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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十连到甸滩去挖渠。
三辆大卡一辆拖拉机,把十连的二百余名男男女女拉到了四十公里外的新驻地——甸滩。这里没有房舍,没有村庄,甚至也没有伙房。只有一条三米宽的沟渠东西横亘在草原之上。十连的任务是在二十天之内,将这条三米宽,五公里长的甸滩支渠,扩成十米宽的干渠,让它增加向东输水的流量。一排一顶帐篷,四十几号人就耗子样的挤在这顶帐篷里。号声一响,掮了锹走上工地,一个大土包是一个排的分界,一个小土包是一个班的分界,一条铁锨铲出的印痕,就是一个人的分界。三个人一组,一副抬筐,两把铁锨,铲土,运土,运土,铲土。垄样的沟渠,在一点点加深,站在草地上的人,在一点点的矮下去,先是平着走,后是斜着走,再后来,就是从下往上吃力地爬了。每天的单调,日复一日的重复,没有什么鲜明的记忆,只知道吃那一人三个窝窝头的时候,初升的太阳是在渠的那一头红着个脸儿,吃那一人四个金银卷的时候,老大的太阳是横担在渠的上方白着个脸儿,等它倦倦地掉到渠的尾巴尖时,就到了该回到帐篷旁边再去啃三个窝窝头的时候了。然而,越是单调就越容易酝酿出不单调,重复不等于不前进,就好象那每天东升西落的太阳,看似重复,其实它是在把生命一日日地推向前进。就在这平凡而艰苦的劳作之中,十连出了一件大事,一件惊动了师、团,甚至兵团的大事。反问号赵彪因为聚众斗殴打残了人,被抓起来了。起因,也还是那让人既恨又爱的窝窝头。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来晚了的赵彪没有打到应得的四个金银卷,炊事员刘永福抱歉地对他说:“对不起,金银卷没了,给你窝头吧,多给,给你6个。”
反问号的三角眼一下子枭了起来。那一层白面一层棒子面卷起的金银卷和那纯棒子面的窝窝头在刘永福眼里或许没有多大差别,都是用来给人充饥的,可在刀削斧凿的一张脸上勾着一只鹰鼻子的赵彪眼里,却绝不是这样看的,因为,他的鼻息里发出了啸音。
吓得扁铲一缩,“8个,不行你随便拿,想吃多少自己拿。”
赵彪没多拿,只从笸箩里缓缓地拿起了一个。他把这拿起的一个窝窝头也没有送往自己的嘴里,而是重重地砸在了刘永福的脸上。一个二两多沉的金黄黄的窝窝头就在扁铲的脸上开了花。
赵彪理所当然地遭到指导员的痛斥。然而,他却笑。笑着向他的伙伴们讲述那天津人的(忪)样。王海河不干了,找到他理论。二人理论的结果是单挑儿。可他们没有单挑儿,而是三十几个卫嘴子和二十几个狗腿子在旷地里摆开了阵势。人手一件武器,或是顸粗溜直的扁担,或是锋利无比的铁锨。黑压压的两伙人脸对着脸,像即将鸣哨的绿茵场上两支对垒的球队,又像数十只举起了大刀的螳螂。可即没有裁判,也没有观众,只有从天边吹来的风,发着簌簌的响声,和低低滚动的云,在已经泛黄的草地上投下迷离忧忧的黑影。
一声呼哨,两锋相碰,霎时间乒乒乓乓,哭爹叫娘,榆木扁担上血肉摸糊地粘上了毛发,锃亮的铁锨上洇洇地流淌着鲜血,直到指导员带着人赶来,一场血雨腥风的混战才算停下。再看那双方的几十号人,一个个不是头破血流,就是面挂紫包,有打肿了眼的,有嗑破了嘴的,最惨的是刘永福,他的一条胳膊被打折了,上下四颗门牙一颗也没有了。
连夜,团里来了一大一小两辆汽车。小汽车里坐着团长和政委,大汽车里坐着持着七九步骑枪的武装连的战士。赵彪被步骑枪押着带上了汽车,他被押上车的时候,手被上了铐子,脚上拖着哗啦哗啦响的铁链子。
俗话说得好: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就在这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当口儿,石老三却颠颠儿的对着迎面的指导员兴兴得问:“老指,赵彪要判多少年?”
“什么‘老指’‘老指’!我叫‘老指’嘛!!”
一嗓子喝,吓得石三儿兔子样就蹿了。
直到落第一场雪的时候,连队才开始轻闲下来。轻闲下来的连队每天主要的任务是政治学习。学习毛主席语录,学习毛主席著作,当然,还学习哲学、政治经济学和马恩列斯的著作。原来的三顿饭也改成了每日两餐,上午九点,下午四点。
没事的时候,小哥儿几个总爱往马号跑,那里清静。可以坐在老六的饲养室里畅畅的说话儿、快乐的聊天,还可以评说哪个女战士长的最好看,哪个丫头长得最丑。符曼华给你来过两封信,说她现在是裁纸工,五个人住一间宿舍,是楼房,还问你缺什么东西?她可以在呼市买了邮来。你说什么也不缺,要她放心不要惦记。其实你最缺的是吃食,一天只吃两顿饭,并且还是定量,那肚子真是蛤蟆的窟窿——咕咕叫啊。到了晚上,小哥儿几个就从那喂牲口的豆饼的边缘处把那还有点形状、没有完全压烂的豆粒抠下来,放在火上烤着吃。先是转着圈抠边上的,渐渐的就把那豆饼砸碎,从里面挑豆粒。老六不干了,说你们再偷吃马料,以后就不要到这里来了。“不来就不来,谁希罕!”气哼哼的石三儿说完领着小哥儿几个就走了。从那以后他真的再也不到马号去了。
就是这猫冬,也没有持续多久,过了元旦,团里来了去白音素海打苇子的任务,连队又出发了。冰天雪地,白毛风打着旋儿地从白音素海的冰面上扫过。一人一把大钐镰,那钐镰的把比锄把还长,光刀头就有二尺半,抡起来贴着冰面扫,一扫一大片,满世界(炎欠)拉(炎欠)拉的山响。放倒的芦苇就用冰滑子载了,一滑子一滑子的运到指定的地点。一天,天快黑的时候,你们拖着疲惫冷透的身子回到了驻地,队伍刚解散,老六出现在石三儿的面前,“三哥,你好吗?”石三儿一愣,“你怎么来了?”“连里让大车班拉几车苇子回去,我想你们,跟班长说了说,就来了。”说着他把石三儿拉到了一边,悄悄的对他说:“我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石三儿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有些感动,可还是捏着架子说:“你留着自个儿吃吧。”可老六依然灿灿地笑着,解开皮大衣的扣子,从里面的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了石三儿,“是狗肉,巴库伦给我的,我没舍得吃,就给你们带来了。”石三儿接过了这包已经冻的梆硬的狗肉,眼睛酸酸的,“快进屋去吧,赶一天的路,冻坏了吧。”说着把老六领进了屋。
这年冬天,对小哥儿几个最大的冲击是石老二当兵走了。当石三儿接到他二哥已经当兵离开了十八团的信时,一蹦多老高,一边跳着一边骂,连他祖宗三代都骂到了。他流着眼泪在屋子里转圈,拿着脑袋撞墙,跑到野地里疯嚎。要不是小哥儿几个生拉硬拽得死劝,他连自杀的心都有了。他给家里写信,一天三封五封的写,他拼命地抽烟,一天一包两包的抽。小小年纪,手指头都熏黄了。当你举着电报跑去找他时,他才魔怔样的傻傻笑起来。“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你看着他的疯癫样,心痛得要流血,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石老三成了你们这一群里第一个探家的人,并且是在家里过的春节。
探家回来的石老三,心情有了很大的好转,虽然还是时常忧忧的打不起精神,但不再打幡儿撒泼的胡闹了。他给你带来了家里的信,还有父亲捎给你的书。但他带给你的最好消息是父亲对你们的工作、生活情况有了新的看法。“你爸发火了,”石三儿说,“你爸听了我跟他讲的咱们这里的情况后,一迭声的说‘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这不把孩子糟蹋了么!’后来你爸还特地的去了一趟我家,找了我爸爸。”
“找你爸说了什么?”你问。
“没听着,我爸把我给轰出来了。”
石三儿从家里背来一面口袋的花生和大枣。“吃吧,吃吧,”他对着小哥儿几个说,“这是我爷爷从老家捎来的,我爸谁也没让动,全让我给拿来了。”
谢老转一边拨着花生一边问石老三:“鼻涕虫、厚嘴唇、王强他们怎么样,好么?”
“厚嘴唇又住院了。”石三儿回。
“还是嘴的毛病?”
“除了那,还能有什么。”
石三把他从家里带来的牡丹烟一人一支的散给大伙。“听我爸说,中央现在开始搞战备疏散了。”
“什么叫战备疏散?”你问。
“就是把北京的首长向外地疏散。”
“要打仗了?”老六瞪起眼睛问。
石三儿摇摇头,说:“不知道。反正现在战备的形势比较紧。整个市里都在挖地道呢,挖掘机白天黑夜的突突响。”
“是吗?!”
你们就想,想象着什么时间和苏修开仗。一人一支的牡丹烟,就在老六的饲养室里迷迷幻幻的飘。外面风正劲,裹着呼哨,在一世界的白茫里扫。干牛粪红中带蓝的火焰,忽忽闪闪地在炉膛里跳跃。已经大了一岁的你们,心儿也随了这呼呼的火苗跳跃。
“哞——”“哞——”的牛叫声从外面传来。老六像听到了警报,刷地站起来,“不好,牛又来了!”说完匆忙冲出了屋子。伙伴们疑惑,也都跟出去瞧。
寂寂的黑暗里,皑皑白雪将天地映得亮暗分明。无数只野牛,伫在远处的雪地里,就像是排成散兵线等待冲锋的士兵,又像是黑压压的苏修坦克集群,它们向着马号瞪着贪婪觊觎的眼睛。“哞,哞”的一声声嚎叫,就从那黑压压的牛阵里传来。老六告诉伙伴们,当地老百姓有个习惯,每当到了这个季节,牲口就不再由人放牧了,而是将它们撒出去,任由它们冰天雪地里去自由的觅食,等到了来年的春天,在骑了马去找,找到了就把它们簖回去,继续赶到有牧草的地方去。有那饥病交加的羸弱牲畜,不能熬过寒冷漫长的冬天,或冻或饿死在了外面,也不要紧,只要来年春天找到了,将它的四只蹄子割下来,拿回生产队去交差就行了。当地不干活的牲畜,冬天都是这样过的。“可下了大雪以后,漫天一片白茫茫,哪里还找得到草呀,这些牛为了自身的生存,就在冰天雪地里到处的奔跑寻找,咱马号后面堆着的大堆草料,就成了这些饥肠辘辘的野畜们觊觎的目标。每到傍晚,它们便成群结队的从四面八方赶来,等到人们一睡下,没动静了,它们就扑向草料堆,大肆地偷吃。如果不轰它们,一晚上能把半垛草全吃掉。”
“不是已经挖了壕沟么。”你说。
“那管屁用!”老六回道,“这些牛们可厉害了,那壕根本当不住它们。它们跳进壕以后,用大犄角几下就能把壕挑豁,很容易的就爬上去了,你是没看见,这都些是饿急眼的牛!”
正说着,马车班其他的人也都出来了,大家伫在院子里看。有的手里还拎了杈草的大铁叉等家伙。
“那怎么办呢?”石三儿望着黑压压的牛群问。
“打呗!”甄焕章说得像个久经沙场的老战士。
老六告诉石三儿,一会儿牛就会过来,过来了就轰,轰不跑就打。他们已经好几晚都是这样了。石三儿一听这,脸上显出了兴奋,冲了你们几个道:“来呀,咱们一块帮着打!”
你没有参加这场打牛的战斗,因为快到吹熄灯号的时间了。虽然你没有参加,可躺在铺上,一直在尖着耳朵听,想象着马号那,这会儿正在进行着一场如何有趣和激烈的战斗,想象着它的场面,想象着十几个人在风天雪地里面对着成百上千饥肠辘辘的野牛,会是怎样的一种斗法儿……
蒙(目龙)里,一片杂沓的吵闹声将你惊醒,对门的指导员屋里传来甄焕章带着哭腔的说话声,你听到他说“杜春光快不行了,张医生叫你赶快去”的话,你头腾地一下大起来,赶快穿衣服。基本上你是和指导员前后脚儿赶到医务室的。第一眼你看到的是建国一身血迹地立在当地儿:他的前身儿及至裤子上都是浓浓的血迹,连手上都是。你惊骇地圆了眼睛,可他没等你说话却冲你一努嘴,将你的视线引到了躺在床上的杜春光身上。张医生正在用剪子剪杜春光的棉裤。他的左裤腿儿上全是透湿的血,浸得满床都是,简直成了一个血葫芦,胖胖的脸上淌满了汗珠子,白得如纸,眼睛也紧闭着,似乎是失去了知觉。当张医生铰开他的裤腿后,如注的鲜血喷了张医生一脸,张医生一把就把那断了的大动脉血管掐住了。他一面迅速地用止血带将杜春光的大腿紧紧扎住,一面冲了指导员喊:“快,赶快给团里打电话,让他们快派救护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