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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一匹马,花小尤在前,他在后。花小尤唱:问只问,哥今到底在何方?他在心里应了一声:妹在马前哥在马后。花小尤又唱:我为你,空求月下嫦娥女,枉拜了天边的织女星,我为你满斗焚香不中用,我为你斋天大醮总成空。慕雨潇又在心里应道:心诚感得天地应,孟姜女血泪哭长城。花小尤再唱:想得我,每日发呆如木偶,血泪千行一色红,想得我,懒在人间将你想,想得我,要到阴曹续前盟,只哭得冷露凄凄浸泪眼,只哭得,长空旅雁放悲声,只哭得,寒鸦深藏怕入耳,只哭得,宿鸟高飞不忍听。哥啊哥你慢些走,等等我苦命的玉兰儿一同行。慕雨潇泪水奔涌而出,手扶膝盖就要站起来。却见花小尤突然身子一晃,抱住了身边的大肚蝈蝈,啜泣不止。
头一场演出,许是生疏的关系,花小尤唱得没有完全尽情,也没有十分入戏。这第二场,花小尤则是完完全全地进入戏中。从第一句开始,慕雨潇就出现在她的眼前,每唱一句,都觉得就是在对慕雨潇唱,此刻的心情已经与戏中的玉兰儿一样,苦盼离家三年的丈夫,不知丈夫是生是死,梦中得见夫君面,醒来却仍然是枕边空空,身边凉凉……当唱完最后一句:哥啊哥你慢些走,等等我苦命的玉兰儿一同行。花小尤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大肚蝈蝈肩头失声痛哭。
当现场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花小尤的真情倾诉所感动,台上台下哭声一片时,慕雨潇却冷静下来,他悄悄地站起身,悄悄地走出人群,很快就消失在青纱帐里。
在整个的演出过程中,慕雨潇本已完全被花小尤如泣如诉的演唱所牵动,情绪随剧情的起伏而大幅度地起起落落。但是,当花小尤唱到最后,情不自禁地扑到大肚蝈蝈怀里时,慕雨潇却突然清醒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已经是别人孩子的母亲,她站在台上,她就不再是花小尤,她是柳条边上的村姑玉兰儿,她思的想的念的是去长白山采参的丈夫,她的泪是为那个杳无音讯的采参人洒的,她的悲苦哀愁也是因那人而生,这一切好像都与你慕雨潇没有什么关系,你动的哪份情?洒的哪份糊涂泪?慕雨潇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脸苦笑。
晚上,慕雨潇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她已是大肚蝈蝈的媳妇,他们的儿子就在自己的身边,他喊你为儿子,你称他为爹,你不要再纠缠在旧情中,过去已经随过去全都过去了,你的出现会让人家很为难的。别忘了,你慕雨潇是人家的大仇人,二十多口人死在你的手里,那是人家的阿玛、额娘、叔叔、婶婶、亲哥、堂弟,这种血海深仇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永远也忘不了的!你现在所能做到的,是应该真心实意地祝福人家,祝福她一生幸福,永远幸福,而不是不知好歹地带着一脸讪笑去讨人嫌,让人家再想起多年前那血与火的一幕!
整整一夜,慕雨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天快亮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仅仅睡了一小会儿,就从炕上猛地坐了起来,大喊一声:“小尤,我来了!”
声音在屋里回响了几声,渐渐地没了动静,慕雨潇看了看窗外,天已大白,打谷场方向传来英姐那清亮的嗓音:“我操你八辈祖宗!”
慕雨潇抬手给自己一下,说:“骂得好,该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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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柳条边 第十三章(1)
自慕雨潇在三柳屯聚起人气后,种得瓜的家里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三柳屯能喝善喝之人,都到种家去过。最多时竟聚起上百人彻夜长饮。喝得种得瓜豪饮一次,兴奋三天。家里存的酒早已喝光,种得瓜专门拴了一挂大车,一匹儿马两匹健骡,往来城里乡间运酒。慕雨潇很觉得过意不去,对种得瓜说:“总这样喝你的吃你的,日子久了,我们也不好意思来了,不如这样,咱在三柳屯开个酒作坊,用我们自己种的高粱自己酿酒,到时候,咱的酒席就摆在作坊里,想喝酒,随手一勺,那喝法可是别有情趣啊!”
种得瓜一听来了兴趣:“我这辈子可以说是喝遍了中国所有的酒,可还从来没喝过自己酿的酒,好,你这主意好,咱们马上就干。”
慕雨潇说:“不过,酿酒可是个手艺活,不像咱们喝酒这么轻松,酿不好,比马尿都难喝。”
种得瓜说:“兄弟,你哥我这辈子别无他能,就是好酒善酒,不论什么酒,只要我喝一口,就知道是什么酒,就知道是多少度,就知道是用什么工艺用什么料酿出来的。不瞒兄弟说,我可是早有此意,一直想酿出一种中国最好的酒,所以,这些年我喝酒品酒也在琢磨酒,所谓好酒,最重要的是要水好,咱们后山有一个山洞,洞里有一眼山泉,终年不涸,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流到哪里去,那水我尝过,甘甜无比,用它酿酒,肯定错不了。”
慕雨潇说:“我认识一个朋友,是酿酒的,他曾与我说过,酒不但要水好,料好,更要有特殊的工艺。”
种得瓜说:“这事就交给我吧,今天是初几?初五吧?十五那天,你过来,我让你喝上我亲自酿的酒。”
十五那天,慕雨潇如约来到种家,家人说:“老爷捎来话了,说让您稍等片刻,老爷马上就到。”
家人给慕雨潇倒上茶,退了出去。慕雨潇刚端起茶碗,忽听偏院有歌声传来:
风梳东篱残枝摆,
一圃幽香秋雨栽。
不是渊明偏爱此,
只为此花开后少花开。
歌声伴和着如泣如诉的琴声,听着很是伤感,似有着秋虫般的哀怨与惆怅。慕雨潇被歌声吸引,来到偏院,只见葡萄架下坐着一个姑娘,正在边抚琴边唱。细看之下,竟是那长着一双妙手的巧莲。
看见慕雨潇,巧莲停止了吟唱,站起身,施了一礼:“奴婢给章老爷请安。”眼中还含着泪。
慕雨潇说:“姑娘唱得真好,让人听了心中不忍。”
巧莲又施一礼:“章老爷过奖,奴婢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随口唱唱。”
慕雨潇说:“烦请姑娘再唱一段好吗?”
巧莲说:“我会的多是风月场中的应景调子,刚才那曲子,是我小时学艺时,一个妈妈教我的。她唱得可是比我好多了,听着让人落泪。章老爷,您要是想听,我给您抚琴,琴曲子我还是勉强会一些的。”
慕雨潇说:“有劳姑娘了。”
巧莲重又坐下,抚动琴弦。她弹的是一支江南小曲,慕雨潇听过,印象中是唱一青楼女子悲惨身世的。
慕雨潇听种得瓜说过,巧莲身世很苦,七八岁就被人买走,十多年来,从江南卖到京津,又从京津卖到东北,卖来卖去的,走了足有几十家妓院。这之中有多少酸辛,有多少苦泪,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看着巧莲,慕雨潇又想起自己的妹妹,妹妹与她的经历何其相似啊,六岁被人贩子拐走,卖到江南,在妓院这种摧花吞蕊的地方,受尽摧残,最后又惨死在自己手里。慕雨潇想着想着,眼中浮起了泪花,连巧莲什么时候停止了抚琴都不知道。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生死柳条边 第十三章(2)
巧莲看着慕雨潇,怯生生地问:“章老爷怎么了?是不是巧莲一阵子胡乱拨弄,惹章老爷心烦了?”
慕雨潇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忙说:“姑娘弹得真好,我枉活半辈子,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动人的琴声。”
巧莲说:“章老爷如此说,巧莲怕是无地自容了。”
慕雨潇问:“你老家在哪里,还记得吗?”
巧莲说:“我家在离杭州不远的双兴庄,就在运河边上,村头有一个关帝庙。我姓周,父亲叫周玉双,母亲叫周王氏,我离家时,家中还有一个弟弟。”
慕雨潇再问:“你一直没有回过家吗?”
巧莲的眼角滴出一滴泪水:“十几年了,我天天梦见我的家,梦见我的爸爸,我的妈妈,也梦见我回家了,家里门前的树都长高了,弟弟也长成了大人,一表人才,可我……千山万水的,我一个身不由己的奴婢,哪里回得去啊!”巧莲说着,已泣不成声。
慕雨潇:“你说的家里地址没有错吗?”
巧莲擦了擦泪水:“离家那天,妈妈把我们村名,我爸我妈的名都求人写在一张纸上,给了我,我早把它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慕雨潇说:“等秋天收完庄稼,我去江南寻你的父母。”
巧莲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章老爷若能如此,巧莲愿来世为章老爷当牛作马。”
慕雨潇扶起巧莲,说:“你不用谢我,实不相瞒,我有个妹妹也叫巧莲,看见你,我就想起我那可怜的妹妹。”
巧莲还想再说什么,忽听身后有人朗朗笑道:“葡萄架下,孤男寡女,这是演的天仙配,还是柜中缘啊?”
慕雨潇回头一看,见是种得瓜的妹妹种豆豆笑盈盈地站在偏院门口。
巧莲慌忙跪下:“奴婢给小姐请安。”
种豆豆说:“你起来,过来。”
巧莲站起身低头走到种豆豆身边。
种豆豆抬手一掌打在巧莲的脸上,说:“这一掌给你长长记性,省得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巧莲半边脸红了起来,眼中霎时涌满眼泪。
种豆豆看也不看巧莲,说:“下去吧。”
巧莲应了一声:“是,小姐。”说完,收拾起琴,低头离去。
这是慕雨潇第一次见识到种豆豆的蛮横,结识种得瓜以后,他也曾见过几次种豆豆,最初的印象是,这姑娘人长得美,接人待物也很大方,在有些方面很像花小尤。也是从小父母双亡,是哥哥把她养大。种得瓜说,这个妹妹被他娇惯坏了,在家里说一不二,三个嫂子被她打走一个,气走一个,剩下的这个见她就如老鼠见了猫。
慕雨潇与种豆豆寒暄几句,便欲告辞,他可不愿招惹这个满身是刺的野玫瑰。
种豆豆说:“适才章先生与那小女子卿卿我我,谈得很是情投意合,因何见了本姑娘却抽身便走?”
慕雨潇说:“姑娘不要误会,实在是章某还有些事情要办。”
种豆豆莞尔一笑:“章先生可是应家兄之邀来此?家兄已传过话来,让我先陪章先生坐坐,他一会儿便到。如果章先生觉得让本姑娘陪坐有失身份,便走也无妨。”
慕雨潇也一笑:“姑娘如此说,章某便是想走也不便走了。”
种豆豆说:“那就坐吧,这葡萄架下浓阴铺地,暗香流动,可是个很惬意的地方啊。”
慕雨潇与种豆豆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下。
种豆豆说:“想象不出,章先生也是怜花惜玉之人。”
慕雨潇说:“那巧莲姑娘的身世难免让人心生怜悯。”
生死柳条边 第十三章(3)
种豆豆又笑了,脸上的表情很像花小尤笑时的样子:“章先生如此爱怜巧莲,何不与我哥哥说明,就将巧莲娶了去?”
慕雨潇淡淡一笑:“章某一介农夫,一脑袋高粱花子,满裤腿牛粪,岂敢有这种非分之想?”
种豆豆:“章先生不必如此贬损自己,我们种府上下,有目共睹,章先生可非一般之人。古时谢灵运评说曹植,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依我看,章先生足可称之为八斗才。”
慕雨潇哈哈大笑:“姑娘真能调侃章某,章某果真如姑娘所言,何致于栖身在这荒草甸子上,与牛马为伴,与野猪争食?八斗才中拿出一斗半斗不就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不强似这风梳日曝,汗滴禾下土?”
种豆豆又笑了,还是很像花小尤的那种笑:“我把章先生的话换一种说法如何?”
慕雨潇:“我不明白姑娘此话何意?”
种豆豆:“就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如果是个普通人,一般人,他会这样说,说,姑娘真会逗你老哥,我姓章的要是真像姑娘说的那样,还用得着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拉马尾巴,捅牛屁股,跟野猪抢吃的?八斗才中拿出一小把就能穿官衣戴官帽,当老爷,不比现在风吹着,太阳晒着,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强?”
慕雨潇有些吃惊了,这种豆豆尖牙利齿,见空就钻的本事丝毫不逊于花小尤。
种豆豆继续说:“章先生初来我家,一首藏头诗已经锋芒毕露,想那诗用典贴切,挥洒自如,末句‘下风但闻仙体香’,一语二意,可理解为下风处,也可解释为搏酒处于下风者,想那下风者都喝出神仙的感觉,获胜者呢?章先生随意点墨,便活脱出一酒中高品境界。”
慕雨潇说:“我那是顺嘴胡诌……”
种豆豆抢上一句:“顺嘴胡诌都能诌出这种不俗的诗句,更见章先生绝非凡人。哥哥每次与章先生饮酒回来,对章先生都是赞不绝口,自愧弗如。”
慕雨潇说:“姑娘再要这么说,章某可要坐不住了。”
种豆豆:“我曾结识一看相高人,他给我讲过一些看相的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