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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库0601-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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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柱子就和老蔫结了仇,主要形式是柱子专门揭挑老蔫,而且只在老蔫的痛处下口。
  老蔫最大的乐趣是讲故事,尤其是在战斗间歇的时候。老蔫的故事内容只有一个,就是老蔫的媳妇如何死缠烂打的爱上了老蔫、他又因此备受困惑的事,但是情节每次都有所不同。
  老蔫入伍前刚娶了媳妇,媳妇是个百里挑一的漂亮姑娘。可是老蔫自己长得却不大好看,有点驼背,大高个儿,眯缝眼儿。老蔫说他媳妇一见他就要嫁给他,要死要活谁也拦不住。老蔫可怜她才娶了她,娶过门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她要是三天看不见老蔫肯定要上房揭瓦。老蔫的表情好像殉难在爱情的烈火之中,摊开手说你看你看,娶老婆真是个麻烦事儿。
  这时候同村的柱子就会笑上一声,说老蔫同志娶媳妇的真实原因是他从小是个馋嘴,他最喜欢吃瓜,大瓜小瓜西瓜香瓜,他没有瓜吃就站在瓜把式的地里发愣,一年又一年就引起了瓜把式女儿的误会,将错就错的嫁给了他。
  王俊说李营长过去不参加这样的谈话,自从收到兔唇转交的布袜子之后,有时候也走过来听一听,然后深沉的一笑。这时候老蔫就趁机抽好多李营长的烟叶子,告柱子一状:营长,柱子这小子特孬,我想换个弹药手。
  战斗开始后老蔫就负了重伤。八路军阵地上的散兵线很长,战士之间的间隔也很长,这样是防止伤亡过重。李营长已经估计到这次战斗特别残酷。
  敌人的山炮几乎把山头削平,可是八路军的伤亡并不大,火力仍旧猛烈。日军开始用飞机低飞扫射。
  王俊说老蔫突然在弹雨纷飞中跳出了战壕,他抱着机枪和飞机对射,飞机两处中弹,掉头逃窜。壮哉,老蔫!
  老蔫的两条腿全断了,血流如注。柱子到处找不见卫生员,后来看见卫生包挂在一棵断树上,柱子才明白卫生员已经牺牲了。
  柱子哭着给老蔫包扎,说老蔫你挺住呵,你媳妇等你呢。老蔫笑了笑说,你小子这次说对了,没有我,她能把房顶揭喽!
  王俊说,八路军把人的勇气发挥到了极致。这是王俊的原话,我一字不易。
  那是两翼敌军出现的时候。36师团屡攻八路军的防线不下,其它两部敌人翻过山岭,满山追杀正在撤退的八路军总部机关。
  日军在手无存铁的人群面前,真正感到了杀戮的狂喜和欢乐,他们不再像硬甲虫那样一声不出,而是发出一种非人非兽的可怕嗥叫,这种嗥叫像浪潮般卷过了山冈和山坡。
  八路军战士想用火力封锁住突然出现的敌人,但是日军像潮水般的涌出,并且从两翼攻上了阵地。
  白刃战就此开始。谁也没看到老蔫什么时候爬出了阵地,他全身捆满手榴弹,手里举着一颗冒烟的手榴弹滚了出去,老蔫变成了一串爆炸的火光冲向了敌群。王俊不能断定柱子看见了这一切,但是陷入重围的柱子被刺刀刺中时竟然微微一笑,拉响了系在腰间的手榴弹。
  八路军战士用的是让日军心胆俱碎的打法,日军再一次溃退。
  暮色苍茫,血战后的阵地突然之间沉寂了,这是激战间的寂静,寂静中就带着妖异。
  王俊突然看见,李营长直立在阵地之上。
  王俊向李营长飞奔过去:危险,营长!
  李营长站立不动。他说:王俊,你帮我看看,我们的人全冲出去了没有?他停了停,又说,我的眼睛模糊,我怎么看不清楚?
  王俊望了一眼李营长,热泪突然迸出:“冲过山口了,敌人追不上了。”
  李营长摸索着,把露出的肠子塞进了腹腔,满怀希冀的问:“鲁艺的同志呢?都冲出去了吗?”
  “都冲出去了,营长,真的,我骗你一句枪毙我!”
  

追我魂魄(16)
培蕊没有冲出重围。25日下午,她背着那面红色的小鼓走上了北山的峭壁。
  极度的恐惧使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唯一能想起的是那面红色的小鼓,她觉得小鼓无论如何不能落入敌人的手里。
  满山片野都是日本人的嗥叫声,他们甚至摘下了钢盔,露出了丑陋的青色的光头,他们只用刺刀,像冲入羊圈的恶狼。
  带着她们突围的是编剧老杨,他的白边眼镜用细麻绳紧紧系在耳朵上。他带着剧团最小的几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开始哭泣。
  “不要紧,我保护你们。”
  日本兵追上他们的时候,老杨突然转过身体,张开两条细瘦的胳臂,像保护鸡雏的母鸡,他厉声喝道:不许!
  日本兵的刺刀贯胸而入。老杨的嘴里喷出鲜血的泡沫,老杨嘶哑的吼道:跑啊!
  培蕊拼命向前跑去,她在一条涧流前站住了,溪水从上游汹涌流下,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人们向峭壁走去,那儿站着一个年轻人,他拉着一匹正在惊跳的骡子,他的大而黑的眸子在落日里闪闪发亮。
  “有枪的留下,没枪的跳崖!”
  他的喊声变成无数人的吼声,如浪潮般的卷过。
  培蕊系紧了她的红色小鼓,走上了峭壁。
  日本人停止了嗥叫,像一群突然静默的野兽,嗜血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
  战场在一刹那变得寂静。山风在落日下的悬崖间呼啸,在幽深的谷底盘旋。
  那些被围追的人,从悬崖纵身扑向大地。深谷接连不断的回响着物体坠落和撞击的声响。他们有儒雅的学者也有稚嫩的少女,他们是身怀六甲的母亲也是敦厚平实的工人,他们选择尊严的时候也选择了死亡,而且选择得从容不迫。
  我想起了王默磬给岳父信中的话。
  中华有不朽之儿女,慨属民族之无上光荣。
  王俊向南艾铺望去,在郁郁秋草中,当年的战场显得宁静而美丽。我问王俊:你断定李营长最后挂念的是培蕊吗?
  王俊垂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是的。”
  王俊不像我们当初讨论这个问题那么激烈了,也许这些日子里他也在思考,也许眼前的苍茫秋色给了人那么多的感触,我们俯视六十年前的战争,也在俯视人生。
  王俊说,李营长只见过培蕊一面,仅仅一面。
  那是在大扫荡前夕。那天王俊随李营长到团部开会,回来的路上已经天黑了。王俊想起晚上总部剧团来演出的事,身上就像揣了一只跳上跳下的小兔子,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李营长喝了一声:“王俊,你慌什么!”
  王俊突然停住了。他听到山下传来很清亮的歌声,也能看到3营的驻地前一片光亮,显然演出正在进行。他知道从下午起3营就像过节那么快乐,每个人又洗又涮,现在已经打扮停当,像一排排刚擦过的子弹那么锃亮。他把头侧过来又侧过去,想听清那女声究竟唱什么,可是女声已经不见了,战士们的歌声却如雷贯耳的传过来。
  “嘿,我的傻哥,”王俊抱怨说,“看把他们兴头的!”
  王俊随营长回到驻地,演出已经结束。几个演员正在收拾乐器,有个女孩子抬头看见他们,就笑了一笑。李营长就说: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你们的演出很好啊。王俊不满意李营长的套话,就说,这是我们营长,刚巧没赶上看你们的节目。那几个演员不安了,说那怎么办?营长瞪了王俊一眼,说下次吧下次吧。王俊看李营长转身走了,就咬了咬演员的耳朵:知道吧我们营长,作战最勇敢了,可是人特爱害臊,一害臊就说套套儿话,说套套话就是想看节目了。
  李营长没走出多远,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营长,等等!
  这个女孩子就是培蕊。
  培蕊很美,就像照片那样,宁静,纯洁,又很有生气。还有一点,她的声音很好听,像一串风铃在摇。
  培蕊说:营长,听我们唱歌吧。
  李营长两手乱摇: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培蕊说:就唱一个,我唱。
  培蕊说完了,就跳跳蹦蹦的回来了。
  李营长也慢吞吞的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像做错了什么事,远远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培蕊就问王俊:唱什么好?
  王俊说:唱《清水河》吧,营长可喜欢听了,他不会唱歌,老跟着瞎哼哼。
  李营长咳嗽了一声。
  培蕊说:哦,红四方面军那边的歌。
  伴奏的团员点点头,拉出了前调。
  这是首湖北民歌,是怀念母亲的,多少有点伤感,它能和那些激越的红军歌曲并存,并且流传下来,真是一个谜。
  山雨呀山雨清凌凌的下,
  山湾湾旁边是我的家,
  一盏油灯窗前亮,
  娘亲盼儿早回家。
  ……
  《清水河》有八节,可以反复咏唱,一般情况下演员只演唱其中的两三节,但是培蕊把这首歌一字不漏的唱了一遍。王俊说他现在还能想起培蕊唱歌的样子,他说她很像一只鸽子,美丽又纯净的鸽子,她身后是黑暗的起伏的山峦和旷野,她的年轻的身影在黑色的背景下显得那么奇怪,她的歌声柔和悦耳,她似乎在述说比今天和明天的战争更长久的什么,那种回响在人生中的希望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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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我魂魄(17)
李营长一直静静的听,一动不动。
  歌声在他心上淌过,就像清泉流过干硬的土地。这一刹那发生了什么样的裂变,谁也无法猜测。
  这是一种特殊的、难以解释的感觉,它介于痛苦和欢乐之间,它让人想流泪又想歌唱,李营长只是觉得生活第一次对他神秘的微笑了一下。
  李营长不知道这是什么,却把它永远留在心里了。
  过了两天,部队出发。李营长突然问王俊:那位同志叫什么名字?王俊莫名其妙:哪位同志?李营长突然火了:“当然是那位唱歌的同志,女同志,你怎么不长记性?”
  王俊怔怔的望着营长:“我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培蕊走上峭壁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李营长。我和王俊仰望这个陡峭的山崖时,只能想像出她像花瓣般的飘落。峭壁下面是一条深深的峡谷,大约有两公里长,据当地的老乡说,当年这条峡谷里到处是殉难的八路军人员的尸体,还有拉下来的骡和马。
  壮耶悲耶?我问铜寿。
  ……
  还有一个人,铜寿说,这么多年,我还想找到她。
  谁?
  兔唇。
  兔唇回到铜家峡的时候,铜家峡已经变成焦土瓦砾。区工作队带着闻讯赶来的乡亲,正在忙着抬埋尸体,寻救伤者。
  兔唇是三天前去区里报信的,黑村长发现老魏他们是日本人之后,就断定要出大事。他派兔唇连夜出发,无论如何要找到区里。
  可是日本人来得更快。
  昔日安谧的小山村已不复存在。
  兔唇只问了一句:我舅哩?
  邻村的大娘们就抱着兔唇的头说好娃好娃哩你不要去看。
  兔唇就一句话也不说了。她一直抱着腿坐在大树下,从这里可以看到黑黢黢的太行山也能看到黑村长他们死去的小河滩。
  山上的枪炮声一阵阵传来,好像山那边地动山摇。区工作队的同志和乡亲们都站在那儿听。有一个说听说狗日的日本鬼儿包围咱们八路军呢,有的说不对不对是咱们八路军在打狗日的日本人呢。
  兔唇的眼睛亮了一下,问是李营长他们?
  区工作队的同志说:对,孩子,是李营长他们。
  人们发现兔唇的时候,兔唇已经走到半山了。人们急慌慌的喊起来:上山危险啊危险啊,你干什么去?
  兔唇停住了,问了一句:
  “李叔呢?”
  山下的人手乱摇,山上在打仗呢快下来!
  兔唇又停住了,她又问:
  “李营长呢?”
  一位老大娘吆嗬嗬的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娃你不要命了你疯了!”
  兔唇掂着猎枪,上山了。
  我刚回到北京,就接到穆易的电话,他说陈辉不行了,让我到医院去。我想了想,拨通了铜寿的手机,没人接,我给他留了短讯。
  我已经隐约感到铜寿和陈辉之间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陈辉病房外的走廊里站着很多人,穆易也在。我没想到陈辉还会有这么多关心他的朋友。穆易身边还有一位矮小的老妇人,神情悲伤,但是镇定,她对穆易说,你让我待在这里。
  病房的门打开了,医生出来说了一句什么,大家好像没听清,问是不是叫家属?老妇人立刻站了起来,向病房走去。医生说不是,病人叫记者进来。
  大家面面相觑。穆易突然对我说,你进去。我茫然不解,但是穆易坚定的说,你进去。
  陈辉深陷在医院白色的被子下面,眼睛睁得很大,他看见我,就微微一笑。死亡这种力量很奇怪,它像一阵狂风,把尘世的一切浮尘吹落,露出人生的本来面目。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在是那个郁闷失落、被儿媳撵得居无定所的陈辉,他又变成当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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