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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担心,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要这般地生活?倒不是怕真这样了形象不好,而是担心从此便没有了除了卖力干活休息睡觉的“清闲”。很早的时候,我就觉得人生很苦。小时候,看见身边的大人一天到晚地忙,用扁担挑水,用背篼背玉米,用肩背驮货物。忙到天黑时,还要自己动手做饭,晚上的睡觉是全部的休息吧,第二天却又要重复地忙一整天……我曾天真地想,我体质这么差,长大了是不是能干这些活,是不是也能这样天天不断地干这些活。当然那时我想我不能,我干不了。我以为,这不是对困难的惧怕,而是对生活的惧怕。
害怕生活。害怕一点一滴的生活。
我想以后若实在不行,我就去死。——我不想到那一种地步:不是你选择死,而是死来选择你。——因为死对我来说好像是一种解脱。
周围人都说,上学读书是唯一的一条出路。我便辗转到很远的外地求学。当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返于家和学校时,在途中的我每次都想,我到了目的地,便决不再去另一地了。当背负着巨大的升学压力、就业压力时,我每一回都想,干脆“破罐子破摔”,肯定不行又何必去费神。因为拎多得一个人拎不了的东西,坐长得受不了的几天时间的火车和汽车,承受精神上承受不了的压力与负担,我办不到。不只是我的意愿如此,还有实际情况,摆在眼前的事实。
但每一次我又办到了。至少人是走过来了,做完该做的事情,过来了。真是令人惊奇,令我惊奇!事后我回头,很惊奇地看到自己竟就这般“苦过”。
苦是苦,但终是苦过来了。
人一生来,注定要苦。佛说:“众生皆苦。”这话我宁愿改成:“人生皆苦。”要在人世里生活的人,都要挣扎着自立求生。你说可以做某一个亲近人的“寄生虫”,但是能寄你的一生在他(她)身上吗?能的话,那活着的人只是他(她),而不会是你。不能的话,则说明人人免不掉苦。林黛玉不苦吗?她虽然完全依靠了富宅贾家,但她仍受到自小的病痛的折磨。贾宝玉不苦吗?他过着无忧的日子,却得为功名被迫尽心读书学习……万物——有生命的任何一物,恐怕都免不掉苦。我外婆家去年养了一条白色的小狗,却因不慎吃了老鼠药,死了。我没见它的死时的样子,我想那一定是很凄惨的。它很可爱,我为它的死去感到悲伤与害怕。(我是害怕自然的那种无情。)但是到今年夏天,他们又养下了一条跟它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小狗。盯着它活蹦乱跳的动态样子,我的心瞬间也被鼓舞起来。我想若以去年它的死来看,它们是苦的,但是还有今年,还有现在。现在,不是又有一个新的结果与希望了么?那么,它们的延续是苦过来的。
人类的延续不也是同样的道理——苦过来的么?甚至万物,更多的都是苦过来的……
苦并不让人害怕,苦过就好。那些每天的繁重的活儿,那些将受的无尽的精神痛苦或者煎敖,都是我们需要去苦的。现在,我才发现,苦的事原来大家都不说一个字,只是在苦过之后,人们才舒一口气,说:“终于过来了。”要不是在口中说的话,他们心里也定是这么想的。
有些半途而废的人,认为人生的“清闲”总不够,认为死是一种解脱。其实不然。那只是一种人的软弱表现。它需要我们去真正苦过一次,方能知道:人活着,有一些事不是“清闲”与“死”所能替代得了的。
而那个“死”字,似乎更有一些力量。(我就曾长期地迷惑于其中,想来想去地想思考透它。)不过,生活苦过,能带给别人、人类耐心;人生生活过,便能带给社会、世界希望。另有一个事实是:人类的进步,是靠不断向前生活的人们推动的……
面对生活,之前的我们总有畏惧,尤其在生活正中的时候,苦是无言的,也是不言的。苦不堪言。苦无须言。可惟当苦过,我们才能资谈人生;惟当生活过,我们才能超生。
天井
一
老家的房子是那种土墙蓝瓦构筑,一座土墙房是一户人家,三户围成一个小院。院子里或种树或种花或种草,但总有一大块什么也不种,是作空地。那空地可能是留给人的,让人有个站脚的地方。三房一个小院的外面,也是一块空地,空地的边缘种植着桃树、樱树等,空地之外便是广大的田野。人从广大的田野上走上来,脚一踏入房子外面的那块空地,便算进入到居户人家。
在小院外的空地和小院内的空地上,通常活跃的都不是人,而是一些像鸡、狗一样的小动物。譬如小狗。它总是院内院外地跑个不停,不歇劲地撒着欢。譬如几只鸡,在院内或院外,四处悠闲地啄食着不起眼的鸡食。譬如一群小鸭子,如一团乌云,也如撒在空中的一块水做的大饼,在不同的时刻藏在不同的角落,仿佛一位魔术师高明的魔术展现。再譬如那些不歇的非家养的蚂蚁、鸣蝉、地股牛……它们或藏于地洞里,或安歇于树干上,或埋身于土墙下。两块空地(包括空地附近)的动物都不缺少,它们自发的活动像大地的安稳一样,似乎应该长久到永远。至少是伴随那三间土墙房的存在而存在的吧。在我的记忆中,小院内外的那条小狗曾一度地不见,因为它死在了小院。但不久过后,又一条同先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狗出现在这里。那几只母鸡,也是断续地出现,到现在,还是有几只鸡跳走着。那一群小鸭子,倒是新增的小伙伴。不过无妨,有了它们群体性地加入,是不是就给小院补充出一种团队精神来呢?
小动物生活在小院内外,人生活在房子里。那房子围住小院,仿佛三位威严的守卫者。人们通常又不说自己被房子守卫,而是被房子照顾与安慰。因为那些房子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叫做家——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极其重要的家。人们总在互劝着回家,一回到家,就与家外面的世界隔离,不必纷争,不必思前想后;一回到家,就与自然的无情说再见,相反来说就与亲人朋友互相感动与激励着。回家即是回到房子里。房子毕竟是房子,它里面的任何东西都不轻易外露。那儿,本就该是一个秘密处。正因为各个房子里面有着各个不同的真实,极其吸引旅行者探寻,每逢远方来的客人第一次站到小院,他或她总期望走进每一座房子里,去看看;而当你一个人坐着汽车或火车途经农村一隅时,透过窗户看见的那几幢有小院的房子,疲惫的你可能正羡慕那些房子里的人们,孤独旅行的你想,感受家的温馨是多么好!作为家的房子又总是不理想的。家的封闭,因而房子的自私;家的独一,因而房子的专一;家的争端,因而房子的狰狞。总之,不是人人都愿意走进每一座大房子。并且,房子不允许人人都进入到它们。
家门外的小院内外不缺那些各样的小动物,亦不缺自然里的草树繁花。在小院外空地的边缘种植着果树,果树的身下或者附近,丛生着浅浅的绿草,绿草堆中偶然又会有一朵白色或红色的野花对着你笑。小院内的花坛里,亦有主人种植的玫瑰花、鸡冠花。夏季来临,或大紫或大红的满满一园圃,好像争奇斗艳的姐妹们。
若拿自然来相比,小院里的一点自然可能会完全褪色。游玩名川名山,亲近自然风光,都是指人们一味地钻在小院之外的远方山川中,以一个城市人的欣赏眼光来亲近它们。那些群山中间,那些河流边上,都是无人的自然,都是自然的美。人们一旦独处在其中,在短的时间里,是能领悟到美,但时间一长呢?假如一场空山新雨来临,山中空落落的,连林鸟鸣叫之声都不闻,你一世俗之人,能像王维那样悟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么?不能的吧。若是真到了夜晚,天空中的明月不一定有,但在空山里的黑暗是吓人的寂寥,不说几只惊飞的夜鸟,不说模糊的苍白的山路,只看那山路边稀零的坟墓,就骇得亲近自然的人够呛。静是好,但过分地死静只让人生畏,生厌。山间的寂静,本归山间所有,它只是让农人在白天里前来种地,以尽一个农人的义务。你可以远远地眺望,但你不能移出脚步伸出手去。
从什么地方眺望那些自然的雄壮山川呢?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房屋之外的小院内外。是的,小院那儿本就有五六分的自然,若个人眼光偏高,则可以举目四眺——原野或者群山,就在视线之内。处在小院内外,可以远离房子的里的严密,但更可以亲近真实生动的自然。一个人站立在这里,不必担心,不必害怕,此时该想的是心里塌实的感觉多好!
此小院内外常常被人遗忘。一方面因为人们对家和自然各自的偏爱,另一方面我想,这个小院内外似乎应该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因为完全描述它并不容易,更何况要求不忘记它。很偶然的一次,我翻看字典的时候。看到书上是这么解释“天井”一词的:
天井,宅院中房子和房子或房子和围墙所围成的较小的露天空地。
这便是了,那个小院内外。它叫做“天井”。
二
老家房子的天井,不比封建大宅院里的天井,空阔、丰富多彩。但就是那个小天井,对我来说,是人生的第一际遇,也是人生中认识世界的重要一地。
在一年中的每一天,当我看见天井的时候,那儿的它总是阒静无声的。比深夜小镇上的街道都要沉寂。(这小镇的夜晚是没有故事的夜晚。)也仿佛地震发生前一秒的状态。——这是远观它的时候来讲。我想说的不是它终年地静,静得可怕,而是它长久地静,静得可怜,任谁长期地观察它都会觉得有许多的话要述说。关于它,关于自己,关于人生。
天井与永远闭塞的家不同,那一座座房子先是陌生的,有一两座房子是熟悉,但还是会有变得陌生的那一刻到来。况且,为了一个家的温馨,为了一座房子的可爱,一个人必需去讨好,去维护,去努力逢迎,对家(不是对别的家庭成员)。有一个词可以全部概括:世俗。关于一座房子的故事:你是一个人,你就得结婚,婚后多挣钱养下小孩,再让孩子受教育长大……这是家永远不变的叙述语言。站在家门口,一座房子的门边,迈步进去便会有温暖,因此房子总是吸引人的;不迈步进去,没有温暖,但是有自由与思念啊!任何一座房子里面都有各自不同的家庭氛围,但我不去顾应,不去眷恋。我呆在天井里,想世间严肃的一面不在家里,应在天井里。好似我曾一度地迷恋“举止的优雅”、 “打扮的干净”,但我不讨厌吃白味的面条。“人往高处走”,这话我知道,但我也不是没有奋斗,可是我吃白面条太专注,竟吃出了味道——只属于我自己的味道。我反复地咀嚼,想,天井地好究竟在哪儿。
是它很满足我。夏季午饭后的时间,下午两三点种的光景,任何地方都少人烟,而我置身于天井之中。忘乎所以地认为,当此之时,尚在世间醒着的惟我一人。山林和河流不眠,天井和我不眠。眠了的人都不会觉察到不眠的好,连那条可爱的小白狗,都趴在地上睡觉了。——但不是真的睡觉,而是闭上眼睛养神。天井不会睡觉,自然天井里的一切也都不会睡觉。狗没有睡觉,在休息;我没有休息,在想事。
是我很知足。我为自己能与天井相联系而感到很满足。我不求更大更阔更美的天井,不求有许多的朋友伙伴来一起玩耍;我心里本没有希望的迹象,但是这个天井没有的,恰恰满足了我,而且还定格了我的希望:一个安静孤单的天井世界。某一天,一个产妇在天井里的一棵梨树下生下了婴儿,我猜想,二十年前的我是不是也是这样降生人世的呢?长大后,我开始想生与死的问题。想过来想过去,总有一些东西想不透彻,无法抚慰到自己,但我忽视了的一点是,天井独自安静了这么多年,我呢?多则也就几十年。如此安静地聆听无言的万物的心声,岂不是很好的?再简便一点,就是那条小狗吧,满足地活着,不是人应基本具备的么?活不好,莫如一条狗。——一条狗,它都总在向上地活着。
在天井的长久的安静中,一个人更容易想到生与死的问题,更容易细数下午漫长的时间——生命一秒一秒地移走向死亡,好像每一秒都是一首歌的关键;许多的“关键”再组成一首无声的歌,漫长,漫长。它唱着时间慢慢流,天井依旧在。我呢,不去想死,不去想生,只想伴着这时间度过,仿佛每一秒都是瞬间的永远。因而,我想,天井的静更是静得让人安心。它安静的一切源是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