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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蔽与记忆-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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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营房里的中国人,也是什集四周的人,多是家穷出来吃粮当兵,也知道为日本人做事尴尬,所以对街面上的人也就客客气气。记得小时候,我们住的隔两家的邻居,和我父亲年龄相差无几、喊我父亲三叔的人,就在炮楼当过兵;我和他的女儿都在镇里的小学读书,记忆里他晚上一直咳嗽,还一直哎哟哎哟地喊,死的时候,他女儿才十岁。记得他女儿穿着蒙上白布的鞋子来上学,一进破败的教室,怯怯地偎在门口,有好长时间,老师不再让她站起来回答问题。
  当兵的中国人,有时很无聊,都是一些青壮年,夏季的晚上,登上炮楼的楼顶,*军装,把步枪挂在直直挺立的生殖器上,看谁的生殖器能承重,比赛。有时还在枪上放上子弹,那做汉奸的邻居,人们说他的最厉害,那上面挂一支三八式的步枪,再放上装满子弹的子弹袋,也不下垂。
  父亲说,炮楼里的二十几号人的吃喝,是离什集东南五里王坊的王士臣操持的,王士臣也是走街赶会的生意人,烧一手好菜,只一样白菜,王士臣就能做出一百零八道不重复的花样,有烧炒炖熘爆煎炸,酸甜咸淡,随口调制。什集镇方圆几十里的红白喜事做寿生孩子请满月,王师傅是头号招牌,他往那里一戳,主人的面子档次就上去了,好像全家的荣誉都在王师傅的菜肴上。王师傅不收人钱,临行的时候,就包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烧肉,然后把锃亮的刀用油乎乎的布裹起,安步当车地走人,而随行的是一个年方十岁的哑巴(当儿子看待的徒弟),手里捧着师傅的宜兴紫砂茶壶,橐橐地跟在后面。
  父亲说王师傅的宜兴紫砂壶好,夏季壶里的茶三天三夜也不馊,还说壶里长了茶山。我想这可能是茶的结晶如珊瑚之类,父亲说是茶山,如山的模样,就盘在那壶里,而壶的容积也不小,奇哉!
  哑孩没有名字,王士臣喊他哑孩,别人也喊他哑孩。日本人来之前,王师傅风雪天赶会,在一个雪窝里捡到一个两三岁的小人,浑身上下一片白,只有一双黑眼睛在冰雪里闪动。王师傅把孩子放到赶会的还有灰烬的锅架子下,孩子身上的雪水滴答了一路,到了家里,雪水才化完,王师傅把孩子的衣服脱掉,放入被窝,三天三夜,那孩子才醒。

义士墓(2)
王师傅唤他,一字不应;但孩子的眼睛告诉了王师傅,这是一个哑巴。
  王师傅带了哑孩来到了日本人的营房和炮楼,为那些人做饭。为首的日本人,来自日本列岛的山口县,文文静静的,戴一副眼镜,人们叫他桥本,是学生出身,但随身的一把军刀和一条纯种的如牛镇大的狼狗,使人感到了一股戾气和不祥。桥本对汉学颇精通,他从什集的老中医秀才石远来那里借明版的《*》看。到了中秋,他让王师傅备好菜,烙上石远来爱吃的葱花千层饼,让哑孩送到,然后,桥本就和石远来聊起《黄帝内经》,说起阴阳辨证。老中医就慢慢地应付。父亲说石远来是菏泽城以北黄河以南最有名的先生,日本人来的时候,都八十岁了,老中医非常喜欢哑孩,每次哑孩来,老中医就拿冰糖、甜的甘草和枸杞给哑孩,冰糖哑孩留着,甘草和枸杞就送给王师傅。
  桥本有时也和王师傅喝酒,是纯正的日本清酒,王师傅嫌淡,就让哑孩到什集隅首的酒店打烧酒,小小的一茶碗,王师傅仰脖就灌掉。桥本有时就唱日本的歌子《君之代》,声音细细的,人们感到那声音怪怪的。大意为“生活在天皇时代,它能千代万代繁荣永存,就像岩石一样永恒,连岩石上的青苔也是如此。”哑孩听不懂,也听不见,师傅听得见,但听不懂,师傅和哑孩都看到,桥本唱着唱着就流泪。这个时候,王师傅就起来走开,哑孩见师傅走开也像尾巴似的跟着师傅走了。
  师傅就去伺候桥本的那条狼狗,哑孩看狼狗温顺地在师傅的手下吃着特意烧炙的牛肉,那是一条俊秀的狗,也是令人生畏、砭人骨髓的狗,直矗一对尖尖棱棱的耳朵,扫帚似的尾巴和一双惨绿而放射凛凛寒光的眼睛。
  桥本非常珍爱这狗,特意为它做了狗舍,每天早晨出操的时候,那狗也在后面跟着,既操练兵,也操练狗。那时师傅也起来了,哑孩开始劈柴烧火,然后就到井台提水扫地。
  谁知,一天黄昏,师傅在喂狗时,一根骨头卡在了狗的喉咙里,欲吐不能,欲咽不得,有鲤在喉的狼狗痛楚地呜呜叫着,像是哀号又像是求救。其时桥本正在饮酒,师傅直觉着麻烦要来了,唤哑孩拿醋往狗嘴里灌。狼狗挣扎着,后爪抓地前爪立起,两眼由绿到红,痛楚满布的脸上闪烁的是凶光,当师傅在灌醋的时候,那狼狗就急急地一下子吞住了师傅的手。
  这时不知哑孩从哪里拿起一根劈柴,顺势就往狼狗的臀部狠狠敲去,狼狗“嗷”地叫了一声放开了师傅,骨头也随即吐了出来,满嘴的血滴在什集的土地上,狗趁势准备向哑孩扑去,像要撕掉人的筋骨和灵魂。
  黄昏在那时凝滞了;桥本橐橐地出来了。
  他看到了师傅血淋淋的手、地上的劈柴和狗吐出的牛骨。
  桥本两眼由红到狐疑,他走到狼狗的跟前,用手抚慰着狗,那狗先是不敢靠近,用恐惧的目光张望着师傅。“你的怎么的对它?”桥本伸出手来想摸狗的头,没有想到,那狗突然像人一样立起,回转过头,露出了尖锋锐利的牙齿,向师傅扑去!
  师傅和哑孩眼睛里布满恐惧。桥本吹起了哨子,然后就回到屋里,扎上武装带,穿上马靴,挂上了军刀,狼狗呜咽呜咽地叫着,像是控诉。
  大家刚吃完晚饭,听到集合的哨子,都急匆匆地跑出去集合,日本人和汉奸惊恐地看着两眼发红的桥本。桥本一改往日的文雅,他看到一个日本兵集合时速度慢了一点,踏响马靴气势汹汹地走到那日本兵跟前,两个响亮的耳光,在黄昏里,像爆竹一样炸开!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义士墓(3)
“八嘎,蠢猪!”那个日本兵脸上木呆呆的,头在桥本的手下像拨浪鼓般机械地左右摇摆。然后,桥本说了一句日语,就从队列里出来了两个日本兵,把王师傅剪起,刹间,王师傅被吊在了出操的单杠上,哑孩用手比画着哇哇向师傅扑去,想解下师傅臂膀上的绳子,日本兵一脚踢得哑孩在几步外的沙土里,跌得很响。
  桥本走到离师傅几十米的地方,脸朝着师傅,微笑着举起了匣枪。
  “看,*人,左脑壳!”
  “啪!”枪响了,桥本的匣枪很脆很响,震得炮楼上的蝙蝠扑扑地旋飞,人们想,王师傅完了,那时,杀掉一个中国人,像屠掉一只狗。
  可是枪响了,王师傅还是那样被吊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哑孩,光光的脑袋,只左耳有花生大的凹痕在滴血。
  桥本是像猫对待耗子般拿人作弄?还是真的把活人做靶子?
  这时桥本的手又举起了,他瞄向王师傅的右脑壳,扣动了扳机。
  还是很脆很响的一声枪响。但是王师傅只右耳有花生大的凹痕在滴血。
  像是到了高潮或结尾,队列中的日本人高举双臂过头高呼“班崽!”(日语:万岁)。
  桥本满意地一挥手,然后马靴一并,转身回到炮楼,王士臣被卸下了,王师傅的命保住了,但经那一吓,就卧在了床上,再没能起来。
  父亲说,王士臣虽然是厨子,整日与刀和火打交道,但胆子奇小,过年时连炮仗都不敢放。
  王士臣又活了七天,天天拉肚子,哑孩为师傅刮屎端尿,肚子拉到最后是流脓血。老中医石远来医得了病却医不得命,最后还是束手。王师傅看着哑孩熬的汤药,只是摇头,最后哑孩跪下,师傅仍是未动,哑孩天天为师傅煎药,盛满药的碗在师傅床前摆放了一串。
  师傅死掉了,师傅家里的人把尸体拉走,草草埋了,让不能瞑目的一个灵魂在平原的黄土里下葬了。炮楼的厨房里只剩下了哑孩,孤单单做好饭,就站在厨房的门口,向吊过师傅的单杠望去,一连几天,哑孩都是这样的神情。
  后来,整个炮楼的日本人全身发乌、口吐白沫痛苦地死去,桥本和他的狗也死了。
  哑孩自己把自己吊在了那个单杠上,像是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也是一个问号。这是一九四五年春天的事,离日本人放弃还有半年的时间,那时麦子开始扬花。
  八十岁的老中医石远来把哑孩埋掉了,用一只木匣子,他称哑孩叫小义士,在石碑的背面,石远来先生用遒劲苍老的魏碑写了一段话:
  小义士哑孩,不知籍里,不知名号,亦不知其祖宗世谱,只知遇师傅王士臣雪中,厨师王师傅活之,其奉师如父,灶下烧火,饭余烹茶,勤谨数年如一日。然日人寇我,与师傅王颠沛流荡,虎口寄生;虽年方十龄,一身弱骨,但不颤慑于强人恶手,当师傅受辱死,以师傅辱为自己辱,不独私于生命。毅然投毒于荼毒我民族之倭寇。此亦快哉!生命岂以长短论乎?吾悬壶济世活人多矣,然耄年回首,每叹枉掷如许粟麦菜蔬,大义面前,吾有亏也,小义士,小义士,挽我乡与民族于不堕。
  呜呼!故国神州,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如此毒杀倭寇者,有几人欤?
  每次到父亲的墓地,我总是用手抚去这墓碑的杂草与牛羊的粪迹,父亲去世有年,墓草苍黄,父亲是亲见过哑孩的,父亲曾亲手为哑孩成殓,父亲说老中医石远来对流泪的成殓的人说,不要把泪珠滴在哑孩的身上,那样,哑孩归去的路上,就走得不安稳。
  

远来先生(1)

  父亲死后,墓前一直空荡着,在父亲生前,我随着父亲给爷爷上坟,诸事完毕,他要到离我家坟地不远的一处有碑碣的坟头去,用手拂一下青褐的碑碣。
  父亲不识字,但父亲的神情是端庄肃穆满怀崇敬,在乡间黄壤的平原深处,古物很少,我小的时候,也就好辨读那碑碣上的文字。
  那碑阳上镌刻:石公远来先生之墓。
  远来先生是前清朝的廪生,这是一个当下不常见的词,廪生者是秀才中的异数,是享受廪膳(与今日之助学金仿佛)的秀才。《聊斋志异》的著者柳泉蒲松龄经过二十几年场屋困顿,到得四十余岁年届中年才获取一纸廪生的资格。远来先生科场不得意,父亲说远来先生考举人不中,十分苦闷,就在什集的寨墙外掘了一个茅草地窨子,关在里面,让家人送些衣物杂食,经春经冬;在一个飞雪的腊月日子,远来先生迈出了穴居的地窨子。
  他回到书房,把那些八股应试的东西一把火烧掉,然后就将《黄帝内经》、《伤寒病杂论》、《傅青主女科》置在案头,当时先生才二十出头,一旁的母亲看到儿子有着异禀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母亲的担忧就是整日整夜纺花织布陪伴儿子,远来先生读医书十年,不出户庭,与外断绝交接,有时母亲常看到儿子拿着缝衣服的针在自己的身上扎来戳去,满是血痕。
  晚清时什集镇的隅首,有家生药铺名保和堂,坐诊的是来自曹州府考棚街五十壮年的李思白,李思白医道高明,远来先生就时常到生药铺陪着李思白品茗聊天,偷学医术,其时李思白并不知道远来先生绝了功名,远来先生一来,两人就在茶香里围棋对弈。
  一天,保和堂有人用担架抬来一个神智昏迷的产妇就诊。李思白医师把脉后,觉得产妇命悬一丝,怕坏了自己的声名,就推脱另请高明。远来先生纹枰之上正沉思下棋,但稍稍用眼睛的余光偷眼一觊,知道产妇因为临产,胎儿不能转胞,是疼痛难忍得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于是,远来先生把执在手中的荧白的围棋子放下说,把产妇的簪子取下,大家看远来先生把簪子在产妇的脐下三寸处倏地一刺,就着人马上抬回家去等待消息。产妇到家,新生儿果然涕泣而下。医师李思白很是讶异,这才知晓远来先生医道功夫之深,过了三年,李思白把保和堂送与远来先生,分文不取。由是,远来先生的声名,从曹州府城墙以北到黄河滩以南的街衢城镇乡间田野的舌间传诵不已。
  二
  远来先生美姿容,父亲说起来像白头宫女说玄宗朝的仙人,远来先生年长我父亲五十岁,因是同姓本家,和我父亲一个辈分,我母亲说起远来先生,也是一口一个“石远来”,口里透出亲昵。
  远来先生有私塾国学的底子,且下过功夫见过世面,父亲说,远来先生一年四季手里拿着把扇子,举止做派都如舞台上的名士,因为国学底子,就在闲暇时候,摇着脑袋朗诵古诗词。远来先生的药房别是风味,檐前种老梅一树,花时香雪霏拂药柜几榻;远处则植梧桐二株,巨竹十数竿。晨夕洗桐拭竹,秀色可餐。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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