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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戈王后-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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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拉莫尔端给柯柯纳的是一只杯子,而柯柯纳受伤以后头晕目眩,把它当成了握紧了威胁他的拳头,因此吓坏了。
    但是,他一接触到这种灵丹妙药般的甘甜的液体,嘴唇立刻感到湿润,肺部立刻感到清凉,知觉或者不如说本能也立刻恢复了:全身觉着从来没有那么舒适过。他睁开眼睛清醒地望着把他抱在怀里,正在对他微笑的拉莫尔,一滴难以觉察的泪珠从不久以前还充满怒火的眼睛里滚到灼热的脸颊上,一下子被烤干了。
    “见鬼!”柯柯纳倒在枕头上,喃喃地说。”我如果好了,德·拉莫尔先生,您就是我的朋友。”
    “您会好的,我的伙伴,”拉莫尔说,“只要您愿意喝三杯我刚才给您喝的这种药,不要再胡思乱想。”
    一个钟头以后,临时充当护士的拉莫尔认真地按照那位陌生医生的叮嘱,第二次起床,倒了第二杯药,把杯子端给柯柯纳。不过这一回皮埃蒙特人不是手握匕首等着他,而是张开双臂迎接他,高高兴兴地把药水喝下去,接着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第三杯的效果也同样地神奇,病人的肺部虽然还在喘气,但是开始均匀地呼吸了。僵硬的四肢放松,灼热的皮肤表面上微微地沁出一层汗;第二天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来看病人时,满意地笑着说:
    “现在我敢担保德·柯柯纳先生的生命没有危险,就我治愈的病例来说,这一个可算是挺不错的了。”
    这是一场半悲剧性、半喜剧性的戏,不过由于柯柯纳火爆的性子,这场戏实际上也有着一种动人心弦的诗意。这场戏的结局是,两个绅士在吉星旅馆开始的,被圣巴托罗缪之夜的事变打断的友谊,从此又以一股新的势头恢复了,而且很快地超过了俄瑞斯特斯和辟拉德斯的友谊①,就分摊在他们身上的五处剑伤和一处手枪枪伤来说,这更是俄瑞斯特斯和辟拉德斯所望尘莫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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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俄瑞斯特斯是希腊神话中阿伽门农之子,为父报仇,杀死亲母,因此受复仇女神惩罚,变成疯子,后为女神雅典娜所赦免,归国继承父位。他的姨表兄弟辟拉德斯和他共患难。他们之间的友谊是非常出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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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旧伤和新伤,轻伤还是重伤,终于都进入痊愈阶段。拉莫尔忠于他的护士职责,在柯柯纳全部复原以前,不愿意离开屋子一步。在柯柯纳身体虚弱还起不了床时,他扶他在床上坐起来,在柯柯纳开始能站起来时,他搀着他走路。总之,他天性善良温存,对这个皮埃蒙特人关怀备至,再加上皮埃蒙特人精力旺盛,身体恢复得比预料的要快得多。
    不过有一桩相同的心事在苦苦地折磨着两个年轻人。各人在发高烧的谵妄状态中都坚信看见充满在自己心里的那个女人到过自己跟前,但是自从各人恢复知觉以后,玛格丽特和德·内韦尔夫人确实都没有进过这间屋子。而且,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是纳瓦拉国王的妻子,另一个是德·吉兹公爵的表嫂,她们怎么好当着众人的面公开地对这两个普通的绅士表示关心呢?当然不行。拉莫尔和柯柯纳自己对自己也肯定做出这样的回答。不过,她们不来,也可艋是她们把他们忘了,因此他们见不到她们,仍旧感到非常痛苦。
    曾经在一旁亲眼看到他们决斗的那个绅士倒真的不时来上一趟,而且好象出于他本人的主意,询问两个伤者的情况。吉洛娜倒也确实代表她自己来过,跟他一样也询问过两个伤者的情况。不过拉莫尔不敢对柯柯纳谈到玛格丽特,而柯柯纳也不敢对拉莫尔谈到德·内韦尔夫人。


十八    死而复生的人们

    有一段时间,两个年轻人都把各自的秘密深深地藏在心里。最后有一天,在倾诉衷肠时,闷在他们心头的事终于脱口说出来了;这是他们用来证实他们友谊的最后证明,没有这个最后证明就没有友谊,也就是说用完全的信任来证实他们的友谊。
    他们在狂热地爱着,一个爱上了一位公爵夫人,另一个爱上了一位王后。
    对这两个可怜的求爱者来说,在他们和他们追求的对象之间障碍重重,有着一段几乎难以通过的距离。然而希望是扎根在人心中的一种感情,而且扎得那么深,不管他们的希望有多么荒唐,他们还是在希望着。
    另外,他们俩在知觉恢复以后,都越来越关心自己的脸。每一个人,即使是最不关心容貌长相的人,在某些情况下,也会和镜子进行默默的对话,作一些心照不宣的动作,然后在谈得十分满意以后,几乎永远离开他的这个知心朋友。我们的这两个年轻人决不是他们的镜子会给他们提些过分粗暴意见的那种人。拉莫尔身材修长,脸色苍白,风度翩翩,有一种高雅的美。柯柯纳精力充沛,身体矫健,气色红润,有一种刚劲的美。还不仅仅如此,对柯柯纳来说,疾病成了好事,他身材瘦了,脸色苍白了;最后还有那一道著名的刀疤,过去由于跟虹的色彩很相似,弄得他十分烦恼,如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刀痕也许跟大洪水后的那个现象一样①,预报将会有很长的一连串明朗的白天和宁静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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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经》中记载挪亚时代大洪水后,有虹在云彩中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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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两个受伤的人一直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们各人在能起床的那天,都发现离床最近的扶手椅上有一件晨衣,在能穿衣服的那天,又发现了全套衣服。而且在每件紧身短袄的口袋里还有装得满满的一只钱袋,不用说,每个人都保存了起来,要在适当的时间和地点还给关怀自己的不露面的保护人。
    这个不露面的保护人不可能是两个年轻人住在他家的那位王爷。因为那位王爷不仅从来没有上楼来看望过他们,而且也从来没有差人来探问一下他们的情况。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希望在低声说:这个不露面的保护人正是自己爱着的那个女人。
    因此,两个受伤的人都迫不及待地等候着出门的时刻到来。拉莫尔身体好,复原得比较快,好久以前就能出门了。但是,一种默契把他跟他的朋友的命运联结在一起,他们约定他们第一次出门一定要去拜访三个地方。
    首先去拜访那位不知姓名的医生,他那甘露般的药水对柯柯纳发炎的肺部起到了如此显著的疗效。
    其次去拜访去世的拉于里埃尔老板的旅店,他们两人的手提箱和马还留在那儿。
    最后去拜访佛罗伦萨人勒内,这个人既是化妆品师,又是巫师,不仅出售化妆品和毒药,而且还配制媚药,传达神谕。
    经过两个月的恢复和幽禁,久已期待的这个日子终于来到。
    我们说是幽禁,这个字眼用得很合适,因为有好几次,他们等得不耐烦,想把这个日子提前,但是门口有一个卫兵守着,回回总是拦住他们,对他们说,非得有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的“出院证”才能出门。
    有一天,这位高明的医生承认两个病人即使没有完全恢复,至少也是处于完全恢复的过程之中,就给他们开了“出院证”。在巴黎偶尔会有这种情况,它的居民们已经死了心,准备过冬天了,没想到又突然出现了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这一天正是如此;下午两点钟左右,这两个朋友互相搀扶着从卢佛宫出来。
    拉莫尔十分高兴地在一把扶手椅上找着了他在决斗前仔细叠好的那件著名的樱桃红披风。他自告奋勇,担任柯柯纳的向导;柯柯纳没有拒绝,甚至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跟着走。他知道他的朋友领他去找那个陌生的医生,那个医生的药水虽然没有得到许可证,却在一夜之间医好了他,而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的所有的那些药却是在慢慢地送他的命。他把他的钱袋里的钱,也就是说两百个玫瑰花诺布尔分成两份,一百个酬谢替他治好病的匿名的阿斯克勒庇俄斯①。柯柯纳并不怕死,但是能够活下去,柯柯纳也并不是不感到高兴;因此,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他准备重重地酬谢一下他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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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斯克勒庇俄斯:希腊神话中的医药神,有起死回生之术,后被主神宙斯用雷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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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莫尔走过了阿斯特律斯街,宽阔的圣奥诺雷街,普罗韦勒街,很快地就来到了中央菜市广场,在古老的喷泉附近,也就是今天叫做“菜市”的那块地方,矗立着一座砖石结构的八角形建筑,八角形建筑上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木头顶塔,顶塔上面是一个尖形屋顶,尖顶上有一只吱嘎作响的风标。这个木头顶塔八面各有一个门洞一个木头轮子,很象那种叫作“横带饰”的纹章图形横在纹章底子上一样,横置在这八个门洞里,木头轮子从中间对剖开,专门凿出凹口,合起来可以夹住犯人的头和手;一个犯
人就在这个或那个门洞里示众,几个犯人就分放在几个门洞里示众。
    这座奇形怪状的建筑在附近的那些建筑里还找不出一个相类似的来,它叫做“示众塔。”
    这座塔楼底下,象长着一个蘑菇似的有一所腰弯背驼,破破烂烂,又瞎又瘸的,简直不成样子的房子,房顶上还象麻风病人的皮肤似的长着斑斑点点的青苔。
    这所房子是刽子手的。
    有一个犯人正在示众,他朝过路的人伸舌头。这是在蒙福孔绞架附近扒窃的那些小偷中的一个,不巧在下手时被抓住了。
    柯柯纳以为他的朋友是领他来看这个奇怪的场面的;他混在一群围观的人里,这些人用叫骂和嘲笑来回答受刑者的扮鬼脸作怪相。
    柯柯纳生性残忍,他觉着这个场面很有趣,不过他认为这个犯人竟敢如此无礼放肆,朝赏他脸前来看他的那些高贵的大老爷伸舌头,就应该用石头砸他,而不是用嘲笑和叫骂来对付他。
    困此,当活动的轮子在底座上旋转,让犯人对着广场上的另一部分时,人群跟随着转过去,柯柯纳也打算跟随人群移动,但是拉莫尔拦住他,低声说:
    “我们到这儿来不是为的看这个。”
    “那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呢?”柯柯纳问。
    “你马上会看见了,”拉莫尔回答。
    从柯柯纳打算用匕首捅穿拉莫尔的肚子的那个难忘之夜的第二天起,他们这一对朋友就亲昵地用第二人称单数相称了。
    拉莫尔把柯柯纳径直领到那所背靠塔楼的房子的小窗口,有一个人正双肘伏在窗台上立着。
    “啊!啊!是你们,二位老爷!”那人举起他的牛血色无边小帽,露出垂到眉毛上的一头浓密的黑头发,说,“欢迎,欢迎。”
    “这个人是谁?”柯柯纳一边问,一边绞尽脑汁回忆,因为他好象在发烧的时候见过这张脸。
    “你的救命恩人,我亲爱的朋友,”拉莫尔回答,“就是他把那清凉解热的药水送到卢佛官来救你。”
    “啊!啊!”柯柯纳说,“这样的话,我的朋友……”
    他朝那人伸出手。
    但是那人非但没有照样伸出手来回答这个主动的表示,反而挺直身子;身子一挺直,和这一对朋友隔着一段原来他弯下腰所占的距离。
    “先生,”他对柯柯纳说,“感谢您要赏赐给我的荣誉,不过,您如果知道我是谁,很可能就不会这样做了。”
    “嗳呀,”柯柯纳说,“我可以公开说,即使您是魔鬼,我也对您感恩戴德,因为不是您的话,我这时早已死了。”
    “我完全不是魔鬼,”戴红无边帽的人说,“不过常常有许多人宁愿看见魔鬼,也不愿意看见我。”
    “那您是什么人?”
    “先生,”那人回答,“我是巴黎司法区的刽子手卡博什师傅……”
    “啊!……”柯柯纳说着把手缩了回去。
    “您看到了吧!”卡博什师傅说。
    “不,我还要握您的手,哪怕让魔鬼把逮我了去,伸出手来……”
    “真的吗?”
    “当然真的。”
    “来!”
    “再真也没有了……好!……”
    柯柯纳说着从口袋取出为匿名医生准备好的一把金币,放在刽子手的手里。
    “我只是更喜欢您的手,”卡博什师傅摇了摇头,说,“因为我并不缺少钱;而相反,我非常缺少肯握我手的手。不要紧!天主保佑您,我的绅士。”
    “这么说,我的朋友,”柯柯纳好奇地瞅着刽子手,说,“行肉刑,行车轮刑,行磔刑,砍掉人的脑袋,砸碎人的骨头的是您了。啊!啊!我认识您非常高兴。”
    “先生,”卡博什师傅说,“并不是样样事都亲自动手;这正如你们当老爷的一样,你们有你们的仆人,给你们干你们不愿意干的活儿,我也有我的助手,他们干粗话儿,打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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