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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绕-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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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从来就没有大声说过话,所以现在面对这些“坏人”,他也还是凶不起来,或许就像福生自己说的,我这辈子天生就是伙计命,永远也当不了掌柜的。

  陈隆毓这一天没有爬的起来,他现在无论身子骨还是心都经不起折腾,一次次一回回的,终点回到原点,忙来忙去竟然全是瞎忙活,陈旺业今天这一走,就等于宣告了陈家十几年的努力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陈隆毓已经没有其它的子女,还能再指望谁?指望孙子孙女?他没有信心,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到孩子们成人的那一天?

  陈隆毓躺在柴草上觉得头疼的厉害,就像真的要死了一样。福生喊的时候他听到了,他想爬起来可身子动不了,想喊,话到了嘴边声音却没了。不出去干活怎么行,让人民群众知道了又得是一番批斗。病了?是在故意装病偷懒吧!典型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要打倒、打倒再打倒……陈隆毓只剩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其它任何动作都已做不出来。福生推门进来后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关切地问:“老陈,你咋得了,病了?要紧不?”

  那天的福生也不知是突然哪根神经发热,做惯了下人的他几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做了一回主,他没让陈隆毓起来去干活,并且还到合作医疗社去给他抓药。陈旺业的事情他也听到了,就知道陈隆毓是怎么回事,可他这样做却给自己惹了麻烦,外面的马德全那还不把他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马革命找到福生有些愤怒,质问他谁批准他这样做了?

  福生惊讶地眨着眼说:“没人批准,可人病了总……总得吃药吧?”

  “你咋知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反动派都是狡猾的,对他们怎么能心慈手软?”

  福生的出身和经历没有任何可以挑到问题的地方,所以马革命即使再愤怒,也不能把福生怎么着,换了其它人他肯定要说是陈隆毓的同伙,唯独福生不行,因为村里其它人肯定不会相信。马革命对福生无可奈何,但他可以对付陈隆毓,陈隆毓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他想怎么修理就怎么修理,而且他正想出出陈旺业带来的那口恶气,这个机会简直就像是老天刻意安排给他的。

  陈隆毓拖着病重的身体再一次遭到批斗。批斗虽然没有严格的程序,可也得有新的材料,要不那些陈词滥调很难调动起社员的积极性,所以这一次马革命还是让福生进行揭发,因为福生给陈家当过二十多年的长工,没有比他再了解陈隆毓的。福生却有些为难,每一回批斗陈隆毓都漏不了他,关于陈隆毓的那些事情他也不知说了多少回,现在再让他说,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新鲜的。马革命不信,说像陈隆毓这么狡猾的人,肯定还有罪行让他掩盖起来没让人民群众发现,你再好好想想,你是五保户,能有今天应该好好感谢党中央,可不能替反动派隐瞒啊!

  福生还是想不起来,马革命就提醒他,说你当年不是因为花二娘的事遭过陈隆毓一次毒打吗?福生点点头说是啊,可那事儿早就说过了。事情确实已经说过,就是因为他的那次多嘴,陈隆毓狠狠打了福生一顿,可这在过去批斗陈隆毓时福生已经揭发过,而且每次情节的恶劣程度都是层层递进。其实当时陈隆毓是打了福生,把他打倒后又踢了他几脚,可事情并没有多大,但在当时马德全的一再引导下,福生后来就不得不说了几句违心的话,就成了他让陈隆毓打的好几天都爬不起床,而且就是这样陈隆毓还是逼着他下地干活。都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福生实在是想不出还能再怎么说,事实上他没伤没残活得好好的,再编其它的就假的明显,他做不出来。

  马革命说那你说说花二娘,村里人可都知道她是堂子里的,那种地方好人有去的吗?说说陈隆毓是怎么和她勾搭上的?陈隆毓和花二娘之间的事情并不复杂,那时候还算年轻的陈隆毓到了省城,毫无疑问是要到处去转转,那时的富家子弟到花街柳巷也算不上稀奇。陈隆毓看到花二娘时,她确实刚刚被堂子挂牌,他先是用三十块大洋飚得花二娘的初夜,在春风一度后就对这个女子有了好感,于是又用五百块大洋给花二娘赎了身,就这样用五百三十块大洋,陈隆毓给自己娶回了一个二房。事情的过程福生几乎都在现场,除了洞房之夜其它的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所以陈隆毓虽然去了堂子,却并没有荒诞淫乱;花二娘虽然是堂子里的人,却也和那些窑姐不太一样。可这些不是马革命要听的,他不屑地对福生说:“照你这样说,他们两个不仅不是淫男贱女反而成有情有义的人了?你可要想清楚啊,在陈隆毓的事情上你刚刚犯过一次错误,可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陈隆毓最后还是成了寻花问柳的花心大少,花二娘也成了人尽可夫的娼妇,这些虽然不是福生亲口说的,可他还是起了决定作用,在马革命的逼问下,他不得不吱唔着点头。马革命先是当着众人的面问福生:“你说陈隆毓年轻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到城里逛窑子?”福生不想说违心的话,可在马革命的怒目逼视下,他的心里慌张起来,最后不知怎么就胡乱地点了头。马革命又问:“那花二娘是不是也是窑子里的红角儿?”福生又点了点头。于是马革命就不再询问福生,而是转身面对其它人大声说:“你们都看到了,福生已经都揭发了,这对狗男女一直在我们眼皮底下装好人,实际上他们是什么?他们是什么,一个是嫖客,一个是妓女。尤其是那个花二娘,她是在省城的堂子里,那什么样的旧军阀反动派没见过,说不准她就是他们的人,是故意安插在人民中的特务。”

  花二娘如果是特务,那陈隆毓是什么?事情怕就怕“认真”二字,越是分析可以想象的空间就越大,不要忘了陈旺宗还曾是反动派的军官。陈隆毓被众人逼着交待自己的罪行,解放后他隐藏在人民的内部都窃取了哪些机密,通过什么方式传给了海外的反动派,还有没有其它同伙,都是通过什么途径联络?陈隆毓就算有十张嘴也应付不过来这么多的问题,索性他闭起嘴不回答,这激怒了马革命,在他的挑动下,有些社员开始冲动的向陈隆毓发起攻击。

  批斗场面的失控是事先谁也没有想到的,马革命见局面无法控制,索性他也不管了,躲到一边看热闹,他正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年迈体弱尚在病中的陈隆毓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他被人推倒在地,也不知挨了多少脚踹,失去理智的社员把他围在中间,像是跳大神儿一样在那儿又蹦又跳,遭殃的只能是陈隆毓。对于反动派特务社员们是深恶痛绝,那是要影响国家安全的,他们绝对不能放过,如果不是福生最后喊了一句“要死人了”,他们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下。

  福生确实担心陈隆毓被社员们打死,那他恐怕得内疚一辈子,所以一向怯懦的他那一刻突然周身充满了力量,社员们愣愣地停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福生跑过去,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福生蹲在陈隆毓旁边,这时的陈隆毓双目紧闭,像是真死了一样,福生赶紧摸摸陈隆毓的鼻息,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还没死只是闭过气去而已。

  马革命想不到出头制止众人的会是福生,不过他本来也不希望陈隆毓让社员打死,福生这样做也算是合他心意,于是他走了过去,问蹲着的福生:“怎么样?死了没?”福生摇摇头,马革命就吓了一跳,他以为福生是告诉他没救了。福生接着才说:“没,只是背过气去了。”马革命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刻又严肃起来说:“这是反革命分子常用的伎俩,别以为装死就能骗得了大家,休想!”福生惊讶地看着马革命说不出话来。

  陈隆毓是福生背回牛棚的,马革命交待他要好好监视陈隆毓的一举一动,并且决定再派几个社员去,每天凡是和陈隆毓有接触的人都要严加盘查,尤其是他家里去给他送饭的人,要知道这种时候最容易成为他们转移情报的机会。马革命说的头头是道,其它人也没有反驳的,可他似乎忘了一点,陈隆毓每天都被关在牛棚里,能去的几个地方都能数过来,他能搜集到什么情报?

  得知陈隆毓被打,马德全有些得意,可苗香菊却是心急如焚。马德全看到福生进进出出又是端水又是拿毛巾的,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当年他是怎么欺压你的,难道你全忘了?现在竟然还去救他?这让马德全非常怀疑现在的福生,他还是坚定的无产者吗,不会是让陈隆毓的迷魂汤给灌迷糊了吧?想着,马德全不由就走到外面,在福生再一次从棚子里出来时,他拦住了福生。

  “他是什么人,你怎么能去救他?”

  “可……可不救他,他会死的。”

  福生并没有理会马德全,还是忙碌不停,马德全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轻视,正想发火,却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不是生产队长,而是在接受改造的当权派,还能向谁发火啊!马德全想着就有些郁闷,自己怎么能沦落到这种地步,怎么就和陈隆毓成了一样的人?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一想到这些,他刚刚的好心情立刻就消失无踪,站了一会儿,又闷闷地回了自己的棚子。

  苗香菊非常担心公公的安危,可社员们把她拦在外面,不允许他去看望陈隆毓,说这是规定,现在要对有特务嫌疑的陈隆毓进行隔离。苗香菊看到了福生,她大声喊着并拼命地招手,福生也看到了她就走了过来。福生告诉苗香菊她公公没事,就放心回去吧。苗香菊就激动地点点头,然后让福生问问她公公想吃什么,她好给他做。福生也点点头。

  陈隆毓什么也不想吃,他什么也吃不进去,现在他只想死,从知道陈旺业的事情后,他就已经觉得再活着没有什么意思,早死早利索。福生不满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想?你们家这些年已经够不顺的了,你如果再有个意外,你让你儿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怎么过?”陈隆毓已经老泪纵横,“可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用?他们还得替我担惊受怕的。”

  话是这样说,可好死不如赖活着,福生说:“你再坚持坚持,会好起来的,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坏,也没做过多少坏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是我,今天都怨我,我不该那样做,不仅让你受连累,就连一个死了十年的人都不得安生,我真是在作孽啊!”

  看到福生也痛苦万分,陈隆毓又反过来劝他,“这和你没有关系,不怨你,不怨你,都是那姓马的不是东西。恶有恶报,那老东西就是遭报应现在才在改造,再坏下去他们都会不得好死。”

  “看你,怎么还像孩子一样说话。其实……其实这能怪谁呢?你别怪我多嘴,这些年没事的时候我总在琢磨,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可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就是觉得你们都没大错,可哪来那么大的仇?旧社会都那样不也平安的处过来,现在都是新社会了,还有什么疙瘩不能解开?”

  “福……福生,我以前那样对你,你真的不怨恨我?”

  “要是一点儿不恨那是假的。可恨又怎么样,想一想人活着不就是那么回事,别太和自己较劲儿,那样活着太累,真的,想开了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从解放后开始,已经整整二十年,两个人都不曾有过面对面地交谈,不想命运会安排当年的主仆,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再次聚首,没有任何身份差别没有任何等级隔阂。人生呐,真的像福生说的那样,谁又会看懂?生命不过短短几十年,或许在你明白的时候,已经到了油尽灯枯。

  “福生是个好人。我妈不知道在我面前说了多少次,福生是个好人,如果以后见到他,一定要好好报答他,只是我再也没有找到他,也不知他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没有他,我爷爷或许根本就活不过那年,不让马革命批斗死,也会郁闷而死,甚至是选择自杀都有可能,你知道,那年代忍受不住自杀的人太多了。由于有福生的开导,我爷爷乐观了许多,他不再把批斗当回事儿,就像福生说的那样,不和自己较劲儿,开开心心的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说到福生的时候,陈根清就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感激之情,他甚至夸张地说整个黄羊堡村就福生一个好人。至于其它人有一些虽然不坏,但也不是好人,因为在他们家遭受那样大的屈辱时,他们明明知道那太过分,却没有一个肯站出来替他家说几句公道话更别说帮助他们,只有福生除外。所以这种不作为和那些直接的欺辱相比,在陈根清眼里虽然还算不上是坏,但也绝不能说是好。

  几天后,陈隆毓的病渐渐好转,生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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