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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绕-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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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生气,自然对陈旺喜一家人也不会再客气,事实上他也确实委屈,这么长时间陈旺喜也只是给过他几回笑脸,甚至连她的手都没有摸过更不要说别的,所以在卢福林的心里,他的那些付出和陈旺喜的笑脸是绝对划不上等号的,只是刚才他为什么就对不上话了呢?

  冬天的夜晚总是容易起风的,在空旷的田地里,风起时吹袭树木的萧瑟声会格外刺耳,卢福林在无法控制住气愤时,用力地用脚踢了一下地面,本想散散心中的怒气,不想踢到了一块石头上,石块咕喽喽滚出去好远,他却抱着脚在原地跳了起来,大声骂着真该死!一想又觉得庆幸,多亏是个小石块。卢福林把脚放下后,脑子就清楚了许多,这时周围的声音阵阵传来,他的心又揪了起来,陈旺喜啊陈旺喜,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决不会就这样算了的。卢福林在心里起完毒誓,才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撒开脚丫子飞速地跑了起来,这其实只是他一时发发怨恨而已,根本就不会付诸实施,事实也确实如此,可若干年后他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捉弄。

  卢福林走后,陈隆毓坐在那里也沉默了好长时间,嘴上虽然那么说,可心里想想也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卢福林这孩子。卢福林来时,陈旺宗和苗香菊都看到了,心里也明白是怎回事儿,后来看到卢福林从屋里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爹那屋里好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就有些担心,苗香菊冲门外呶呶嘴,陈旺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出去。

  看到进来的是大儿子,陈隆毓的表情赶紧变了变,问:“还没睡呐,明天一早还得上工。”对于这个大儿子,陈隆毓心里的感觉一直怪怪的,一来可能是因为陈旺宗离家的时间太久,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爹,十几年的变化太大让他总觉得有些陌生;二来陈隆毓总觉得儿子过去之所以走上那条路和自己的关系很大,想到儿子吃过的苦遭过的罪心里就觉得愧疚。陈旺宗不知道爹心里的想法,他也看出爹的异样,就觉得或许是自己回来给他添了麻烦,毕竟家里还有个后娘和两个异母的弟妹,关系肯定不好处。

  “嗯,这就睡,看到爹这里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陈旺宗有些慌乱地回答。

  陈隆毓点点头,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坐下说吧。”

  陈旺宗答应了一声,回到家里已经快两年了,爷俩好像还没有坐在一起单独说过几回话。住在各自的屋子里,陈旺宗每天都要去生产队干活,有时候一天都碰不着面儿,见到时旁边又总会有其它人在,想好好唠唠的机会还真不多。今天看到屋里只有爹一个人,估计二娘是看到卢福林来了,就故意躲进自己的睡房里不出来,现在说不定已经睡下了,于是就坐了下来。

  陈旺宗坐下后,陈隆毓就开始说话,可脸却朝着另一侧,眼睛根本没有看儿子,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年轻人总是好冲动,过阵儿时间他自己会想开的。”陈旺宗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虽然谁都没提什么,话也说的没头没尾,可他们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陈隆毓又叹了一口气,“我们陈家现在也就靠旺喜了。”说着,这才看了看陈旺宗,这一看让陈旺宗的头不由就低了下去,眼皮耷拉着也不敢抬起,像是他做了什么错事。陈隆毓也没再接着说,而是突然问:“旺业整天都看不到人,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在陈隆毓的三个子女中,小儿子旺业无疑是最不讨他喜欢的,由于从小就有花二娘的娇惯,养成了不听他管教的毛病,小的时候上房爬树偷鸡摸狗不断地惹事生非,长大了就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开始时陈隆毓还着急上火,慢慢也就死了心,知道指望他来兴旺陈家的祖业还不如指望一条狗,陈隆毓在有一次气急的时候就是这样骂的。不过骂归骂,骂完之后他还是你的儿子,天底下哪有父母不关心子女的?现在的陈旺业也二十多岁了,讨不上媳妇你得愁,整天在外面不知混些什么还是你的心事,这万一犯了什么错误……

  “旺业他挺好的。”陈旺宗赶紧告诉爹,“他在生产队里赶马车,活儿不累,就是有时候时间太靠,没个准点儿放工,可能回家时你已经睡了,所以看不到他。”

  陈旺宗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陈旺业确实是在生产队里赶马车,那时候村里还没有拖拉机,去乡上送粮去地里送肥往村里拉生资拉建材等等,都离不开马车,所以生产队里有专门的马车队,自然也要有专人负责饲养和驾驶。陈旺宗说的没错,马车队里没有太重的体力活儿,确实不太累,所以这样的地方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陈旺业的人虽然浑,但脑子并不笨,从乡绅富豪家的大少爷到地主恶霸家的狗崽子,巨大的落差让他对世道的体会比别人更加清楚,他深切地知道目前什么对他最有用,小的时候,村里一般大的孩子都骂他是狗崽子,他还经常和人家满地滚着厮打,现在他肯定再也不会了,别人说什么他都会老实地听着,甚至还要点头哈腰地迎奉着,当然,后种情况要分对方是谁,如果是马革命,自然就毫无疑问。

  马革命和陈旺业差不多同年,从小就在村里一块儿长大,不同的是开始那十年是陈旺业整天一口一个穷小子地打骂着马革命,马革命时不时地要和他发生冲突,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马革命被打碎了牙齿却只能咽到肚子里;后来这十年是马革命一口一个狗崽子把陈旺业呼来唤去当奴才使,陈旺业却始终笑容满面恭恭敬敬地跑前跑后真的像是个奴才。陈旺业如此忍辱负重,自然有他的想法,而且这些心机也没有白费,这几年马革命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似乎已经忘了他是地主家的狗崽子,也忘了以前他们是怎样苦大仇深,竟然连阶级界线都不要了和陈旺业称兄道弟起来,甚至在很多人眼里陈旺业就是马革命的心腹死党,要不陈旺业怎么能进马车队?

  马革命是马车队的队长,不管马车队有几个人,只要能管着事儿那就是权力。对于陈旺业能进马车队,村里当然有许多人不服气,他们想不通这么好的活儿怎么能让成分不好的陈旺业来干?可是谁也不敢公开提出异议,人是马革命安排的,这样做就等于是在和马革命过不去,得罪了马革命也就等于得罪了马德全。马革命是马德全的儿子。马德全在解放前就是支部书记、农会主席,后来是村长,现在是生产队大队长。不管哪一种称呼,都是黄羊堡的一把手。

  “我倒希望能累点儿,让他没心思再去胡作。”陈隆毓忿忿地说。

  陈旺宗就憨憨地笑了笑,他知道瞒不住爹,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村里还有几个人会不知道?马革命和他马车队的那些人,当然都是他的心腹手下,几乎天天晚上都凑在一起喝酒赌牌。马车队在村生产队的大院里有几间房子,说是办公室,其实马有专门的马厩养,饲料有专门的仓库放,他们要办公室又有什么用?不过马革命说有用,只要他说有用当然就有用,反正生产队的房子有的是,他想要几间就有几间。不长时间后,就有人发现马车队的办公室确实有用,由于马革命的特殊身份,他们马车队的人不必每天自己排队去领饭,他让食堂把他们队里的饭菜单独分出来,然后由他们带到办公室里吃,马革命的理由是他们马车队的活儿不定点收工,经常赶不上大家统一的吃饭时间,所以需要特殊对待。可后来村里的人就听到他们吃饭时经常传出乱糟糟的声音,胆大的偷偷把耳朵贴到墙上,就听到里面马革命和他的兄弟们正在大呼小叫,像是在划拳喝酒。那些时日连饭都吃不饱,谁还有粮食酿酒?后来有人说他们确确实实是在喝酒,有人无意中进去时正好碰上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酒。再后来,马车队的办公室里就又搬进了几张床,那些人就开始睡在里面,马革命的解释是住在里面是因为夜里要经常给马加料,既然马革命这么说,自然也不会有人再去追究。只是不问并不等于不闻,里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又有哪一个人会不清楚?这类事情在农村里传播起来,就像一阵风,眨巴下眼就能从村头刮到村尾。

  陈隆毓其实早就听说,他也相信都是真的,所以他才担心。自古以来凡是好喝好赌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现在又是新社会,政府正在大力查禁这些东西,他们那样明目张胆顶风而上,不是在自寻死路吗?就算有马德全这个靠山,出了事情恐怕也难以收拾。陈隆毓恨铁不成钢,心里就开始觉得惶恐不安,怕有一天他这个白发人会送陈旺业这个黑发人,每次想到这里,陈隆毓就不由地要出一头冷汗,儿子再怎么不肖,也始终是他的骨肉啊。

  “好了,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陈隆毓没有了说话的心情。陈旺宗就站了起来,向爹道别后朝外走去,在一只脚刚跨过门槛时,就听到爹在说:“你也年岁不小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在队上干活儿时悠着点儿。”陈旺宗的腿迈在半空就停住了,心里顿时觉得一热,一直以来总觉得爹冷冷冰冰,对他这个儿子似乎不怎么上心,原来爹是藏在心里啊!想着,陈旺宗就觉得鼻子有些酸,嘴里赶紧答应了一声,也没敢回头,就落下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陈旺宗走到自己屋子的门口时,就听到陈根清在哭,声音一喘一喘的像是上不来气,他知道孩子一定是饿醒了,刚才他出来的时候苗香菊已经把孩子哄睡了。进了屋,陈旺宗看到苗香菊半跪着坐在床上,正把儿子抱在胸前使劲地往胸口上按,儿子的嘴里像是含着什么东西,所以声音断断续续。听到有响声,苗香菊抬了一下头,见是丈夫就又低了下去,她已经让儿子闹的有些手足无措。陈旺宗赶紧走了过去,“怎么?又饿了?”

  苗香菊的表情有些沮丧,大人们很长时间都吃不饱了,更不要说有什么营养,根本下不来奶水,这时的陈根清虽然已经过了周岁,但还没有断奶,也根本不敢断奶,生产队规定不到三岁的孩子队里不单独提供口粮,不过带孩子的妇女可以和男人享受同样的口粮待遇,要不只能是男人的八成。可多了两成又有什么用,孩子们根本无法吃这种饭,大人吃了也看不到效果,五成饱和六成饱的区别又有多大?陈根清吃不了大人的饭,苗香菊的奶水又不够,虽然苗香菊一直往他嘴里塞奶头,可干咂巴不出汁,结果自然是他一直都在挨饿,饿了自然就要哭,苗香菊是想用这种办法把孩子给哄睡,睡了就不会再知道饿了。

  陈旺宗已经走到了床边,开始和苗香菊一起哄孩子,当然,他能用的器官只有嘴。陈旺宗说乖儿子别哭了,你看你妈的奶汁多好,又香又甜,你爹我小时候都没有你这么有福气,快吃吧,你要是再不吃,爹可要吃了。苗香菊抬起头看着丈夫的憨样儿,心里哭笑不得,只觉得从嗓子到肚子那一条线酸酸的,就像当初怀着儿子时的感觉又来了。

  这时候,一直在那里睡着的陈根红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揉着还没有睁开的眼睛就喊:“爹,你要吃什么?我也要吃。”

  陈根红已经四岁多了,这般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人长得还没有驴腚高,饭量却不比大人少多少,一顿吃完一碗米还得再要半碗,陈旺宗就是在这个时候这样骂,“看你长得还没有驴腚高,肚量倒赶上驴肚子了,怎么塞都塞不饱。”一旁的苗香菊停下筷子,把女儿的小碗拿过来,从自己碗里扒进去一些米,然后塞给眼泪汪汪的陈根红,小声地说:“快吃吧,吃完后自己玩去。”陈旺宗的手也停下了,只有嘴还在慢慢嚼动,他也知道自己过分了,陈根红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儿,心里有气也不能发在她身上啊?苗香菊还是沉默不语,丈夫不喜欢女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从陈根红出生那天,陈旺宗的脸上就没有笑意,仿佛所有的不幸都是女儿带来的。

  苗香菊怀里抱着儿子,已经腾不出手来管女儿,只能嘴里说:“哪里有吃的,快睡快睡!”

  这时候陈根红已经睁开了眼,眼巴巴地瞅着父母,陈旺宗并没有发火,只是叹了口气说:“快睡吧,睡醒了就有吃的了。”陈根红怯怯地重新躺下,她一向不敢在爹的面前撒娇。

  苗香菊怀里的陈根清渐渐不再发出沉闷的喘气声,像是被哄睡着了,陈旺宗也就上了床,三两下褪掉衣服钻进被窝儿,他确实累了。苗香菊轻轻把儿子放在床上,也倒头躺下,她也累了,照看这样一个孩子并不比下地干活儿轻快多少。

  两个人刚刚把眼睛闭上,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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