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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未曾说完,小脸已经褪尽了血色,嘴唇紧抿,拳头紧握,额角渗出了一滴滴的冷汗,小小的身子更是打着颤,牙齿几乎将嘴唇咬破。
可见,是痛到了极点,冷到了极致。可是,小家伙自始至终都没有哭闹和喊叫。
这份疼痛,连大人怕都是难以承受吧。
“澈儿,痛得厉害,就哭出来!娘不会笑话你的!”瑟瑟抱着江澈,施展轻功,飞速跃向了二楼,快步走到了室内。
“我是男子汉,我不怕痛。”江澈扯开唇角,挤出一抹笑容。他知道,其实他痛时,娘亲比他更痛,所以,他不会哭,他不想让娘看着伤心。
瑟瑟何尝不知澈儿的心思,看着他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她的心,就好似猫爪般难受。她让澈儿躺在她怀中,将手掌放到他后背,向他输送内力,希望澈儿能好受一些。
床榻上,瑟瑟抱着澈儿,一个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个忍受着心痛的折磨。半个时辰过后,疼痛渐消,澈儿躺在瑟瑟怀里,痛的累了,睡着了。
紫迷递过来温热的湿毛巾,瑟瑟柔柔地将澈儿脸上的冷汗拭去。
她凝视着怀里这张童颜,刚刚发作了寒毒,全身还是冰冷的,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低垂,纤密如黑翎羽。只是,睫毛上,挂着一滴泪花。清醒时,他没哭,睡着了,终忍不住淌出了泪。
或许是因为知晓自己的身子状况,澈儿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他懂事,他珍惜着每一日的时光。他从不抱怨,从不哭泣,他每过一天,就要给她们带来许多欢笑。只是,老天何其不公……
瑟瑟伸指,抚过澈儿的眉眼,将他睫毛上的泪珠拭去。
当年,从崖上坠落之时,她本已万念俱灰,如若不是知晓腹中还有他,或许她们母子早已粉身碎骨了。因为他,她才能在这世间活了下来,也因为他,她带着满怀的母爱和歉疚。
她未曾料到,孩子继承了她的血脉,却也继承了她身上的瘴毒和寒症,并发成寒毒。
瘴毒和寒症在她的身上,根本不足挂怀,可是,到了孩子身上,因为是从胎里带来的,且并发成了寒毒,是以很难根除。四年了,她也寻了不少药草,只是却只能延缓毒发减缓发作时的疼痛,并不能根除。之前,都是一月发作一次,而现在,澈儿发作的是越来越频繁了。再不根治,她真的害怕失去澈儿。
听闻马跃说,他通过探子打探,知悉欧阳丐从海外带回来的药草,其中有一味是能根除寒毒的。海战时,她不打算让马跃强抢,因为那样会连累许多无辜的兄弟死伤,还不一定能抢到手中。但不代表她就是放弃了药草。
她起身,替澈儿将锦被盖好,匆匆走了出去。
“紫迷,青梅,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去绯城。”瑟瑟淡淡吩咐道。
“小姐,带上小公子一起儿去吗?”紫迷问道。
瑟瑟颔首,这一次不知在绯城呆多久,若是留澈儿在岛上,她是绝不会放心的。寒毒发作时,她若不在身边,澈儿有个意外,她情何以堪。
*
帝都绯城。
兰坊。
“兰坊”是绯城近几年崛起的青楼,名冠京师,里面的女子都是以兰的品种为名。当红的妓子有雨蝶,墨兰,素芷……
“兰坊”与胭脂楼等其他妓院不同,女子不卖身,但是,却个个才艺极佳。当年素芷一曲《清商》冠绝天下,雨蝶一舞魅众生,使“兰坊”成为文人*客,江湖侠士无一不神往的去处。
兰,色清,韵清。来到“兰坊”,令人气清,神清。王孙公子,文人*客,去惯了“胭脂楼”那样令人醉生梦死的青楼,对于“兰坊”,极是眷恋。
不过,无人知晓,这“兰坊”其实是东海海盗的消息收集点。
暮色降临,天地间顿时黯淡下来,白玉似的月华渐渐升至半空中,为夜色笼上一层清冷而朦胧的雾气。
清兰阁,“兰坊”的最高处,镂空的朱红窗子打开一道缝隙,江瑟瑟凭栏而望,底下的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今晚倒是挺热闹啊。”江瑟瑟一袭男装,倚在窗边,眺望着楼下的人流,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刻意粗着的嗓音说道,声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磁力。自从四年前坠崖后,瑟瑟只要到绯城现身,都是以男子身份而来,且脸上带着新作的面具。
素芷浅浅笑了笑,她生的极美,朱唇不点自红,*胜如初雪,是一个纯似幽兰,娇美胜牡丹的女子。
“主子,你派我打探的消息,素芷已经打探请楚了。”素芷清声说道。
“说吧!”瑟瑟眯起眼睛,慵懒地拢起耳畔下垂的发丝。
素芷瞥了瑟瑟一眼,垂首禀告途,“欧阳丐的药草一到绯城,便全部高价出售了,卖到了城里的各家药坊,素芷派人打探了,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主子所说的医治寒毒的药草。”
瑟瑟心底一沉,马跃明明说打探到欧阳丐的药草里是有医治寒毒的,何以?莫非马跃的消息有误?
“主子,我听说璿王府有一个孩子,也得的是寒症,据说也是胎里带的。不过,素芷没打探到璿王是否从欧阳丐那里购买药草。”素芷道。
听到璿王这两个字,瑟瑟心头一颤,宽袍中的玉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握得指尖发白。四年来,她刻意回避着这个人的消息,这次,是四年以来,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主子,您没听过璿王的大名?”素芷看到瑟瑟良久不说话,轻声问道。
瑟瑟冷冷笑了笑,没有听闻,怎会没有听闻?
当她生下澈儿,那小小的人儿,黑蓝色的*,带着毒的孩子,哭声是那样的细微,那一刻,她咬牙吐出的便是这个人的名字。
当澈儿一天一天的毒发,她抱着他,一颗心揪痛,她咬牙吐出的还是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如魔咒一般的名字。
这个曾经令她爱,令她恨,而如今,只是让她怅然的名字。
“璿王府中那个中寒毒的孩子,是谁的孩子?”瑟瑟沉下心,定定问道。
“听说是他的妃子的,据说是在边关娶得。四年前,璿王遣散了府内所有的姬妾,独留她一个,按理说应该是很宠爱她吧,可是不知为何,在两年前,又休了那个妃子。虽然休了,他却没有赶她走,仍许她住在府里,素芷认为,应当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留她的吧。”
瑟瑟淡淡笑了笑,他会休了伊冷雪?倒是奇闻!既然伊冷雪那个孩子也有寒症,那么,夜无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素芷没有查到璿王府买药,那是因为根本就不用买,欧阳丐只需暗中送过去即可。
如今,只有他的府里有药草,这可如何是好?
“璿王此刻可在绯城?”瑟瑟低声问道。
素芷点了点头,道:“五月初八是圣上的生辰,璿王五日前便从边关赶回来了。据说,后天他府中有一场宴会,宴请的是太子和逸王。”
“逸王?”瑟瑟挑眉,夜无涯也封了王,在忘忧岛居住这几年,真是和世事隔绝了。
如若她去求夜无涯,不知能不能从夜无烟那里讨到解药。只是,上次他帮她到牢里探望爹爹,已经麻烦过他一次了。她不能再连累他了。
她要夜探璿王府。
暗夜深沉。
瑟瑟一袭黑衣,黑巾蒙面,从璿王府后院翻墙而入。对于璿王府,她不止一次暗夜外出,道路还是熟悉的。她如同一片叶子般轻飘飘落地,眼前,还是那片竹林。
再闯竹林,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按理说,应当是轻车熟路,然,没料到,这个竹林再不是她上次闯过时,那般简单了。
没走几步,就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如簧般的暗器袭来。她躲过一*的暗器,却蓦然发现,这竹林不仅有机关,还摆了阵法。是依照上古五行阴阳阵所创的江湖上最厉害的“九宫阵”,如若不是她这四年在忘忧岛演习过阵法,今夜,她不是死在这竹林中,便会被夜无烟活捉。
瑟瑟躲过一拨暗器,定睛看了看,发现和“九宫阵”略有不同,显然是经过了改创,夜无烟手下,果然是有能人。精通五行遁甲的,应当是那个璇玑公子凤眠。
肩头上暮然中了一箭,瑟瑟眉头一皱,细细观察着阵法,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终于从阵中走了出来。但是,机关启动的声音早就惊动了府里的侍卫,竹林外,等待瑟瑟的,是一场厮杀。
金堂金总管站在侍卫最前方,望着那抹俊逸的人影从幽林中步出,他笑眯眯道:“阁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璿王府尔也敢闯!”
瑟瑟冷冷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不想因为用新月弯刀泄漏了身份,是以,今夜,她带的是一柄宝剑。瑟瑟知晓,金堂能做夜无烟的总管,武艺自当不弱,不敢小觑,抽剑在手,和金总管斗在一起。
金总管没料到这个黑衣人这么不好对付,斗了十几招,他已隐隐处了下风,要说,他可是身经百战的擒虎手啊!
瑟瑟不敢恋战,卖了一个破绽,引金总管来袭,然后长剑一挥,迫退包围上来的侍卫,纤腰一拧,纵身跃到了高墙上。
“金堂,来者何人?”暗夜中,一道冷澈低沉的声音传来。
曾经牵动她心魂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似乎比之以前,更加冷然了。
瑟瑟垂首,淡淡瞥了一眼那正疾步而来的高大俊逸的人影,不想来人正看向她,两人目光相触,看到他深邃的眸底那点点寒意,瑟瑟心底一凌,纵身向外跃去。
夜无烟听到机关触动的消息,知晓有人夜闯璿王府。金堂带着人去抓人,他坐在书房内,不知为何,一颗心心烦意乱,坐卧不宁。
璿王府的竹林,自从建立,也不知困住了多少心怀不测之人。只有一次,困住的是她。想起当日情景,夜无烟心底忽然一滞。他披上衣衫,快步向竹林走去。
夜无烟没料到,来人武功如此之高,连金堂也不是他的对手,竟然让来人逃了。
他想起黑衣人临去的一瞥,他的心忽然抽紧,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好似死去了一般。
那黑衣人是谁?
他没看清她的眼,只感受到了她的眸光,那样淡,那样冷,那样飘缈!
何以淡淡的一瞥,他便如此失魂?
而那目光,那目光竟然是生生刻入到心尖,深深印入到脑海的眸光,那目光是夜夜在梦中出现的目光。
是她吗?
夜无烟纵身跃上高墙,向着远处那抹如烟似雾的身影追去。
天上冷月不知何时移到了阴云之后,天地间忽然黯淡下来,前方的人影渐渐隐入到黑暗之中,继而不见。
夜无烟施展轻功,狂奔而去,然,屋檐茫茫,哪里还有那袭黑影。然,他却不肯放弃,只因为那一瞥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是何曾相像。
他狂奔着,带领着金总管和侍卫在暗夜里寻找着。可,最终是一无所获。
金总管望着暗夜里静立的男子,这种境况太熟悉了,因为不是第一次发生。
每一次,当王爷看到一个和王妃熟悉的背影,或者仅仅是一袭青衫,他都会狂奔而去,可是,希望总是会落空。那个如兰似莲的女子,终究是杳无音信。
四年了,他们都知晓希望已经渺茫,从那么高的山崖上坠下,就算被人救走,怕也是活不成了吧。可是,王爷却坚信她是活着的。
他封她为王妃,遣散了府内那些侍妾。
虽然府内还留着那个伊冷雪,但是,早在两年前,北鲁国可汗退位,赫连傲天登基的那一年,便取消了伊冷雪的名分。
“金堂,方才那黑衣人,用的是什么兵刃?”夜无烟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声问道。
“是宝剑!”金总管如实回答。
夜无烟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下来,他苦涩地笑了笑,缓步向府内走去。
希望再次落空了,那个黑衣人或许只是有一点像她罢了。
他寻了她四年,只要战事一停,他便派人去寻找,可是人海茫茫,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东海,他去过不止一次,不仅寻不到她,也打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就连她的两个侍女青梅和紫迷也销声匿迹了,据说在一次海战后,那两个侍女受伤而亡。他原本还打算抓了那两个侍女,细细询问呢,可是这个线索也断了。
他也曾想过,是否她和那两个侍女一起躲起来了呢?是以,他在岛上安插了两个探子,可惜的是,四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查到。如若她活着,不会一点消息也查不到,除非她瞒住了岛上的所有海盗,也或者,她真的不在这个人世了。
难道说,她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他的胸口一阵又一阵闷闷地抽痛着,心里突然有一股绝望蓦然翻了起来,带着血腥味。难道,这心,已经真的痛的裂出血来了么。
他静静伫立在后院的新月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