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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柳条边 第二十章(3)
慕雨潇问:“这是怎么回事?”
五爷说:“当年这长白山是不能随便来的,满人把这里看做是他们的祖地,龙兴之地,柳条边知道吧?那就是满人修的,挡外来人的。你想采参,得有参票,像我们这样的汉人穷百姓,是不可能得到参票的,只好偷偷地越过柳条边。点子好,采到了参,点子不好,参没采到,又被官府抓到,那就完蛋操了,轻的鞭打八十,戴枷号三十天,重的杖一百,流放三千里,脸上刺‘窃盗’二字。”
另一个采参人接着说:“这还是赶上了满清朝廷放宽了惩治,康熙年间,谁敢偷采人参,为首的杀头,妻子家产都没收,那些年,死在人参上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就像五爷刚才唱的,参苗却要血来浇啊!”
五爷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疤说:“你看俺们采参人,哪个身上不是伤痕累累,小伤是树枝剐的,石头碰的,小牲口咬的、挠的,大伤就是碰上了老虎、熊,你看他。”五爷指着身边一个只有一只眼睛、一个耳朵、半拉鼻子的人,“去年在山上碰上了熊,让熊把半拉脸都舔没了,耳朵也给咬下去了。还有那个,刘二愣子,说你呢,完蛋操的玩意儿,你把手伸出来。”
叫刘二愣子的人把手伸出来,只见两只手都已经没了,只剩下短短的两根胳膊。
五爷说:“这是毒蛇咬的,先咬了左手,他一着急,右手去抓蛇头,又把右手咬了,要不是狠着心把手砍下来,命都没了。”
慕雨潇说:“听说人参旁边都有毒蛇护着,是真的吗?”
五爷说:“关里关外的人都传说,毒蛇是老天派来保护人参的,凡是有人参的地方,就有毒蛇,这倒是真的。其实,毒蛇守在参苗旁是有它的目的的。棒槌鸟听说过吗?就那种小小的,红眼珠,黄眼圈,尾巴上有花点的鸟,叫起来很好听,听着像是喊“王敢哥哥”、“王敢哥哥”。俺们挖棒槌,就盯着棒槌鸟,跟着棒槌鸟走,准能找到人参。为嘛?因为棒槌鸟喜欢吃人参果。蛇也知道它好这一口,就专门守在人参旁,像一根烂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棒槌鸟来吃人参果,完蛋操了,自己把自己送到了蛇的嘴边。人参没结果的时候,蛇不来,果落了以后,蛇也不来。俺们呢,也是没结果的时候不来,落果后也不来,所以,就像老天安排好了似的,想挖参就得与毒蛇打交道。说起来也真有意思,棒槌鸟把俺们引到人参旁,棒槌鸟吃人参果,毒蛇吃棒槌鸟,我们打毒蛇挖棒槌。这林子里边的事就是有意思,谁也容不下谁,谁也离不开谁。
这一晚上,慕雨潇与五爷几乎唠了一个通宵。种豆豆怕被人听出女声,不敢插话,听着听着便睡着了。山里的秋夜很凉,陈六保给她盖了一床薄被,那被大概有几百年没拆没洗了,散发着一种熏死人的味道,刚上身,种豆豆便被熏醒了,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五爷说,现在挖参越来越难了,四品叶以上的参很难见了。努尔哈赤打败了明朝,是个大英雄,可在长白山面前,他是罪人。早早年以前,长白山的人参多得就像山下农家地里的胡萝卜,可努尔哈赤为了满人的大业,拼命地挖参,跟中原人换刀、换枪、换铁、换布、换粮食。二三百年,把长白山差不多都给挖遍了,好多人参没等长大就给挖走了。人参要真是有灵性,会哭,会流眼泪,那人参泪都能把天池填平。
慕雨潇与五爷唠嗑,陈六保一直在旁边陪着。慕雨潇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便说:“我临来时,英姐托我在长白山找一找你。”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生死柳条边 第二十章(4)
陈六保说:“她知道俺在长白山?”
慕雨潇说:“你走后,英姐第二天就离了家,为了找你,她走遍了柳条边,在柳条边上系了上千只玉米叶蝴蝶,每隔三里五里便喊一声,陈六保,回家!”
陈六保低下头:“那蝴蝶俺见过,她喊俺,我也听见了。”
慕雨潇说:“那你为什么不跟她回去,你没见她急成什么样子啊!”
陈六保说:“庄稼快熟了吧,庄稼下来就好了,就饿不着了。”
慕雨潇说:“我怕她一个女人在外边走,出什么意外,就骗她,说你去了长白山,一年后回来,她这才回了家。六保,你信不信,如果你明年不回家,她一定会来长白山找你。”
陈六保低下头:“俺信,信。”
第二天天刚亮,慕雨潇与五爷一伙人上了摩天崖。五爷说,摩天崖上獐子洞最多,到那准能寻到挡门籽。
种豆豆也要去,五爷说:“挖参人从来不带女人,带女人挖不到参,人参娃子看见女人就会躲起来。”
种豆豆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没说,还是被这老山精认了出来。她走近慕雨潇,说:“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害怕。”
慕雨潇说:“我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来,天大亮了,有什么怕的。”
五爷说:“你只要把门关好,不出来,野兽伤不着你。”
种豆豆看了看黑糊糊的山林,说:“那要是来土匪咋办哪?”
五爷说:“闯关东的人都听过《关东响马谣》,说,关东山又一怪,山山都有响马在,山上没响马,那才真叫怪。我把后两句改了改,说,偏有一山没响马,那才真正叫做怪。那没响马的山就是长白山,什么原因,谁也说不清楚,许是山太高,林太密,活动起来不方便吧。”
慕雨潇把门关好,搬了一块大石顶在门前,用力推了推,说:“你放心,这门很结实,再大的熊也撞不开它,你睡一会儿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种豆豆隔着门说:“你小心点,我要你完好无损地回来,答应我!”
种豆豆的声音透着关切,透着真情,慕雨潇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应了一句:“我会注意的。”
靠着五爷的指点,慕雨潇连掏了七八个獐子洞,终于找到了挡门籽,他像藏珍宝似的把挡门籽揣进贴身的衣服里,双手抱拳,给五爷深鞠一躬,说:“五爷的大恩,兄弟我永世难忘,五爷日后如有闲暇,请到三柳屯,三柳屯有名满天下的种酒,兄弟我备好酒菜等着五爷。”
五爷说:“我老得快要完蛋操了,不管今年能不能采到上品参,下了山,我是不打算再来了,回家时,我一定去三柳屯,看望兄弟你,咱们好好喝一杯。”
慕雨潇拉着陈六保的手说:“六保哥,跟我一起回家吧,六保哥,英姐离不开你,她是真心实意地把你当成她的家人的。”
陈六保犹豫着,还不想回去。
五爷说:“六保兄弟,我不认识你家里那个女人,也没听你说过她,可就凭她一个女人家,不怕山这么高,路这么远,一个人哭着喊着来寻你,这女子就是个值得爷儿们为她去死的女人,六保兄弟,回家吧,这样的女人天下难寻啊!”
慕雨潇也说:“英姐真是个好女人,她现在天天在大台子盼着你,天天对着北边喊,六保,回家。走吧,跟我走吧,别让英姐再望眼欲穿了。”
陈六保终于答应与慕雨潇回家,五爷送了两罐参膏给他,这参膏是用煮人参的水制成的,过去也是贡品,专供皇宫内廷使用。
有陈六保同行,慕雨潇再也不怕种豆豆纠缠。告别了五爷等人,慕雨潇离开长白山,踏上回家的路程。
把种豆豆送回家,慕雨潇一刻也没停留,直奔黄花寨,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花小尤的病情怎样了。他骑着马一路狂奔,边跑边在心里念叨着,小尤啊小尤,你可千万千万要挺住啊!
陈六保回到家,英姐一见,眼泪顿时奔涌而出,她一只手抓着陈六保的手,一只手拍打着他的肩头,拍得很重,咚咚的,直起灰土。英姐边哭边说:“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啊,你还没忘了这个家啊!”
陈六保也哭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拿袖头抹眼泪。
英姐对着屋里喊:“大妮,二妮,你六保叔家来啦!”
门开了,大妮、二妮和小妮从屋里出来,一字排开,站在门口,对着陈六保怒目而视。
屋里传出李井贵一声大喊:“你妈拉个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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