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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它不是简单的一条狗。”我被他的认真话语和庄严态势吓傻了,不知不觉地点了头。他站起身,背对着我说:“我听说你三十了,一直是一个人过。你究竟在等谁呢?”我低下头,说:“等像你一样能尝试理解我的人。”我抬头看时,他人已经不在了。我说的那句肺腑之言,料想他没听到。我看桌上的那条小狗,它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我也想去睡着。我料想,今晚一定是一个不平之夜。那条在餐桌上安恬如一团白云的小狗,是打破我做梦装傻的一个残酷事实。我感觉它一定是一个精灵化身,这个夜晚里所有的精力与思想,生造出这样的一团白云。当然不是一条狗,是一条精狗。狗精。我忘了问他小狗的名字,那么,我想不如就叫他狗精。此亦为一个名字。
另一个事实摆在面前:我从没有打算养什么宠物,看门的狗也不必养。我只能当是捡了一条流浪狗,一条漂亮的流浪狗。它很可能会被饿死,但我顾得了自身顾不了它。就像是别人赠我小狗,我不会向别人要小狗。我甚至有时连自身也顾不了。但我相信,在想到它的时候,我会把自己的餐食分它一半。
我第二次躺在床上的时候,可能因为那条无声的白狗的存在,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辗转了好久,看看时钟,已是将近十二点钟,好像鬼在敲门一样,蒙住被子的我又听到轻微的敲门声。我被吓得不敢动作一下,搞不清楚究竟是真实还是做梦。一个喊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快开门,来俊!是我……”听到是小妹的声音,我下床去开门。越近门越感到小妹敲打门的“砰砰”声,一下一下,好像敲在我的心上一样。我的心脏可承受不了这么快这么强烈的跳动。一打开门,就见小妹用手揉自己的太阳穴,身体自然地往我身上扑。我闪开的话,她不见得就会摔倒在地上。我没躲,任她倒在我的怀里。她口中说着话:“我上楼来太急了,头有点晕。你快扶我进去坐下好吗?”语调是温柔无比。她身上穿的衣服跟九点钟来的时候不同,只是一件及膝的睡衣。我依言将她扶到我的床上坐着。我搬过一把椅子,坐在离床有三米多的位置。她嗔怪道:“你坐那么远干嘛?”我睡眼惺忪,只摇摇头。她幽幽地说:“你就真的不想女人吗?你还没碰过女人吧?”我看着她,说:“想。我从来都害怕不想。”小妹颇有意味地咯咯笑,说:“那你还不行动吗?”说完假装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我疑惑她怎么不直接脱掉睡衣,钻进被窝。我的被窝肯定是热的。难道她真怕冷不成?我镇静地说:“可我害怕行动的结果。结果就是我会不想了。”小妹仍然闭着眼睛说:“你是说引逗吗?越吊口味越刺激,对吧?”我说不是的。但她已经脱掉拖鞋,钻进我的被窝,并招呼我:“你不来吗?”我说不来。她睁开眼道:“你还想怎样?”我说:“我没想……”她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愤怒道:“老娘都这样做了,还不能引逗你,你真是块死木头!你来,坐我跟前一点,好吗?”我不动,问:“干什么?”她说:“你不靠近一点,我就打电话报警,告你*我。”我惊恐地说:“我没那么想……”她说:”那也是*未遂,也是犯罪。”我很恐惧地看她一眼,站起身,走了近来。她用手拢拢自己披着的长头发,柔声道:“我漂亮吗?”我心里想现在你并不美。就不说话。她说:“你说说什么时候的我最美。”我说真心话:“你打扮好的时候。”她说:“好。那你等我一会儿。”说完就下床,回楼下自己的房间。
我想说你明天再打扮给我看吧,但来不及说出口,她人已走出门去。恍惚地坐了几十分钟,电话响了。我接起电话,小妹在电话里说:“快,穿起衣服,到后院来……”我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穿起厚大衣,关了台灯,经过餐桌时,我伸手摸了一下狗精,这一摸又惊出我一身冷汗;狗精的身体硬邦邦的,竟是死了。我打开日光灯,仔细察视狗精的身体,可它就是一动不动地死了。我想不通他竟会送我一条死狗,这是什么意思?他把狗精抱来的时候,我没碰过它一下,难道它真的本就是死的?正在惶急的时候,电话又响了。是小妹催我下楼到后院。死了就死了吧,我想。索性先不顾它的死,明天再来仔细研究它的死与活。
到后院。因为有明亮的月光挥洒。我看见月下的美女人,坐在一条矮凳上。我想不明白这么晚到后院来干嘛。不是夏天,又不能乘凉。她问我:“我美么?”“嗯。”她又说:“你会想要美吗?”我不回答,而是问:“他呢?他睡了么?”“谁?噢。他,他走了。今晚他就永远地走了。”“晚上又没有车,他上哪儿去?要走也该明天走啊?”她表现得很疲惫:“他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不想再为他生气发火了。他从此都不会再来了……”我问他干嘛去,为什么要走,小妹自言自语道:“发现不在我身边,发现永远不在我身边……”我没听明白。她看着我说:“他不在,不好么?”我说:“可我有话想跟他讲。”她听了,变了脸色,发火道:“同性恋!你也是同性恋!你也是同性恋!”我说:“不,不,我哪儿会是同性恋……”从她的话语中,我知道他不是一般的普通男人。小妹轻浮地说:“你真不是的话,就来亲我一下。”我不知所措,“敢吗?”她挑衅道。我就躬下身,准备凑上去吻他。但是吻了个空。她已移开了脸,笑道:“想占人家便宜吗?我要看你以后的表现……”说完嬉笑着回房了。我则呆立在院坝里,茫然若失。
第二天早起后,我记起了狗精——那条白色小狗。而房间的餐桌上,已空无一物。那条小狗呢?狗精呢?失踪了。对于它是死是活,我仍不敢肯定。总之昨晚的事都像是一个梦,我一生里碰到的一个美梦。
他——小妹的丈夫此后都没有消息。“露西*”的生意都是由小妹一个人经营。她收了几个学徒,帮她打理生意。不过收的大都是年轻的女的,而且挺漂亮。想想也对,现代*就该是这样,时尚美女众多。而我不会借此沾光,我已经老了不是?我年轻的时候想够了想过了女人,到而今,并不如何强烈地想了。但我知道我的心中还有一团火,由自身年龄积累下来的一团火。而且,不一定是关于爱情,尤其止于男女间的爱情。住在同一栋小楼房,我跟小妹成为邻居。虽说是孤男寡女,但我跟她之间不存在雷池,因此也就不存在说谁会越雷池一两步的。她请我帮一些忙——譬如到市场上去买西瓜冬瓜或者黄瓜。——我能帮得上的尽量帮。而我瞒着她,说我家里有一个女人,就是她。这只在言语上占她点小便宜。
我拿着小妹给我买菜钱,回到“露西*”。小妹正在给一位女顾客做面膜。她见我回来了,问:“这么快就买回来了?”我说还没有买,“我先回来问你,到底买什么菜?我忘记了是买西瓜、冬瓜还是黄瓜。”小妹说:“当然是买黄瓜了。现在的时间,有西瓜和冬瓜卖吗?”说完就笑我傻。那个女顾客也笑起来。我听明白是买黄瓜了,就要再到市场去。走了几步,我又想起一个疑问。
而那个女顾客在跟小妹说话:“燕子,那个男人是谁啊?是你老公吗?”小妹说:“姐,您可别乱讲。我怎么会有像他那样傻里傻气的老公呢?他是我房东。”女顾客问:“那你男人呢?”“死了。”小妹说。女顾客刚疑惑起来,小妹就改口道:“噢。不是。没死但跟死差不多。他不可能再会回来看我了……”女顾客还想问什么,但我又站在“露西*”门口。小妹问我:“又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清楚吗?称个两斤多就好……”我说:“我还想问:你叫什么名字?”问完我的脸就热起来。小妹的脸也红了。那个躺着的雪白面皮的女人说:“哟!燕子,你房东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小妹红着脸对我说:“你怎么莫名其妙地想打听我的名字……”我说:“我帮田在问问……”女顾客是个老女人,她对我说:“小伙子,我告诉你吧。她叫‘燕子’,天上飞的‘燕子’。”我问:“那姓什么呀?姓燕名子吗?”她俩笑起来。小妹说:“嗯,嗯,我就姓燕名子,叫燕子。”老女人唾了小妹一口说:“呸,别人又不是三岁小孩。好歹是你的房东,一个名字有什么好隐瞒的,又不要你的身上的东西。小伙子——”她对我说,“你房东叫邱艳燕。前一个艳是‘艳福’的‘艳’,后一个燕是‘燕子’的‘燕’。”小妹邱艳燕对我说:“这下听明白了吧?”我点头问道:“邱艳什么?”躺在长条椅上的老女人说:“邱艳燕!”我说:“知道了,邱艳艳。”转身奔向市场。身后,从“露西*”里传来两个女人放肆的笑声。
到菜市场门口时,才知道田在这家伙一直蹲在那儿。就像菜市场的一条看门狗。见了面,他掐掉烟头,问我:“怎么样?打听出你小妹的名字没有?”我气喘吁吁,一字一顿道:“叫,叫,邱,艳,艳。”田在一听,叫出声来:“哈,艳艳,这名字好听。红艳艳的天,红艳艳的人!”我问他怎么不去邮政局取包裹,他说下午再去。我问他取的包裹里是什么,他小声道:“你不告诉别人。我买了一些安眠药。”我惊讶像他这样的人竟想到自杀。见我是惊奇的表情,他坦然地说:“本来想买一些*,但那玩意儿太贵了,而且效果说不准。所以,我想,就买安眠药算了。”我问:“你买药不是给自己吃的?”田在一脸不屑道:“我神经病呀!给自己买安眠药吃。你要吃吗?我取了送你一点。吃了倒是可以解决晚上想女人,睡不着的问题。”我摇头,说:“把你要送我的药,留着给你老娘吃吧。”就一闪身进菜市场去了。田在在后面骂道:“这老王八!”就大摇大摆地回家。
这年夏天里,几场暴雨来得让人胆战心惊,就好像那种强行向女人施暴的骇人行为。但又构不成*。因为被搞的女人有三分自愿——一可能是被下药陷害,二可能是自身有一分渴望,对“霸王硬上弓”的男人有几分好感。田在往“露西*”跑得很勤。艳阳高照后的夕阳红霞,他坐在“露西*”里谈闲天;阴雨大风天气的傍晚阴霾,他坐在邱艳燕的小客厅喝茶。邱艳艳叫田在“佐田将军”,因为她听说有日本人叫“佐田将军”的;田在叫邱艳燕“美柰子”,这也是他从电视上听到的日本名字。一个*的名字。好在邱艳燕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说她知道“名优”,就是唱戏的而且的有名的。那“*”,可能就是女戏子吧。
邱艳燕对我着实冷淡了不少。我也不在乎。每次经过她房间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田在和她都在房里,生活。——他俩俨然是一对夫妻了。奇怪的是,我还见到陌生男子和年轻女子进她房里,关上门,里面的世界都是一连串的问号。我不想去打听,更不想问她,或者田在。我不想理田在,并不是因为嫉妒他。田在对我说今年的光棍节他可能不和我一起过了,他说:“我有美柰子了。哈哈!”我说:“今年的光棍节我也不会过了。”田在问我的另一半是谁,他怎么没见过,我说:“等着瞧,等着瞧吧!”
这一个夏天,我做了一个长长的奇怪的梦。——我不敢肯定它是不是梦。对真实的自己来说,我更愿意相信这不是梦。甚至,而立之年的我的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都是这一个梦境在不断上演。
刚进入夏季时,那一个梦就开始。此后一直不断地回顾,重演:深夜时分,我莫名地醒过来。扭开台灯,我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闪逝而过,是狗精!我清醒了认识,睁大了双眼,极力搜索那团飘忽的白云。然后从黑暗之中走出来一个人,没有跑出来一条狗。是他!我判定,他就是那条狗精无疑,或者他是附在狗精身上。他依旧是一套朴素古旧的灰色中山装。我显得很镇定,说:“是你。”他似乎点了点头,就坐在一把椅子上,说:“我已经不存在了。我想来看你,抚慰到你。”我说:“真的吗?”他说:“我知道你一直这样伪装,三十年伪装着过,你是不想自己的那份孤独变味。只可惜一直都没有一个人甚至一条狗嗅出那种味道。人类擅长的是听觉与视觉,经过大脑深处的嗅觉太不容易被激活。”我说:“我是一个人,我当然明白。我装傻再变傻,是因为我还年轻时,看到一个脑子想法不正常的人被诬陷而死;我想诬陷其实是一个好词,而且在傻子的世界,万事只是趋于简单恬淡,为什么不呢?”他说:“但你因此更加痛苦。”我应该是被他说中了。只是默不作声。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