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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贪婪地吹着那个低沉的单音,不知不觉间便陷入昏睡状态了。
第二天,我再回到蓬皮杜文化中心,那个男人已消失了。有点失望,总觉得他就是来带领我的死亡使者,也许第一个电邮就是他寄给我的。他故意不见我,是考验我对死亡的意志和信念吗?不晓得。
自此,我一直叫他涂死亡香水的男人,而380是我叫小竹管的暗号,那大概就是我进入死亡的通行编号了。我愿意相信就是这样。
两天后,我带着380和满肚子的疑惑返回香港,强烈的欲望要跟怪气男生分享我生死悬空的虚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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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掉乳房的母亲与抽掉过去的Durum香烟(1)
'2003.11.26'
过分女孩:消失前140天几乎每次和怪气男生碰上,都是一声 “嗨!去酒吧啊”,已分不清是谁先开口了。直至我真的离开那天为止,我们在酒吧消磨的时间虽然并不算很多,却比我们合共上课的时间的总和还要长3个世纪。
那是第一阵萧萧秋风扑到面上的11月最后的星期三,我刚从巴黎回来第二天的黄昏,在走廊遇上他的半小时后,我们已在小酒吧的烛光下对饮了。
酒吧叫Corpe Diem,是拉丁文,英文是Seize the Day,中文就是抓紧时光的意思,讽刺的是,这里却是我们这些大学生挥霍青春的地方,因为蛮有格调,歌选得不错,也因为附近没有很多其他的选择。据怪气男生说,酒保是他的乐队队友野狗的朋友,叫阿飞,年不过30,可以说很年轻吧,常常表演调酒杂技,就是乱调也调得很好喝。我以前也想过30岁前开一家酒吧,当个“吧女”,放喜欢的音乐,播喜欢的电影,养喜欢摇滚和黑啤的黑猫。靠,现在这份生趣已掉进火星北面第3个被发现的洞去了。只想在25岁前结束这一切。
看到我,怪气男生好像显得很雀跃,却看得出他在压抑着开心的情绪,怕给我看穿吗?面子,他有,我也有,我是明白的。
酒吧没有日夜光差,只有时差,和酒精跟体液*的误差。室内光线昏暗,桌子由糙粗的原木造成,每张都放置一个小烛台和烟灰缸。墙是最简单的白水泥,挂着有很多摇滚乐队的海报,其中最触目的是Pink Floyd的经典大碟The Wall(《迷墙》)那个怪物的大口。
我和怪气男生坐下时,酒吧正罕有地放着广东歌,追悼张国荣。《风继续吹》后,是《由零开始》。
“他是怎样死的?”我对他曾经有个死去的弟弟一事十分关心,也许那是跟死亡意识的入口有关也说不定。我不想错过任何加强我死亡能量的机会。
“跌死的,像黄家驹从舞台掉下来一样,不过是换成公园的攀架。才5岁。黄家驹和我弟弟在同一年跌死,1993年的夏天。家驹死了剩下弟弟,我的弟弟死了却剩下我。家驹死了以后,Beyond便不再有意思了。第二年,Kurt Cobain射穿了自己的脑袋。”他慢吞吞地说,像3天没吃的军人向上尉报告兵败溃逃的样子。
“难过吗?I mean,在那个时候?”
“有一点吧!不,应该说是有一点愤怒才对,他死后令我无法做一个完整的儿子。我和他的感情很复杂,不是很亲切的那种关系。我们在家经常整天不交换一句话。我是个沉默得要命的孩子,谁都不会觉得将来会有出息的那种沉默型男孩。他却和我刚好相反,是那种整天哗啦哗啦,像女孩子嚷着要买芭比(Barbie)娃娃一样,不满意时放声大哭,满意时会把毕生最大的悲伤在秒内彻底忘掉,却会说很多甜言蜜语逗大人疼爱的男孩。老实说,我讨厌那种话说太多,大部分是废话的类型,像常嚷着被哥哥欺负的小妹妹一样。都怪母亲在怀他时乳房坏了,错把过量女性荷尔蒙传到他的胎盘去,结果生下来就像个讨大人欢心的男孩,惹哥哥讨厌的妹妹。”
“啊。”我吐了一口烟,静默了30秒,眼睛消失了视点,手在无聊地摇摆面前那杯发亮的Prime’s 。我有把酒杯移离杯垫,用杯底的水汽在桌子上画图案的习惯。“你妈妈的乳房坏了。”
“应该这样说清楚一点吧。”他尝试套用病理学教授的口吻。“弟弟比我小5岁,母亲生下他以后不到一年便患癌死去了。妇科医生最后说她是乳癌,脑科医生最初却说是疑似脑神经癌,老爸最后急坏了,几乎花了所有积蓄远赴北京重金请来著名气功神医,把了两分钟脉却说是邪气入胸肺太深,现在医太迟了。” 。 想看书来
坏掉乳房的母亲与抽掉过去的Durum香烟(2)
“是乳房坏了。”我喃喃自语,声音有点飘。“乳癌啊。”我忽然变得很静态,连烟也忘记抽,烟沿着我的脸庞缕缕上升。两分钟后,一大截烟灰正好跌进酒杯底在印有生力啤酒商标的纸皮杯垫上造成的圆形水印的中心。“女人的厄运。”
没想过他的母亲也是死于乳癌的,真没想过。想起我妈类近的死因,天,他总有触动我的本领。我一直沉默着,大概已过了很久,我只能不住抽烟,往死里抽。
过了很久,我打破沉默地说:“我妈死时,我只想到一件事,就是我也很快会死去,像她一样。不同的是她是因为害怕死而致死的,我才不怕。我却不要像她一样病死。”
“嗯,我明白。”怪气男生低声地说,我没有错过他眼中闪亮的剎那。是的,我深信他明白我的感受,虽然并不一定了解。我不贪心也不傻,从来不投射被了解这愚蠢的欲望。
酒吧在我抽到第3支烟时已放完张国荣,最后一曲《当年情》,末段苍凉的口琴声袅袅fade out后,像电台深宵音乐节目一样紧接A Whiter Shade of Pale迷幻启示的经典管风琴前奏,Gary Brooker(加利布鲁克)沙涩苍桑的声线随之响起。深沉凝重的蓝调英伦文人复古摇滚,加上英国文学才子Keith Reid在流行音乐史上写得最*、深晦、耐人寻味,最受争议的泡妞歌词,救赎60年代末英美反战的革命年代,成功地把歌迷萦绕到30多年后的今天。流行这东西真的太难触摸。你以为歌词引用莎士比亚、乔叟(Chaucer)中世纪故事和一大堆古希腊象征典故便太小众不能热卖吗?
这家酒吧真有问题,在我们非常沉默时竟放这首格格不入的、华丽文学包装的泡妞歌。该死!
歌放完后,他说:“弟弟死后,我唯一的愿望是离家出走,或者装死做另一个人,重头来过。”
对,我猛然惊醒,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老是觉得跟他一起有窝心的感觉了,原来,他跟我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在这个发现后,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大概是我的过分沉默影响了他,那天,他罕有地说了很多他和弟弟之死的事给我听。
“我和弟弟嘛……我从没有打过他,我一生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人,即使是小时候已十分讨厌暴力,不喜欢其他男孩子都热爱战斗武士,熟悉战机的型号和功能,我甚至对枪械产生先天性抗拒和讨厌,也因此长大后讨厌Guns N’ Roses(枪与玫瑰)和Sex Pistol(性手枪)的乐队名,那些歌颂暴力的摇滚乐也令我反胃。偏偏老爸自我有记忆以降便常以暴力对待我,弟弟哭了会打我,工作不如意回家便骂我,母亲死时他就怨我老是倔强激死妈妈,连我的沉默也是罪。我不喜欢和弟弟玩,整天坐在床上沉思,在画本上画啊画,他便说弟弟将来会出人头地我只会讨饭吃。
“偏见啊,是父母最大的盲点,也是孩子最大的敌人,是这样吧。”
“于是某天,我罕有地打算带弟弟出外玩,就在家门前的小公园,年少的我还想讨爸爸欢心,希望向他证明我是个可以照顾弟弟的有用哥哥,我已长大了。其实我当时内心只不过当小弟是个小妹妹。作为哥哥的,一生总应带小妹妹出去玩一次吧,免得日后她会怨我小时候未宠过她。你是独生女,不知能不能明白那种心情,为了迁就这种不三不四的亲情逻辑而下的决心。平时照顾我们的家务阿姨出外买菜去了,我没等她回家便带弟弟出外。记忆中,生平第一次拖着弟弟的手,怀着我是人家哥哥的心情,像负责任的男人一样带他过马路,成功地带他安全到达小公园。他狂叫,到处跑。‘去玩吧,哥哥在这儿看你。’我装着母亲一样的口吻嘱咐弟弟自由活动的规则,然后一个人坐在树下在带来的画本上画画。
坏掉乳房的母亲与抽掉过去的Durum香烟(3)
“假如我不是那么沉迷,我该看到弟弟已爬上攀架,到了顶点,再向我挥动胜利的双手,大叫‘哥哥,看我看我!’待我回神看他时,他已掉下来,头先倒地,血在水泥地上涂鸦,他从此再没叫过哥哥了。爸爸从出事那天便一直狠狠对我说:‘假如弟弟有什么事的话,我才不放过你。’弟弟在医院一共昏迷了3个月才断气,走时满头都是插喉和仪器,根本认不出原貌。我现在记起的他只有那个样子。
“当然我清楚知道,即使没发生什么事,每个父母也不会轻易放过孩子的,是吧。因为发生了弟弟跌死的事故,父亲便立志以穷一生折磨我为生命的全部意义,我们将终生互相折磨,制造最残酷的父子关系。当然现在想起来,其实他只不过是立志穷一生折磨自己吧!很可怜的老男人。我不要像他那样活下去。总之,从此我便变成一个无法完整的儿子,老爸的仇人。”
很不幸的故事,我边听边被打动,不是因为他有个不幸的家庭,而是因为他有讨厌自己、讨厌生命的明确理由。我皱着眉,心在抽痛,我的生命到底为什么?找不到痛苦和快乐的任何理由。靠!
大概缘于他爸的母性的本能,那一刻我是多么想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可是,理性压抑了我,竟有冲动想为他做点什么。我能做的,充其量只能伸过手去替他点了一根Durum烟,送到他的嘴里去。
“抽吧,把过去的抽掉。”
那刻我知道,我大概已接近死亡意识的入口了。
拥有过去是最痛苦的,拥有感情也是痛苦的,偏偏活着就逃不掉拥抱两者的厄运。我只能逃走,逃掉青春给予的一切厄运。我必须离开这里。
xxxx怪气男生:出走前290天提及乳房真有点尴尬,记忆中是第一次和过分女孩谈到性器官,我像少女一样脸上感到有点发烫。
那天她穿了一件V领口开得很低的黑衬衣,她没有戴饰物的习惯,露出了颈项到胸口整片肌肤,虽然酒吧的光线很暗,还是可以清楚看到那若隐若现的小*。她的乳房不算丰满,但说到乳房这个敏感话题时,总忍不住朝她那个位置望过去。我有点不自然,阀拉屎也开始变硬了。幸好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或者应该说,即使注意到她也好像不在乎。她对别人的反应和自己的身体从来不在乎。
“总之,”我努力地用镇静的语调继续说,“我只知道母亲在死前一年不能再让我靠在她怀里睡觉了,因为她说痛。我以为她不再爱我了。”
事实上,我最喜欢母亲的胸,喜欢躲在那里睡觉,被温暖的乳房包围着,大概是男人天生追求的幸福。我在5岁被上天夺去睡在母亲怀里的权利,从此变成一个不再幸福的男人。当然,喜欢母亲的胸这种话是没法说出口的,总不能让女孩知道我希望得到的幸福原来是睡在女人的胸怀里啊。
我们再沉默了两分钟。她继续连锁抽她的Durum,完全没有把酒放进口里的意欲。我为打发不知所措的尴尬神色,大口把整瓶青岛啤喝完,再点了第2瓶。我是那种对方不先开口我便不会主动开口的男生,所以那段沉默其实叫我有点不安。到底女孩在想什么?关心什么?忧心什么?我无从在她的脸上搜到丝毫线索,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有突然变得忧郁的习惯,而征状就是沉默。
“我明白。”女孩的语气平静得像绝望时献上最包容的拥抱一样,窝心得要命。我深信她真的明白我。她经历过,她敏感,她充满激情,所以,她能明白。
坏掉乳房的母亲与抽掉过去的Durum香烟(4)
She said; 'There is no reason她说人世间没有理由and the truth is plain to see。' 真相显而易见这一刻的女孩,真有点比苍白更苍白的意味。A whiter shade of pale的她。
女孩大约每隔7分钟便从小黑匣子里抽出簇新的自卷Durum,小黄火啪的一声从小巧的黑色BIC牌火机爆放,为她不可思议的木刻脸上熏染出更迷幻的跳跃异彩,像印象派的画。她大概打算以这个抽烟的速度把生命往死里抽完才肯放过自己。她提烟的方式倒是我暗地里欣赏的,很少女生会像她那样提烟,是那种聚在榕树下下棋,或在茶餐厅背靠背坐,边看报纸边谈时事的中老年男人才会用的提烟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