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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后,腾格拉尔闻风丧胆害怕唐太斯会随时来找他复仇,于是便告诉莫雷尔先生他想辞职,到一个西班牙商人那里去出海。莫雷尔先生给他写了一封介绍信,三月底,腾格拉尔离开马赛,去马德里供职,那是拿破仑回到巴黎后的第十二天。此后,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弗尔南多只知道唐太斯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这已经大吉大利了,其他的事一概不知,唐太斯究竟怎么样了,他也懒得去问。这期间,他经常冥思苦想,有时想编个唐太斯离开的理由欺骗美塞苔丝,有时想移居他处,强行把她带走。他变得忧郁起来,经常一动不动地坐在弗罗湾顶端张望,从那里可以同时望到马赛和迦太罗尼亚村,他在等待着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出现,向他复仇。弗尔南多下定了决心,如果唐太斯回来,他就一枪打死唐太斯,然后自杀。可是事实上,他这个人是不可能自杀的,因为他还抱有某种希望。
就在弗尔南多彷徨的时候,帝国作了最后一次号召,法国境内所有能拿起武器的男子都奔赴战场,去听从皇帝的指挥。弗尔南多自然要和他的战友一起离开马赛,他很害怕唐太斯会在他离开的时候回来,和美塞苔丝结婚。如果弗尔南多真的想自杀,在他离开美塞苔丝的时候就该这么做了。然而弗尔南多对美塞苔丝的关心,以及他对她的不幸所表示的同情,都在美塞苔丝内心深处产生了效果。美塞苔丝一直像妹妹一样挂念着弗尔南多,现在还加上了一份感激之情。弗尔南多临走的时候,她把新兵背包挂上他的肩头,温柔地说:“哥哥,你自己要小心,如果你再永远离开我,这个世界上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
这些话让弗尔南多产生了一线希望,他想,如果唐太斯不回来,也许有一天,美塞苔丝就是他的了。
美塞苔丝天天以泪洗面,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自地面对一切,这片大平原从未如此荒凉,大海也从未如此广袤无际。人们看见她有时不停地在迦太罗尼亚人住的小村子周围徘徊;有时看见她像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呆望着马赛;有时看见她坐在海边倾听像哀愁一样的大海的呻吟。她常常问自己,是否应该纵身投入海洋无底的深渊,这样也许比忍受令人心碎的等待更好一些。她并非没有胆量和勇气这样做,只是宗教帮了她,挽救了她的性命。
卡德鲁斯也和弗尔南多一样应征入伍,但他比弗尔南多大八岁,而且已经结了婚,所以只是被派去驻守沿海边疆。
老唐太斯一直是靠希望支撑着,拿破仑倒台后,所有希望都成了泡影。在和儿子分离五个月后,这位可怜的老人在美塞苔丝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莫雷尔先生不但负担了他的全部丧葬费用,还把他生前借的几笔零碎小债也还清了。这样做需要有颗善良的心,更要有勇气,因为像唐太斯这样危险的拿破仑分子,就算资助他临终的父亲,也很可能被人当做罪行来污蔑。
第14章 两个犯人:一个愤怒,一个疯癫(1)
路易十八复位一年后,监狱巡视员到伊夫堡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视察活动。唐太斯从幽暗的地牢里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他猜测生活在自由世界中的那些人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其实这种声响在地牢里是很难听见的,他已经习惯倾听蜘蛛在寂静的夜里织网,倾听凝聚在牢顶上的水珠间歇滴下来的声息,他的耳朵因此变得异常灵敏。他已经很久没和外界发生任何接触了,几乎忘了自己还活着。
巡视员依次巡查了大牢、单间牢房和地牢,有几个犯人由于表现还算顺从,或是他们的愚蠢得到了当局的怜悯,巡视员询问他们的伙食如何,有什么具体要求。他们一致回答说伙食太糟,要求恢复自由。巡视员又问他们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他们则不约而同地摇摇头。除了自由之外,他们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呢?
巡视员微笑着转过身,对监狱长说:“我真不明白政府为什么要安排这种毫无意义的视察,见过一个犯人,其实就相当于见到了所有犯人,他们说的都一样,无非是伙食太坏,自己是冤枉的。好了,还有别的犯人吗?”
“有,还有关在地牢里的危险犯人和发疯的犯人。”监狱长回答说。
巡视员疲惫地说:“那我们就下去看看吧,我得完成我的工作。”
“请稍等一下,得先派两个士兵下去。那些犯人有时候活得不耐烦,为了判个死刑,会有一些很极端的行为,如果不采取一些必要的防范措施,说不定您会成为他们极端绝望过后的牺牲品。”
巡视员说:“那可要小心一些。”
监狱长找来两个士兵,领着巡视员从一条黑暗潮湿的楼梯走下去。没走多久,不论是视觉、嗅觉还是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巡视员停下来说:“活见鬼,究竟是谁住在这种鬼地方?”
“一个危险的谋反分子,他是我们奉命要特别严加看守的人,这个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无恶不作。”
“他一个人住吗?”
“当然。”
“他到这里多久了?”
“大概有一年了。”
“他一来就关在这种地方吗?”
“不,自从他想杀死一名送饭的狱卒,才被关到这里来的。”
“他居然想杀死狱卒?”
“是的,就是为我们掌灯照明的这位。是这样吗,安东尼?”
狱卒赶紧回答:“对,他想杀我。”
“那他一定是疯了。”巡视员说。
“他比疯子还可怕,他是个恶鬼。”狱卒恶狠狠地补充说。
“那你需要我训斥他一顿吗?”巡视员问监狱长。
“这倒用不着,他已经够受罪的了,而且他现在几乎已经疯了。我想再过一年,他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巡视员还算有人情味,很适合这份差事,他感慨说:“疯了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至少他的痛苦会少一些。”
“您说得对,先生,这句话说明您对这一行当很有见地,这里就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大约再走二十步,下一层楼梯之后,您会在一间地牢里看见一个老神甫。他原本是意大利一个政党的领袖,一八一一年起就关在这儿了。一八一三年他发了疯,从那时候开始,他有一个惊人的转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奇怪的是,他之前越来越瘦,疯了以后却胖了起来。您最好还是去看看他,他疯得很有意思,就别去看这个谋反分子了。”
巡视员这是第一次视察,很想显示一下自己的权威。“我对工作从来不会敷衍了事,两个都要看,”他又补充道,“先看这一个。”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14章 两个犯人:一个愤怒,一个疯癫(2)
“好的。”监狱长说着,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唐太斯正蹲伏在地牢的一角,带着说不出的快乐,尽情享受从窗口铁栅栏射进来的一线微弱的阳光。听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和铰链的嘎嘎声,他抬起头来。
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面前,两个狱卒掌着灯,还有两个士兵陪着,监狱长甚至脱帽对这个陌生人讲话。唐太斯猜到了来者的身份,知道向上层当局申诉的机会来了,连忙合着双手,向前一跃。
两个士兵以为他要伤害巡视员,急忙用刺刀挡在他前面,巡视员也退后了两三步。唐太斯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当做一个危险分子,可他想打动巡视员,于是尽量在脸上流露出一个温顺、卑微的人所能有的全部表情,以令人惊讶的雄辩对自己的冤情进行了一番虔诚的陈述。
巡视员留神听着,悄悄对监狱长说:“他会皈依我主的,你看他已经驯服多了,见了刺刀知道害怕和后退。真的疯子可是什么都不怕的,这一点我在夏朗东精神病院曾出于好奇而见识过几次。”他又转向犯人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要求公开审判,我想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总之我的要求就是:如果我有罪,你们就枪毙我;如果我是冤枉的,就该让我自由。”
巡视员问:“你的伙食怎么样?”
“还可以,我也不知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清白无辜的人不该成为一次卑鄙告密的牺牲品,不该就这样一直咒骂着诬陷他的凶手,最终老死在这里。这不仅关系到我这个不幸的犯人,还关系到司法长官,更关系到统治我们的国王的声望。”
监狱长说:“你今天倒很恭顺。”又笑着加了一句:“但你并不总是这样,例如那一天,你就想杀死狱卒。”
“你说得对,先生,我得请他原谅,他其实一向对我不错。我当时非常恼怒,一时情绪失控,才会做出那种事。”
“现在不会再那样了吗?”
“是的,我来这儿已经这么久了,监狱生活已经让我彻底低头,我的心灵已经消亡。”
巡视员问:“你来这儿很久了吗?你是什么时候被捕的?”
“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下午两点半。”
“今天是一八一六年七月三十日,不过才十七个月。”
“才十七个月!您知道在监狱里的十七个月意味着什么吗?那就等于十七年,十七个世纪。尤其像我这样一个即将得到幸福,马上要和心爱的女人结婚的人,光明的前途就在眼前,却在刹那间失去了一切,从欢乐的顶峰一下子坠入阴暗的无底深渊。他看到自己的前途毁灭了,不知道心爱的未婚妻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年迈的父亲是否还活着。对一个呼吸惯了海上清新空气,过惯了水手独立生活,看惯了海阔天空的人来说,十七个月的监狱生活实在太痛楚了。先生,就算犯了最令人发指的残暴罪行,十七个月的囚禁惩罚也太重了。可怜可怜我吧,我不奢求被赦免,只想见一见法官,请求公开审判,他们不该拒绝审问任何一位嫌疑犯。”
“我们研究研究吧,”巡视员说着,转向监狱长,“说心里话,这个可怜的犯人真让我有点感动了,上去时,你一定要把他的档案给我看看。”
“这没问题,但您恐怕只能看到一些对他不利的记录。”
唐太斯又说:“先生,我知道您无权释放我,您只要代我向上面提出请求,让我公开受审就可以,我要求的只有这些。”
第14章 两个犯人:一个愤怒,一个疯癫(3)
“你再说明白一些。”巡视员说。
唐太斯似乎看到了希望,大声说:“先生,从您的声音里,我能觉察出您已经被打动了。请告诉我,我还有希望吗?”
“现在还不能肯定,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查查你的案子。”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要自由了,我要得救了?”
“下令抓你的人是谁?”
“是维尔福先生,请您去见见他,听他说些什么。”
“维尔福先生已经不在马赛一年了,他现在在图卢兹当检察官。”
唐太斯喃喃地说:“原来我唯一的保护人调走了,难怪我到现在都没有被释放。”
“他和你有没有什么私人恩怨?”
“没有,他对我很好。”
“那关于你的案子,我可以信赖他留下来的记录或者他给我的所有意见吗?”
“是的。”
“那好,你就耐心地等着吧。”
唐太斯跪下来,对着前方喃喃祷告,祈祷上帝赐福给这个像救世主一样来拯救他的人。
门又关上了,不过这次唐太斯心中因巡视员的到来而又重新有了希望。
走出唐太斯的牢房后,监狱长问巡视员:“您是想立刻看他的档案呢,还是先去别的牢房?”
“先把牢房看完再说吧,我一旦上去,可能就没有勇气再下来了。”
“这个犯人不像那一个,他癫疯得和他的邻居不同,也不那么打动人心,不过他很古怪。”
“他有什么奇怪的念头?”
“他自认为有一个非常大的宝藏。来这儿的第一年,他建议献给政府一百万,让我们还他自由,第二年两百万,第三年三百万。就这样不断地加上去,今年已经是他入狱的第五年,待会儿他一定会要求跟您私下密谈,给您五百万。”
“哦,这倒确实有趣。这位有意思的大富翁叫什么名字?”
“法利亚神甫。”
巡视员看着眼前的一个牢房说:“二十七号。”
“就是这里,安东尼,把门打开。”
狱卒打开牢门,巡视员好奇地向牢房里探看。在这个可怕的地牢中央,有一个用墙壁上挖下来的石灰画成的不规则圆圈,圆圈里坐着一个人,他的衣服已经成了碎布条,几乎无法遮住身体。这个人正在圆圈里画着几何线条,神态就像阿基米德面对马赛鲁斯士兵刺杀时那样全神贯注。开门的声音很响,他却像雕塑一样在继续演算。直到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地牢潮温阴暗的地面,他才抬起头来,惊恐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