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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您知道,任何宗教对于我都是陌生的。”
“唔!——你是==员吗?”
“在我们的国家中,全部军官都是==员。”
他用友好的眼睛看着我:“我很高兴。我钦佩共产主义者们。我认为你们是人
类中另一部分充满了理想和献身精神的人。当然,你们相信阶级斗争的学说,而我
们相信论理与道德的力量。但不同的意识形态不应防碍我们互相谅解与合作。那么,
让我们在和平的事业中为保卫人类文明而携起手来吧,上帝和马克思大概都会同意
我们这一代不发生冲突。”
我诚恳地笑道:“恐怕你低估了我们的战斗性。但是尽管阶级斗争的学说在我
们的纲领中根深蒂固,今天我仍然要说:但愿如此。”
除了长老对于战争保持绝对的缄默,上尉,我,和南珊一起笑了起来。我不知
道南珊在笑声中想到了什么没有,但我在自己的笑声中却绝不认为事实还会和这种
谈笑一样的轻松。
终于,上尉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道:“真对不起,我应该向你们告辞了。”
我也看看自己的表,已经是九点整。
上尉和善地看着我:“认识你我非常高兴,让我们在这个星球的两端永远做朋
友吧。”
“我衷心地赞成。”我们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
上尉又带着十分敬重的神情转向长老,向他说道;
“尊敬的师父,我在这神话般的高山上认识了您,使我深感幸运。您将是我终
生不能忘怀的一位长者。如果说,南象那黑龙潭的流水一样清澈的话,您就象这座
中国的奥林匹斯山一样的崇高。将来会有一天,我要拿起笔来写下在中国的印象。
那时候,请您允许我在我的著作中向您祝福和致敬。”
长老没有说任何谦逊和致谢的话,他只是深沉地看着上尉,合起双掌,用一句
任何一个外国人都难以理解的话回答了上尉那感人的致辞:
“阿弥陀佛……”
南珊深情地看了看老人,向上尉解释道:“这是佛教中的一位福神。祷念他的
名字,是中国一句古老的祝福吉祥的话。”
上尉受到了深深的感动。他把一只手放在胸前,虔诚地低下头,也说了一句同
样简短而难解的欧洲古老成语。
南珊说:“上尉愿神保佑我们大家。”
我们都不再说什么,默默地目送着上尉转身走去。他大步踏上了通向宾馆的小
道,在暮色中消失了。
长老转身看着我们,问道:“我不知道在你们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假如
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曾经可以得到一种幸福的生活而没有得到。现在,你们为失
去它而感到痛惜。是这样吗?”
我和南珊怆然默视着他,什么话也无法说。
“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很好的人。生活的蹉跎坎坷是任何人都会有的,但是
一个人只要正直而坚强,善良而聪慧,这就好。年轻人,一个超凡脱俗,心无牵累
的人,他没有痛苦,但也没有幸福。而一个事事满足的人,也会在永恒的幸福中沉
寂。只有痛苦与幸福的因果循环,才造成了丰富的人生。李淮平,生活对你是仁慈
的。我想,某些无情的事总会给你带来一些收益。愿你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灵
能有所慰藉。”
这些话对我是宝贵的,尤其是当我的感情这样不稳的时候。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长老最后无比深情地转向南珊,颔首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是个好
孩子。我相信,你的道路会是走得最好的一个。”
南珊用极为感动的眼睛看着长老,但什么也没有回答。
长老不再说什么,他合起双掌表示了祝福和告辞,便踏着夜雾沿天街向碧霞祠
走去。他那飘然的身影,也渐渐在苍茫的夜雾中消失了。
岔路口上,重新剩下了我和南珊两个人。
一轮圆月,悄悄地在弥漫的雾霭中浮现了出来,向山顶投射出银色的光辉。
我看着静静伫立在那里的南珊,感情的浪潮开始剧烈地冲击着我的胸膛。从她
那冷静的神态上,我好象已经感觉到,她正在等待着与我告辞。而辞别以后,她便
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时,我将再也看不到这个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多少难
忘往事的南珊了。然而我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向她说。
南珊慢慢转过脸,眼中闪动着明亮的月光看着我,等待着我说什么。这使我鼓
起了勇气。
“南珊,”
“嗯?”
“这次分手以后,我们还再见面吗?”
她静静地摇摇头,温和而肯定地说:“我想,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么?”我的心受到了轻微而有力的一击。
“我们已经有了四次巧遇。这样的巧遇还可能更多么?”
“如果我们约会呢?要知道,我们应该有四百次会面的,但我们都失去了。”
“我们都已经不是青年人了。在这样的年纪,你认为约会还是合适的么?”她
的声音中带着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但我知道那微笑是做作的。
“不,你应该再见到我。因为我有许多话要向你说,有许多事情要告诉你。”
“我不认为那很重要。”
“可是你并不知道我想告诉你些什么。关于……”
“但我知道那并不是必须要说的事情。”
“所以,你根本不打算再听我说什么了。”
她看着我:“是的。”
一种难过的感情袭击了我的心头,我无法再抑制自己的冲动,声音变得急促了:
“不,这不可能!这不是你的心里话,这拒绝对你自己也是一样的无情!南珊,
你从前受过我那样的对待,难道你连一个歉意的表示都不想看到吗?这不可能。那
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哭了。这是什么?是你感情淡漠的证明吗?不,正相反。
你为什么要这样压抑你自己呢?不要再继续这样做了,解放自己的心吧!楚老也这
样为你担过心的。更何况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们家族……”
感情激起的波澜,使她难过得低下了头。她打断了我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我什么也不需要听。”
“恨我们吗?”
“不!”
“轻视我们?”
“也不。”
“那么是厌恶?”
她仍然摇摇头:“更不。”
“那到底为什么?”
她重新坚强地抬起头来,勇敢地直视着我的眼睛:“三十二年前,也就是一九
四八年冬天,在你和我出生的那个时候,我的外祖父曾经在淮海战场上做过你父亲
的俘虏。这些话,你原来打算告诉我爷爷的,现在则打算告诉我,是么?”
我被这出人意料的话问住了。她竟一语道出了我等待了十几年想要告诉她的事
情。
“关于我舅舅的处死,关于我父亲的突围,关于我爷爷的投降,所有这一切,
都是我爷爷自己告诉你的,你今天又打算告诉我。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这些
人都是我的亲属,而这此事都是我的家世。这样一些难忘的家族历史,你能知道而
我自己竟会不知道。你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吗?”
我无言以对。
“你应该知道,这些历史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来说是悲惨的回忆。我们不能忘记
它,但也不愿常去提起。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我的外祖父有沉痛的人生经历,他的
后半生完全陷在懊悔与沉思之中。那天晚上,当你追问他过去的那些历史时,你可
能根本无法体会,那对人的心灵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对于这些情况,我知道的太
多了。你不能体会,我是多么同情这个老人。这并非由于我是他的外孙女。不,我
是站在一个晚辈的立场上来看待过去的人们的。我的长辈们曾先后走向革命——排
满,讨袁,护法,北伐,一直到内战。他们轻生噪进,至死不渝,却先后自相攻杀,
沦落歧路。这段历史太沉痛了。它与你父亲的辉煌历史是根本不同的。当你把这两
种历史联系到一起的时候,你是在抚摸未愈的创伤。所以,我请求你,历史过去了,
让我们把它记在心里——永远记住。只是最好不要再去提它,免得刺痛一些无辜的
心。”
我不能再提此事了。但是我仍然不能不解除自己的疑惑:“可你怎么知道接待
你外祖父的李参谋长恰恰是我的父亲呢?”
南珊看着我:“你也真是。你以为你那天作为李参谋长的儿子表现得还不充分
吗?当时,你那么急切地追问战场上的细节,在听到你父亲的种种情况时又流露出
那么兴奋的神情。再加上你们父子相貌上的酷似。都使外祖父渐渐省悟到了这一点。
但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是更深的痛苦,因为他感到==人可能永远也不会谅解他了。
那一夜你们走后,我们全家人的心情都很乱。但是外祖父仍然向我们追述了他和李
参谋长的那一段历史,并说出了你可能是他的儿子。当时我默默地听着,并把这一
切都牢牢地记住了。你知道,这巧合在我又更多一层。不过我却始终没有告诉爷爷
我早已认识你。这种巧合,在你的生活中可能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可是对于我们,
可远远不是这样。”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想不到,我等待了十几年要告诉你的事情,你只比我
晚知道了几个小时。关于我,老人有什么表示吗?”
“他倒是很看重你,称赞你胆大敢为,刚直果断,认为你是个值得器重的年轻
人。但他说在你身上看不到你父亲当年那种沉稳持重和虚怀若谷的风范。他说你阅
历太浅,城府不深,甚至担心你在真的走入生活后会消沉起来,因为你那种锋芒毕
露的作风太容易被击中了。你后来果真是那样吗?”
“是那样的。楚老的预言完全对……”
“那可真有意思。”南珊的眼睛在月色下又闪现出她特有的那种微笑。这笑容
几乎和她十五年前在树林中的那种天真的得意神情一模一样。“不过那时他对你的
最大担心是他看出一种迹象,就是你们那样狂热地投身于自己毫不了解的事业,未
免太轻率了。他叹息说,辛亥以来,有许多热血青年都是这样投身于各种各样的政
治潮流中去的,结果却是国家在整整半个世纪中陷于不断的战乱。他说,我们这个
国家走向稳定非常不容易,但愿你们的不慎不至于又给国家铸成大错。现在看起来,
他的这个担心倒是多余了,但他的心愿总算没有落空。”
听了这些,我对楚老的胸怀深为感动。
“可是南珊,虽然我要说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但我的心情你却不能体会。
我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你应该理解,那件事,就是那次抄家,它对于我一直
都是一个不小的折磨。你应该给我一个解脱的机会。”
她真诚地看着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真想不到,你把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看
得这样沉重。其实,如果公正地看待你们的话,我更感激你们。在那个时候,当整
个社会都被敌视和警惕武装起来的时候,你们能那样对待我们一家人,应该说是很
难得了。真的,你在那件事中给我的印象是相当好的。毕竟,你是抛弃了自己的一
切在为理想而战斗,虽然它并不正确。”
“不,这不是真话。我相信你没有怨恨,这你大概还没有学会,但是我却不能
相信你没有痛苦。要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冲击啊!家庭被侵犯了,生活被破坏了,
感情受到了蹂躏,尊严受到了践踏……而且,我看到你落了泪!南珊,我要求你,
丢掉你的宽容,拿出你应有的哀怨和愤怒来!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在道义上,你都
有这样的权利,这样我也会好受一些。”
“破坏的,可以恢复;撕碎的,可以弥合。你以为那样一次冲击,就能使人永
远不息地悲伤下去吗?”
“能的!多少人都是这样留下了永远也医治不好的创伤。抄家,那仅仅是抄家
吗?那些印满私人情感和家庭往事的财物,一去不返……是我们破坏了你们生活的
宁静与和谐……”
她再一次笑起来:“别再说傻说了。”
现在,我只有缄口不言了。我已经看出来,虽然我自己的情绪从那次抄家以后
就一直陷入痛苦的波澜中,可是南珊却在第一次冲击以后就镇静了下来。不,她并
不需要任何抱歉和悔恨的表示,因为她的心从来就不曾在那件事情上徘徊过。
雾气夹杂着冰凉的细小水点一阵又一阵向我们脸上扑来,月亮在弥漫的夜雾中
时隐时现。
我们沉默着。从宾馆那边,远远传来一阵笑声。大概是那群外国人在宾馆门外
与一群中国游客欢聚了。
南珊向那边看了一眼,轻轻说道:“淮平,我们分手吧。”
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