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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在那儿已经躺了有十分钟,一次次把那个陶瓷杯子举到嘴边喝一小口,忽然间他那张苍白得引人注目的脸上露出了可怕的表情。他刚刚发现有一个人裹着一件大披风,骑着马从克鲁瓦—福班那个方向的一条小路来到。这条小路是今天的那不勒斯街的旧址。他停在棱堡附近等侯着。
他在那儿等了有五分钟。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读者想必已经认出他就是莫尔韦尔,他仅仅来得及从这个人的出现所引起的激动情绪里平静下来。一个穿着象年轻侍从那种齐膝紧身外衣的年轻人从后来叫圣尼古拉壕沟街的那条路来和骑马的人接头。
莫尔韦尔隐在他的花棚的叶丛里,可以毫无困难地什么都看见,什么都听见。当我们知道骑马的人是德·穆依,穿齐膝紧身外衣的年轻人是奥尔通时,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他的耳朵和眼睛有多么忙碌了。
那两个人都仔仔细细地察看四周围;莫尔韦尔屏住呼吸。
“您可以说了,先生,”奥尔通先开口,他年纪轻,也比较自信,“没有人看见我们,也没有人听到我们。”
“好,”德·穆依说。“你到德·索弗夫人那儿去一趟。如果你在她的住处找到她,就把这封信交给她本人。如果她不在,你就把信放在国王放信的那面镜子后面。然后你在卢佛宫里等候。如果有回信,你把它送封你知道的地方。如果没有回音,你今天晚上带一把短火枪到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地方去找我。我现在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
“好,”奥尔通说,“我知道了。”
“我是,我要和你分手了;我这一整天有许多事要办。你不必着急,急了反而没有用。你用不着赶在他以前到达卢佛官,我相信他今天上午上课,学用猛禽狩猎。去吧,表现得勇敢一点。你已经恢复健康,你见了德·索弗夫人,要谢谢她在你康复期里对你的亲切照料。去吧,孩子,去吧。”
莫尔韦尔听着,他两眼注视,头发根根倒竖,额头上大汗淋漓。他的头一个反应是从措扣上解下一把手枪,瞄准了德·穆依。但是德·穆依动了一下,披风微微敞开,露出了一件十分坚固、十分结实的胸甲,子弹很可能在这件胸甲上撞瘪,或者是打到身体上即使受伤也不会致命的部位。他又想到德·穆依身强力壮,配备着很好的武器,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把他这个受伤的人打败。他叹了口气,把瞄准胡格诺教徒的手枪收回来。
“不能在这儿把他撂倒,多么可惜!”他低声说,“除了这个小鬼又没有别人在场,而且这个小鬼我第二枪就可以把他打发掉。”
但是在这时候莫尔韦尔又考虑到交给奥尔通,而奥尔通应该转交德·索弗夫人的那封信,也许比胡格诺派首领本人的性命还要重要。
“啊!”他说,“今天上午再饶你一次命。好吧,平平安安地走吧。不过明天该轮到我了,哪怕是到地狱我也耍追到你;你就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如果我不毁了你,你就要毁了我。”
这当儿,德·穆依用披风掩住脸,骑着马迅速地朝圣殿沼泽的方向奔去。奥尔通重新沿着壕沟朝河边走。
莫尔韦尔于是以他自己都不敢指望的精力和敏捷跳起来,重新走上樱桃园街,回到自己家里,让人把一匹马装上鞍子,不顾身休虚弱,冒着伤口重新裂开的危险,骑上马沿圣安托万街奔驰而去,到了沿河街,冲进了卢佛宫。
他在宫门里消失了五分钟以后,卡特琳就已经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莫尔韦尔得到了一千金埃居,那还是要他逮捕纳瓦拉国王时就答应过给他的。
“啊!”卡特琳说,“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个德·穆依很可能就是勒内占星时替该死的贝亚恩人算出来的命里的那片乌云。”
比莫尔韦尔晚一刻钟,奥尔通也进入了卢佛宫,按照德·穆依关照的那样露了面,跟宫廷里的好几个过去经常在一起用餐的人谈过话以后,来到了德·索弗夫人的套房。
只有达丽奥尔一个人在她主人屋里,卡特琳强人来请她的女主人去抄写几封重要的信件,刚去了五分钟。
“好吧,”奥尔通说,“我等着。”
年轻人在这个套房里可以随便进出,他利用这个条件,走进了男爵夫人的卧房,在拿稳只有他一个人在房里以后,把信放在镜子后面。
也就是在他的手刚离开镜子的那一刹那,卡特琳进来了。
奥尔通脸色苍白,因为他觉出太后灵敏而锐利的目光首先是朝镜子射去。
“小家伙,你在这儿干什么?”卡特琳问道;“你是找德·索弗夫人吗?”
“是的,夫人。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再迟迟不来向她表示感谢,我怕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
“这么说,你非常敬重这个亲爱的夏洛特了?”
“全心全意地敬重她,夫人。”
“听说,你为人忠诚?”
“如果陛下知道德·索弗夫人曾经照料过我,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仆人,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照料,那您就一定会明白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
“她在什么情况下照料你的?”卡特琳问,假装不知道年轻人遇到过意外事故。
“夫人,在我受伤以后。”
“啊!可怜的孩子!”卡特琳说,“你受过伤?”
“是的,夫人。”
“什么时候?”
“就是有人来逮捕纳瓦拉国王的那天晚上。我看见几十当兵的,心里那么害怕,不由得大喊大叫。他们中间有一个朝我头上打了一下,我就昏过去了。”
“可怜的孩子!你现在恢复健康啦?”
“是的,夫人。”
“因此你来找纳瓦拉国王,想回到他身边当差?”
“不,夫人。纳瓦拉国王在知道我胆敢违抗陛下的命令以后,毫不留情地把我辞退了。”
“真的?”卡特琳用十分关心的声词说。“好吧!过件事交给我吧。不过,你要是等德·索弗夫人的话,你不会等到她的。她正在楼上我的书房里忙着。”
卡特琳心里想,奥尔通也许没有来得及把信藏在镜子后面,于是走进德·索弗夫人的书房,好让年轻人有行动自由。
在这同时,奥尔通正为了太后的突然来临而感到担心,心里琢磨着她这次来是不是有仆么反对他主人的阴谋,忽然听见天花板上轻轻地敲了三下。这个暗号本来是他主人待在德·索弗夫人房里并且由他把风时,在有危险的情况下由他向他主人发出的。
这三下响声使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一下子恍然大悟,这一次的通知是给他自己的,他连忙奔到镜子跟前,把已经放在镜子后面的信收回来。
卡特琳从门帘的缝里,看到了年轻人的所有举动。她看见他奔到镜子跟前,但是不知道他是把信藏在那里还是取出来。
“哼!”这个已经失去了耐心的佛罗伦萨女人低声说,“为什么他现在还不赶快走呢?”
她立刻笑容满面地回到了卧房。
“还在这儿,小伙子?”她说。“喂!你还等什么?我不是对你说过,你的小小的前程我会亲自关心的?我对你说的话,难道你不相信?”
“啊!夫人,天主在上,我可不敢!”奥尔通回答。
年轻人走近太后,单膝跪地,吻了吻她的裙子的下摆,迅建地往外走。
出去时他看见卫队长在前厅等侯卡特琳。看到这个情况他的疑心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增加了。
卡特琳呢,她等不及看到门帘在奥尔通身子后面重新落下来,就连忙朝镜子奔过去,把因为焦急而抖动的手伸到镜子后面。可是自费力气,她没有找到任何信件。
然而她明明看见年轻人走近镜子。这么说他是为了把信取回去,而不是放信。厄运给了她的敌人们以同等的力量。一个孩子从跟她进行斗争的时刻起变成了大人。
她仔细看,仔细检查,没有!
“啊!这个该死的家伙!”她叫了起来。”我本来倒不想伤害他。现在他把信取回去,这就是自己送死。喂!德·南塞先生,喂!”
太后响亮的嗓音穿过客厅,一直传到了前厅。我们前面已经交待过,卫队长待在前厅里。
德·南塞先生奔过来。
“我来啦,”他说,“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您在前厅里吗?”
“是的,夫人。”
“您看见一个年轻人,一个孩子出去吗?”
“刚看见他出去。”
“他不可能走远吧!”
“刚下一半楼梯。”
“去把他叫回来。”
“他叫什么名字?”
“奥尔通。他不肯回来,就动武力把他抓来。不过,如果他不做任何抵抗,你就别吓唬他。我需要立刻跟他谈谈。”
卫队长连奔带跑地走了。
正如他预料的,奥尔通刚下了一半楼梯,因为他希望能在楼梯上遇见纳瓦拉国王或者德·索弗夫人,或者能张见他们在哪条过道里,所阻下楼时走得很慢。
他听见有人叫他,猛地一惊。
他头一个念头是逃走,但是他具有超出他的年纪的思考能力,他明白如果他逃走,事情就全毁了。
因此他停下来。
“谁叫我?”
“我,德·南塞先生,”卫队长一边冲下楼梯,一边回答。
“不过我有急事,”奥尔通说。
“太后陛下派我来的,”德·南塞先生嘴里说着身子已经到了他跟前。
这孩子揩揩脑门上淌着的汗,立刻上楼。
卫队长跟在他后面。
卡特琳想到的头一个计划是把年轻人抓起来,让人搜他的身,把信取到手。她知道这封信在他身上。因此她打算指控他偷东西,而且她已经从自己的衣服上取下一个钻石搭扣,她想把它作为赃物栽在这个孩子身上。但是她又考虑到这个方法有危险,会引起年轻人的怀疑,他会通知他的主人,他的主人会有所提防,有了提防,就难以抓住把柄了。
毫无疑问,她可以让人把年轻人进进那间单人囚室。但是逮捕即使再秘密,风声还是会传遍整个卢佛宫,亨利只要听到一句与这次逮捕有关的话,就会立刻有所戒备。
可是卡特琳必须把这封信弄到手,因为德·穆依先生给纳瓦拉国王的一封信,托付时叮嘱再三的一封信,里面一定有一桩阴谋的全部真情。
她于是把钻石搭扣又归回原处。
“不行,不行,”她说,“这是警察才会想出的主意,馊主意。但是为了一封信……它也许不值得这么办,”她皱紧眉头继续说下去,不过声音低得她自己仅仅能够听见。“啊!说真的,这决不能怪我,这只能怪他自己。为什么这个小坏蛋不把信放在他应该放的地方呢?这封信,我需要它。”
这时候,奥尔通回来了。
卡特琳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非常可怕,因为年轻人脸色顿时发了白,在门口停下。他还太年轻,不可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夫人,”他说,“您把我叫回来使我感到莫大荣幸。请问我能在什么事上为陛下效劳?”
卡特琳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就象一道阳光把它照亮了似的。
“我派人把你叫来,孩子,”她说,“是因为你的相貌我喜欢,既然我答应你一件事,就是我要亲自关心你的前程,我想尽快地实现我的这个诺言。别人总是责备我们这些做王后的健忘。我们决不是有意如此,而是事儿太多,我们的脑子不管用。我记起了男人们的前程是掌握在国王们的手里,我把你叫回来。来,孩子,跟我来。”
德·南塞先生把这出戏当了真。他看到卡特琳这样大发慈悲,不免吃了一惊。
“你会骑马吗,孩子?”卡特琳问道。
“会骑,夫人。”
“既然如此,到我书房来。我要交给你一封信把它送到圣日耳曼去。”
“我听凭陛下吩咐。”
“替他准备一匹马,南塞。”
德·南塞先生走了。
“来,孩子,”卡特琳说。
她走在前面,奥尔通跟着她。
太后走下一层楼以后,进入了国王和德·阿朗松公爵的套房所在的那条过道,来到螺旋形楼梯口,又下了一层楼,打开一扇环形走廊的门,这扇门除了国王和她以外任何人都没有钥匙。她让奥尔通先进去,接着她自己也进去,随手又把门关上。这道走廊象城堡围墙似的围绕着国王和太后的部分套房。正象罗马的圣安琪拉城堡里和佛罗伦萨的皮蒂宫里的走廊一样,是为了应付危险情况而设置的一个隐蔽所。
门关上以后,卡特琳和这个年轻人就关闭在这条阴暗的过道里。两个人走了二十来步,卡特琳走在前面,奥尔通跟在她后面。
卡特琳猛然转过身来,奥尔通在她脸上又看见了十分钟以前见过的那种阴沉的表情。她的眼睛跟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