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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身来,看到我正站在这一对老夫妇的身后。楚轩吾戴着皮帽子和黑皮手
套,老太太戴着灰毛线手套,围着宽大的围巾,正一齐向列车扬起手来。
南珊在车厢里飞快地升起宽大的车窗,探出身子,高高扬起手大声地喊道:
“爷爷,姥姥,放心吧!——再见!”
南琛也探出头呼唤着:“再见!再见!”
但是南珊的手突然在空中停住了,她在老人们的身后迅速地发现并认出了我。
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了南珊的全部外貌:她穿着风雪大衣,没有扣紧的大衣领
子中露着一件蓝呢外衣,领口围着白色的纱巾,她没有围头巾,也没有戴手套,脸
颊和手掌都由于激动和寒冷而微微泛着红色。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嘴唇是刚毅的。
这一切难言的变化,都在那两年未见的脸上显现出来:天真烂漫与苍白惨淡的神情
都没有了。有的,是成熟的气质和坚定的神色,以及猝然相遇时那种惊愕与震动的
神情。
老太太并没有注意到外孙女神情的细微变化。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拼命捂
住嘴,趔趄着扑向车窗下,紧紧拉住孩子们的手,哭泣起来。
楚轩吾从后面扶住她,极力想使她从快要开行的危险的车身边离开。
南珊低下头,手无力地垂下了。她显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流露这家庭的离愁别
绪,紧紧咬住嘴唇,强忍住就要落下的泪水,毅然帮助爷爷将已经失去常态的老太
太从车厢旁扶开。
列车吭哧吭哧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开始移动起来。老夫人紧跟不舍地蹒跚着紧
随车厢向前走去,但立即被拥挤的人群撞回来了。
“千万把琛琛……带好!……”她呜咽着叫道。
楚轩吾扶住妻子,也大声叮嘱道:“珊珊,琛琛,你们自己要保重!”
南珊用泪水迷蒙的眼睛看着老人们,痛苦地点点头,紧紧搂住了弟弟。南琛好
象这时才感到了离别的伤心,放声哭起来。
这揪人心肺的场面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猛地转过身子,悄悄地迅速抹去
了眼角的一颗泪水。
车身向前滑去。
当我转回身来的时候,列车已经在加快速度。我看到南珊,慢慢把手扬了起来。
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式,两眼呆呆地望着我们,随着车厢迅速地向前驶去。很快,就
在她和身影将要被人山人海淹没的时候,她重新振作了起来,手臂在寒冷的空中用
力一挥,用盖住一切喧嚣的声音高喊了一句:
“再见——!”
她退去了,退去了,迅速地淹没有一片乱纷纷的红旗、彩带、头巾、帽子和纸
花中。
我无法断定那最后的告别是向她的爷爷姥姥喊的,还是也包括了我在内。但我
却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默默地在寒风中挥动。
列车越来越快,终于疾驰起来,迅速地消失在大雪弥漫之中……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光寒十四州
理想
娶一个美女
过颓废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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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4202 精华59 积分21532 金币455437 威望1438 阅读权限100 在线时间201 小时
个人空间 发短消息 加为好友 当前离线 6# 大 中 小 发表于 16…3…2006 09:43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秋
十二年,漫长的十二年过去了。
这一年的深秋,在千里京沪线上,一列直快客车在华东金色的原野上奔驰。这
列客车,沿着蜿蜒的双轨,平稳地带着风的呼啸,从华东驶来,驶过无数的山峦、
江河和原野,正风驰电掣般地驶向黄河,驶向华北,驶向我留下了无数难忘往事的
历史名城——北京。
就在这列火车的卧铺车厢里,我独自坐在宽大的车窗前,凝视着窗外一幕幕闪
过的秋天景色——那丰收的田野,蓝色的远山,浓密的矮树丛,和飘浮在天空的大
块大块的白云,在沉思,在遐想……
十二年,多么漫长的十二年!现在,我已经在海军,在导弹驱逐舰和浩瀚的海
洋上,度过了我的全部青年时代。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十二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我和几千名新兵一起登上了铁皮
兵车。我们拥挤在车厢中,经过两天两夜的行驶,在冰天雪地中到达东南沿海一座
巨大的军港。就是这座警卫森严的海军基地中,我们参加了舰艇部队。从此,我告
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开始了严峻的军队生活。
那时候。文化革命经过三年后已经给全国造成了一种畸形的精神状态。军队也
同样深深地卷到其中去了。舰队整天陷于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很少搞什么正规的
操课和训练,更谈不上够水平的考核和演习。最叫人忍受不了的是那些花样翻新的
敬忠仪式:早请示、晚汇报、忠字舞、语录操、越来越大的像章…奇形怪状的顶礼
膜拜,越到后来,就越闹得乌烟瘴气。
我了解这支军队,我自己就是这支军队的儿子。在中国的近代历史中,还很少
有几支军队能象它那样清除军队生活中种种传统的恶习,而在人民中树立起一种良
好的、有时甚至是极为动人的形象。然而今天,它的光辉却被这些愚昧、粗俗、浅
薄的现代迷信和奴性的仪式严重地毁坏了。
那时,我正是一个血气很盛的年轻人。虽然混乱的社会状况和政治现实已经严
重地模糊了我心中的许多是非概念,但是对于真善美与假恶丑的根本好恶,在我心
中却并未颠倒。所以当我实在按捺不住的时候,便常常会任性地流露厌恶与不满。
结果,当我的言论终于越出了部队所允许的范围以后,战友中立即有人告发了我。
审查是严厉的。然而时隔半年,当我触犯的那位副统帅突然也变为人人唾骂的
恶棍的时候,我档案中的全部材料,便转而使我成了一条政治上的好汉。这时,我
作为一个道地的水兵在军舰上服役还不到三年。许多比我更能干、更可靠、更有资
格承担征途的人都被复员了,而我却成了一名业务长。我的资历中有什么呢?没有
辽阔海域中的航行,没有恶劣气候中的奔袭,没有实弹演习中的炮火,更没有军事
考核的良好成绩……总之,没有一个下级海军军官所应具备的一切……
好在这一切后来终于有了改变。
列车运行得这样平稳,快进入山区了。
我从衣帽钩上的制服口袋中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它,开始想到了年迈的父亲。
由于少年时代留下的痛苦回忆,我把自己生活中那件未了的大事完全淡漠了。但是,
每当我想到父亲,我就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惭愧,也由于自己这种生活使老人寂寞而
感到深深的内疚。在心底深处埋藏了多年的情感,在家里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之
后便突然复苏了。
……四个月前的一个夜晚,云黑浪猛。巨大的军舰在海水中晃动着,撞击着码
头。
突然,一阵撕裂人心的战斗警报把所有人的都从睡梦中惊醒。我和战友们乱纷
纷地跳下吊铺,飞快地冲出舱室,沿着舱道和扶梯奔向自己的战位。
扬声器中响起舰长响亮而沉着的命令: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军港遇到空袭,全体人员严守战位,加强灯火管
制……”
军舰在夜幕中排出巨大的浪花,离开码头驶进了黑沉沉的海洋。演习开始了。
整整六个小时,我抵抗着海浪的晃动,伏在海图上,紧张地标出军舰在每一时
刻的准确位置,使这些标记在海图上联成一条红颜色的航线。一直到早晨,当朝霞
泛起的时候,我交过班走到甲板上,才发现并不是我们一艘军舰,而是整整一支混
合舰队,在辽阔的太平洋上摆开壮丽的阵势,一齐驶向朝阳升起的地方。从那天开
始,我们在密克罗尼西亚大群岛进行了为期一百零五天的远航训练。
年老的父亲和母亲事先没有得到我将参加这次演习的消息。四个月以后,当训
练结束,军舰返回军港的时候,我竟一下接到了父亲的七封来信。
在第一封来信中,父亲象往常一样写道,他与母亲的身体均好,要我安心服役,
不必挂念。但在第二封信中,父亲痛心地告诉我说,在一天凌晨,母亲突然去世了,
叫我回去。第三封信是寄给部队领导的,问我为什么在接到这样的凶讯后仍不能给
家里回信。在第四封信中,他则请领导在我结束演习后立即把消息通知我。显然领
导已经将我们赴外洋演习的事情通知他了。
随后,他又先后寄给我三封信。年近七旬的父亲显然忍受住了巨大的悲痛,用
那么冷静的语句,在这三封信中陆续详述了母亲去世和安葬的全部过程。我终于获
悉,变故是在我们离开军港的第十九天发生的。那天凌晨一点,当舰队悄悄掠过洋
面上一组群岛的时候,母亲在沉睡中死去了。由于来得很突然,她临终时没有感到
任何痛苦。她那安详的睡容,成了父亲在悼亡的悲痛中唯一的安慰。
在母亲的追悼会上,父亲宣读了他亲笔写下的悼辞,随后便与她的同事和战友
们护送她的遗体到革命公墓火化。父亲给我寄来了那份悼辞的副本。在那充满暮年
觉悟的悼辞中,父亲回述了他们四十余年的共同生活。他在悼词中说:他们是在异
国的土地上相逢的。在苏联卫国战争爆发前不久,他们作为即将毕业的军事和工业
留学生结合了。返回延安不久,两人即分赴晋绥与鲁南两个根据地,投入==战争。
建国以后,母亲在繁忙的工作中仍以主持家务为己任,对父亲的工作给以了极大的
支持。但是在文化革命中由于父亲被审查,母亲亦因留苏的经历而受到牵连。在监
狱中,她因受到打击,得了心脏病,终于酿成今天的死因。父亲在信中说:“她是
一位好同志,好党员,好战士,是与我共同奋斗了四十余年的战友。她的去世,预
示着我去和牺牲的战友团聚的时候也快到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对此我并不悲
观。只是在回首往事,总结一生的时候,我为没有完全尽到一个==员的责任而
惭愧。解放三十年了,我们的成就是有负先烈厚望的,而且在十年浩劫中,革命事
业遭到了极严重的损害。令人欣慰的是在这场严峻斗争中党和人民再一次显示了不
可战胜的力量。我们为之奋斗的事业又胜利前进了。”
父亲得知我参加了远洋演习之后说:“在我们这一代人相继去世的时候,你们
青年一代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得知你随舰队参加了远洋演习,我的心情激动不
已,我为你感到高兴和自豪。在历史上,我们中国人从来不是一个海洋民族。仅仅
是近百年以来,无情的世界现况才迫使我们发展海上装备。可是一百年来,我们的
海军却经历了如此曲折而不幸的道路,以至直到今天,它才更正地走向了海洋……
不管怎么说,它总算强大起来了。你参加了这一壮举,我是非常满意的,你的母亲
也可以瞑目了,我相信,在祖国需要的时候,你一定会挺身而出,尽职责,全气节。
现在,既然军队需要你,你就留下吧,不必以家为念。只是每想到你以前在复杂斗
争面前的莽撞行为。我总有些放心不下。你已经不小了,但是阅历很浅。不太了解
社会,还要很好锻炼。如今我已经太老了,你母亲的去世使我常常想到我自己。我
们这些年在一起的时间极少,所以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够在今年秋天回来看
看我……回来吧,我的淮平,我唯一的儿子。在我的余年中,我们还应该好好谈一
谈。……”
读着父亲的这一封封书信,我不禁潸然泪下。已经十二年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不在身边,以至母亲临终竟未能见我一面。现在,年老的父亲孤身一人,他将怎样
度过自己的残年呢?再何况这是一个面临自己的归宿,多么需要心灵安慰的老人!
我突然强烈地感到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
于是我顾不得安顿,在返回军港的第三天便启程回家了……
“前方到站;泰安。前方车站:泰安……”列车播音员平静的报站声打断了我
的回忆。“有转乘长途汽车去莱芜,博山,及游览泰山的族客,请您准备下车!……”
一些旅客已经站起来,开始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
我升起车窗,探出头向前方望去,只见一带层峦叠嶂的群山,烘托着一座巍峨
奇拔的高峰。我知道,那就是“一览众山小”的泰山了。在这秋高气爽的曰子里,
它显现着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