晃摇晃脑袋,沙着嗓子说:“走了。”“走了?”“他说去医院陪陪他父亲,让我转告大伙,谢谢兄弟们的关心,改日一定报谢。”边和平嘟囔一句,“这家伙,走也不打个招呼!”又想,人家老父重病在床,也是情理之中嘛,就对厚嘴唇说:“快起吧,都七点多了,一会王强和吕刚就过来了,咱们还有好多活动呢。”

  老转买回了早点,大家就开始吃早餐,议说今天的活动安排。一致的是一定要去大院看看,大头也说,不管怎么讲那也算是咱们的老家了,正应了那句老话,“少小离家老大回”,可下半句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了。符曼华就告诉他是“乡音难改鬓毛衰”。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大头说,反正咱们生在一年,长在一处,又是同一个班的老老朋友了,一起去老大院旧地重游,要比一个人去有意思多了。大家连连点头称是。老六说,去完了大院,中午我在桃园饭店摆一桌,昨天人不全,今天要重新聚宴。符曼华就笑他,你有俩钱就烧包的了不得了。老六翘起胡子说,有钱这时不烧啥时烧喔?!全烧光了我都心甘情愿!大家就笑他牛皮。老转对了大家揭老六的底,说你们别看他这会儿慷慨大方,其实在公司里,韩总是有名的铁公鸡呢。公司对外的招待费,是按级别规定的。有一次县交通局的去对公司里的车进行年检,点着名的要吃乌龟八宝汤,结果餐费超了二百五十元,建民说什么也不签字,愣是让办公室主任自己掏了那二百五,气得主任要撂挑子。你们猜咱们的老六对人家说什么?他说:你快走,在中国三条腿的王八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大家听了一气哈哈笑,符曼华更是笑得摇头。老六却抖着胡子说,两回事,两回事喔。我请大伙儿,这钱都是我自己的,和老转说的绝对扯不到一起喔!喝下一口豆浆的老六,又低下头,“唉——”地发出一声叹息,这叹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后他却不说话。沉沉地吊了大家好一会儿,他才看着一只碟子底儿说:“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留着那些钱又有什么用喔!”人们听出了他这是话里有话。大头就笑说:“那还不在你自个儿,你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老六不知大头要说什么,就抬起眼睛瞧他。大头看他瞧着自己,就笑着用了老六说话的节拍和音调,慢慢道:“三条腿的王八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有的是喔!”老六明白了大头是在耍绕他,就吹胡子瞪眼地急了,“大头你不会说话别瞎说,感情的事能这么比喻喔,真是的!”说完了看符曼华一眼,脸就红得跟个柿子一样了。

  大家边吃边聊谈笑生风,留着长长背头的邢尚荣却只是闷头吃饭,偶尔跟着咧嘴笑笑,也是显得很牵强。边和平注意到了,用调羹给他拨了一勺盐水豆。说:“尚荣,听说你和建民一样,也是在个人奋斗,自己办公司呢。怎么样,挺不容易的吧?”邢尚荣咧开嘴笑一下,回边和平说:“还行,还行。”老六接过了邢尚荣的话说:“尚荣,我知道喔,这个人办企业,是忒不容易。在你没成事的时候,就像站在大山的根下,看不到山顶,并且,走道的,砍柴的,放羊的,任谁都可以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没人瞧得起你;可你若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等终于爬到山顶了,那就不一样喔,别人就会找到你的门上来,你想拒都拒不掉喔。”“是这个样子,是这个样子。”邢尚荣应和着对老六笑起来。大家看到厚嘴唇开心的笑了,也都很开心。大头又对边和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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