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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海关丢了小兄弟,张怀礼一直心中难安。十年来,他逢人便打听弟弟的下落,却是一点音讯也没有。每想到,一个不满八岁的孩子在这举目无亲的东北,吃没得吃,住没得住,雪野上,虎豹出没,野狼成群,一个小狼崽子都能要了孩子的命,张怀礼便心中隐隐作痛。无数次的梦中,他都梦见婶子哭着问,俺把民子交给你了,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你还俺民子,还俺民子!每次梦醒,他都再难以入睡,圆睁着双眼,看着窗外的月光,泪水一串一串的,从脸上一直流进枕头芯里。
如今,一见小兄弟不但毫发无损,还长成一个像模像样的男子汉,张怀礼真比自己娶了媳妇都高兴。
老关东向张怀礼讲了自己这十年的经历,把在罗家铺子的事也告诉了哥哥。张怀礼一听,来了兴趣,说:“哪天领我去见见兄弟媳妇。”老关*然间眼泪汪汪,说:“哥,连我见她一面都难啊!”
确实,老关东进罗家铺子快三个月了,真连罗相琴的面都没见着。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白天在作坊里一干就是一天,老罗头像个催命鬼似的,嘴里不断地喊着:“快,快,快干!”有谁稍稍一愣神,或是累极了想直直腰,老罗头马上一脚踢在腚根上,骂道:“小兔崽子,就知道偷懒!”有一次,老关东困得实在挺不住了,在火炉前打了个盹,被老罗头看见,罚他在火炉前跪了两个小时,头上还顶了十面大锣,十面小锣。有几次上厕所,老关东听见罗相琴在院子里说话,却又不敢出去,他可不想让罗相琴看见自己满脸煤黑、一副小鬼模样。
无奈之中,老关东找到花小尤,让花小尤帮着想个办法。
花小尤说:“你不是回老家了吗?啥时候钻进罗家铺子了?”
老关东说:“姐,人家都要急死了,你就别抠着挠的问了!”
花小尤想了想说:“如果你有病或是有个什么伤,在罗家,谁能给你端茶倒水?”
老关东把罗家几个人挨个想了想,突然兴奋了:“那只能是罗相琴了,老罗头和那两个徒弟手头有活,不可能放下活计来伺候我,只能是罗相琴,没别人,只能是她!”
花小尤说:“那你就装病。”
老关东说:“不行,这招我试过,老罗头好像懂点医术,一摸脉就知真假,有一次差点把我耳朵都给撕裂了。”
花小尤说:“看来只好使苦肉计了,我安排人到罗家去寻事,你替罗家出头,让那些人把你毒打一顿,你不就可以躺在床上了?”
老关东高兴了:“行,这招行,就这么办!”
花小尤说:“你不怕疼啊?”
老关东说:“不怕,为了罗相琴,把我腿打断都行。”
一听此话,花小尤笑了,说:“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想在罗家多躺几天,还真得断胳膊断腿才行。”
老关东说:“那就把胳膊腿都打折,手端不了饭碗,让罗相琴喂饭给我吃,那我可美上天了。”
花小尤抬手给老关东一巴掌:“跟你说着玩呢,你还真想断胳膊断腿啊,万一下手重了,你落个残疾,别说娶罗相琴了,娶老母猪都不跟你!”
老关东一脸郑重:“姐,我跟你说真的呢,就这么办!把胳膊腿都打折!”
生死柳条边 第九章(2)
花小尤叹了口气:“想不到我弟弟这般痴情,算了,还是别用这办法了,这样,明天我去罗家见老罗头,正式给你提亲,只要彩礼够分量,我想老罗头见钱眼开,没准能答应,也免了你忍受皮肉之苦。”
老关东连摆手带摇头:“姐,这可不行,老罗头对黄花寨没有好印象,背地里我听他不止一次骂黄花寨,要是知道我是黄花寨的人,那可彻底玩完了。”
花小尤说:“那怎么办?真让你断胳膊断腿啊?”
老关东说:“姐,你放心吧,我年轻,身子骨又好,断了也没大事,用不了几天……”
老关东用手抽了嘴巴一下,“这嘴!该打,不是几天,是几百天,用不了几百天我又是好人一个。”
花小尤看了看老关东,抬头向天,说:“罗相琴啊罗相琴,你可不要枉对老关东这份深情啊!”
老关东回罗家铺子第二天,一个黑脸大汉找上门来。老罗头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
黑大汉出口不逊:“你他娘见天早上敲你那破锣,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罗头阴沉着脸:“你是谁?”
黑大汉说:“我就住在东院,刚搬来的,日你娘的,第一天就把俺媳妇儿子都吓哭了,你他娘的从哪拣来的破锣,阴曹地府啊?”
老罗头毫不示弱:“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我在自家里敲锣,关你什么事!”
黑大汉抬手就给老罗头一个大耳光子,把老罗头打了个趔趄,骂道:“俺家离你家,没有一根驴屌长,你他娘的一敲,就像在俺耳边响一样,怎么不关我的事?”
话音刚落,老关东从屋里冲出来,飞起一脚就把那黑大汉踹倒在地,骂道:“你还有没有人性?有理你讲理,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你也下得了手?”
黑大汉也不答话,从地上爬起来,摸起门旁的杠子就向老关东抡了过来,只听一声闷响,老关东被打倒在地,腿软软地拖在地上,血顿时把裤腿染红,疼得他五官都走了样,心里却快活地叫了一声。
老关东如愿以偿地躺在了炕上,右腿被打断,骨头从肉里扎了出来,像一根尖尖的手指。老罗头还真会些医术,给老关东敷上药,用夹板把腿夹上,说:“孩子,你为师傅伤了腿,师傅就是养你一辈子也没二话。”
老关东说:“师傅放心,过不了几天我就能好,我还得跟你学手艺呢。”
老罗头给老关东掖了掖被子:“好孩子,先把伤养好,师傅不会亏待你的。”
老关东当天就见到了罗相琴。她人未到,香气先飘了过来,不过不是脂粉味,而是肉味,香喷喷的肉味。老关东进罗家铺子三个月了,从来没闻过这么诱人的气味。罗家铺子每天的伙食很少有油,更别说肉了。过五月节的时候,菜里放了些肉渣,老关东品了品,是鸡肉。大师兄却告诉他,这是老罗头从饭店里要来的鸡屁股,剁成肉渣放进锅里。
罗相琴把一碗猪肉炖粉条放在老关东面前,说:“这是我爹亲自下厨给你做的,你吃吧,多吃点,腿会好得快些。”
这是老关东第一次听罗相琴说话,他觉得罗相琴的声音也很美,像她人一样,好像也带着一股香气,飘飘悠悠的,直透进心里。
老关东坐起来,接过饭碗,心里暗骂黑大汉一句:“不是说好了连胳膊带腿都打断吗?现在可好,腿断了,胳膊倒好好的,怎么好让人家喂啊?”
老关东正在胡思乱想,院子里又传来吵骂声。罗相琴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生死柳条边 第九章(3)
老关东忙问:“出了什么事?”
罗相琴说:“不知从哪儿来了两个人,凶神恶煞的,硬说我爹欠了他们钱,还把我爹打了。”
老关东问:“师傅不要紧吧?”
罗相琴说:“爹只挨了一下,倒没什么要紧,只是气得不行,躺在炕上一句话不说。”
老关东说:“我真恨这条腿,要不我非给师傅出出气不可。”
罗相琴突然落下泪来:“我真恨我不是男孩,要不,爹也不会受人气了。”
老关东说:“你放心,等我腿好了,谁再敢欺负你,欺负师傅,我跟他拼命!”
罗相琴说:“我可不愿意你跟人家拼命,你为我爹伤成这样,我和爹都挺过意不去,哎,你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
老关东说:“我这腿打着夹板,坐着不得劲儿,直要往后倒。”
罗相琴端起饭碗,说:“我喂你吧。”
老关东正中下怀,嘴上却说:“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喂。”
罗相琴却不再说什么,直把肉送到老关东嘴边,老关东装作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把肉吃下去。
从此,罗相琴天天来给老关东喂饭,老关东觉得自己幸福极了,比传说中的牛郎还幸福,织女下凡只是给牛郎做饭,要吃还得自己吃,我老关东呢,不但有仙女做饭,有仙女送饭,而且还有仙女喂饭!老关东一高兴,吃得特别顺畅,也吃得特别多。
这一通海吃可吃出麻烦来了,自受伤以后,老关东一直没有排便,好像也没有那种感觉。可吃了几天以后,肚子就开始膨胀了,胀得他无论如何也憋不住了,这倒是他与花小尤设计时没有想到的事。罗相琴让他在炕上便,说:“完事我来给你收拾。”老关东怎肯让自己心中的美人做这种腌臜事?他挣扎着爬起来,蹦着去了厕所。三天没便,肚子里积了差不多有一洗衣盆的货,又是一只腿蹲着,一只腿绷着,老关东这屎拉得满头满身的汗珠噼里啪啦直滴答。待终于拱出东西,厕所里响起咕咚一声后,老关东也累得晕了过去。
罗相琴在屋里等了半天不见老关东回来,想去厕所又不好意思,急得在屋地乱转,最后终于忍不住跑出屋来,却见老关东从厕所里爬出来,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罗相琴惊叫一声,急跑过去,扶起老关东。
好不容易回到炕上,老关东又昏了过去。罗相琴看着他那条伤腿又渗出了血迹,不禁哭出声来。
从此,老关东再要去上厕所,罗相琴拦在炕前,说什么也不让他下地。老关东无奈,只好听任罗相琴摆布。罗相琴找了一个铁撮子,用布条把边缘缠上,就让老关东在撮子里方便,完事她来收拾。
自在灯会上遇见罗相琴后,老关东曾设想过几千几百种与罗相琴当头对面时的情景。他想过,第一次正式见面,自己应该是穿着长袍,就像干爹会客时穿的那种,脸上不能挤着太多的笑,也不能太严肃,最好能带一点微笑,像有身份人的那种微笑。也想过,在街上巧遇罗相琴,罗相琴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几乎跌倒,自己一个箭步赶上去,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胳膊,然后说,小姐,不要紧吧?而当罗相琴站稳了,自己应该马上很绅士地松开手,说,小姐,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不太体面的相遇也想过,身旁跑过一辆马车,车轮正轧在一个水坑里,溅了自己一脸臭泥汤子,刚骂了一句,你妈拉巴子的,瞎呀!一抬头,罗相琴正站在面前,满脸鄙夷地看着自己。但想这想那,想东想西,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与罗相琴当头对面,却是从拉屎开始的。想着想着,老关东又笑了,看来自己就是这臭屎命了!当年,哥哥失踪,无路可走,是一泡屎把自己引向了东北。如今,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又是这臭烘烘的东西扯起了红线!
生死柳条边 第九章(4)
一晃十几天过去,老关东的伤一天比一天好,与罗相琴也渐渐熟了起来。一天,老罗头出门,老关东与罗相琴说:“听说你家有架神锣,你给我说说,是什么样的?”罗相琴说:“正好我爹不在家,我拿给你看。”
罗相琴去堂屋把锣取来,放在老关东身边。这是一套组合锣,共十二面,一面比一面大,挂在一个黄花梨木架上。
罗相琴告诉他:“这叫天地锣,是我爷爷做的。”
老关东说:“我听大师兄说,这锣能敲出歌来,真能吗?”
罗相琴从架上取下两只锣槌,一只镀金,一只镀银,说:“我只会敲《小白菜》,敲得也不好,你别笑话我啊。”
罗相琴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锣槌,专注地敲起来。锣音一起,老关东的眼神儿就呆了。这锣的声音极美,罗相琴敲得更美,并且每敲一下,中指或小指便在锣面上轻点一下或轻拂一下,那锣音便有了许多种变化。老关东曾听花小尤唱过这首河北民歌,自己也会哼唱两句。然而,罗相琴敲出的这首歌却让他心中涌起从没有过的感觉。他闭上眼睛,觉得照进屋子里的阳光变凉了,变暗了,有风从窗口吹进,带进一片残破的败叶和几枝枯黄的小草,隐隐约约的,好像有咿咿嘤嘤的哭声响起,哭声中夹杂着寒鸦的哀鸣……
当最后一声锣音在罗相琴的手指轻拂下颤颤地逐渐消失后,老关东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由衷地赞叹说:“你敲得太好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话没说完,便顿住了,他看见罗相琴呆坐在炕边,眼中噙满了眼泪。
老关东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罗相琴擦去眼角涌出的泪珠,说:“你知道这首歌头两句怎么唱吗?”
老关东说:“我听人唱过,好像是‘小白菜,叶子黄,两三岁啊,没了娘’。”
罗相琴说:“小白菜比我幸福,她两三岁没了娘,我却是生下来就没了娘。”说着,眼中又落下泪来。
老关*然也想流泪:“你们都比我强,你好在还有个爹,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