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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知道我需要的不是道歉。”
“你需要什麽,只要我能办到。”
“我需要你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
“艾伦,别用对付那些蠢货的方法对付我。我不是在审问你,如果你坚持不肯说我也不会让昆廷揍你一顿。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最多让我头痛失眠,让我花掉一点积蓄,可是你让麦克受伤。”
艾伦沈默了片刻,忽然说:“你永远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你非但不需要道歉,甚至不需要昆廷出手,轻轻一句话就击中了我的要害。”
“你早就知道这个暗棋委托的真相对吗?”
艾伦看了麦克一眼,麦克也正看著他,似乎无论他说出什麽峰回路转的内幕都不会吃惊。
“也不能算是知道全部真相,因为一开始我们对这个计划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你们。”露比若有所思地说,并向麦克投去一瞥。
麦克说:“我什麽都不知道,你们继续说。”
“这个‘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知道他是谁很重要吗?”
“我厌烦了你一直和我兜圈子,虽然这件事在刚开始的时候让我栽了个大跟头,但那并不表示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露比说,“是他,除了他没有别人。”
艾伦并不否认:“是他。”
“他为什麽找上你?”
“因为我是合适的人选。”
“你可以拒绝。”
“我不能。”
“为什麽?”
“因为他的理由太充分。”
“请说。”
“他知道一旦我下落不明,而你又发现他参与了这个委托,一定会不择手段破坏委托人的计划。”
“这是他的原话?”
艾伦努力回忆了一下:“原话可能是竭尽全力,我最近记性不太好。”
露比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给他的感觉真的很难形容。竭尽全力,“他”的用词多麽准确。为了让他竭尽全力,“他”在他面前的道路上设置了多少障碍,又在多少难以逾越的障碍上设置了唯一的缺口。整个棋局与其说操纵在委托人手里,不如说尽在“他”的掌握。
“所以你就瞒著我接受了这个委托。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让我也变成他的棋子。”
“你为什麽不换个角度去想?他认为除了你没有人能够阻止委托人的计划。”
“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手。”露比忽然问。
“什麽?”
“那双一直放在桌子上的手。他总是会在和你交谈的时候让你猜猜他手里的东西,就像个老派的魔术师。他的手永远在操纵别人,他要求所有人都按照他安排好的方式去做每一件事。”
“难道你不是吗?”
“我还差得远。”
“等你到了他那样的年纪,或者等你有了一个和你自己一样固执的孩子的时候,你一定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艾伦说,“我很庆幸,在我八岁的时候能够影响我的人全都离开了,否则我会发现我最痛恨他们的缺点也同样会出现在我自己身上。你没有发现自己和他是同样的人吗?”
世上再也没有像你们这样相似的父子了。
露比说:“别惹我生气,艾伦。”
“瞧,你终於承认你在生气了。”
“如果我承认在生气会让你觉得像打了个胜仗一样愉快,你尽管那样认为就是了。”
“这和我又有什麽关系?”
“六年,不,七年。七年中你不是每天都在不遗余力地惹我不高兴吗?”
“可是就算你不高兴了,对我又有什麽好处?”
“……”
麦克离开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朱蒂看到他出来问:“他们在吵什麽?”
“他们太久没见面了,让他们好好聊一会儿吧。”
“麦克。”
“什麽事?”
“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朱蒂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麽,麦克惊讶地看著她。
“是真的吗?”
“是啊。”朱蒂说,“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怎麽样?现在我有一个新厨房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边听音乐一边摇摆臀部。
“好的。”麦克笑著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朱蒂撑著下巴说:“欢迎回家。”
58。父亲们
鲁伯特先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这个书架上的书凌乱不堪毫无章法,排列顺序既不是按书名,也不是按作者,更不是参照内容分门别类。他没有翻开书,只看了一眼空档处的灰尘,就原封不动地把书插了回去。
鲁伯特先生从容不迫地穿过书架,往这个房间唯一的光源走去。
“这些书全都在你的脑子里,为什麽还要让它们留在这积攒灰尘?”
“你明明知道理由。因为我们越衰老,越趋向虚无,所以越衰老,越迷恋真实的触感。如果没有这些陈旧粗糙的书,看不到封面,摸不到书页,我也会渐渐健忘的。”
“我真不喜欢这个话题。”
“其实我们可以在电话里聊一聊,这样就不用互相看到对方满是皱纹的脸了。”
鲁伯特先生走到灯光能照亮的地方,桌子对面坐著他的老朋友。
安格斯.特罗西没有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他站起来,从身後的酒柜里拿出两个擦得发亮的玻璃杯,并从一个水晶酒瓶里倒了两杯酒。
鲁伯特先生从他手中接过酒杯,在桌子的对面坐下。
“他有一个一样的酒柜。”
“是吗?”
“一样的酒杯,一样的酒。”鲁伯特先生在座位里挪动了一下说,“这个座位会让人不太自在。你是故意想让坐在你对面的人感到不自在吗?”
安格斯无声地笑了:“他们要是太自在,怎麽制造紧张呢?紧张可是个经验丰富的士兵,只要它占领了他们的身体,他们就会不论好坏对所有消息都深信不疑了。”
“你总是喜欢把自己扮成一个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可以信口开河,比情报贩子强多了。”
他们互相碰了一下杯。
“你不想对他解释一下吗?”鲁伯特先生喝了一口酒,把酒杯放在桌上。
“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安格斯不无遗憾地说,“我们之间似乎不需要解释。”
“是不需要,还是从来没有想过去解释?”
安格斯沈默片刻。他知道自己和露比的问题出在哪里,露比一定也知道。他们的问题出在双方都太聪明,不需要解释就知道彼此的想法,反而因此失去了必要的沟通。
“我们能够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太少了。”
“可他至少还能够走到你面前,坐在这张不自在的椅子里和你说上几句话。”鲁伯特先生说,“我和吉恩、弗兰科都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认为这一次我做得太过分了吗?”
鲁伯特先生看著杯中酒,在这里他可以和老朋友无话不谈,可以很放松地聊一些在外面已经没人能和他聊的话题。
“不。”他说,“正相反,我认为这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对於整件事的始末和细节,或许到了此刻你们心中都如明镜,可是仍然有很多需要解释的地方。为什麽不坐下来谈一谈呢?他经历了太多挫折,你也在暗中付出了很多,最後的结果不应该这样充满敌意。”
安格斯露出一些微笑:“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能够付出的已经不太多了。我还没有感谢你,听说你中断了一条输送通道。”
“没什麽关系。”鲁伯特先生说,“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对钱也已经不怎麽看重了。就当是陪年轻人玩一玩,我们年轻时也是一样的野心勃勃,认为世上无难事,以血肉之躯到处横冲直撞。记得布兰达白金俱乐部的火并吗?当时我只有20岁,可想起那些枪火,那些弹壳掉在地上的声音,血流成河的吧台和卡座,还有遍地尸体,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
“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我们老了,可世界还是一样年轻冲动。”
“为过去干一杯。”
“干杯。”
玻璃酒杯碰撞时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
鲁伯特先生说:“为什麽不告诉他,你之所以介入这个暗棋委托,是因为如果你不插手就会有其他人来为委托人筛选杀手。这件事是不可阻止的,只能在按部就班的计划进行中以无法察觉的方式慢慢破坏。隔断情报网是为了不让他太早知道真相,如果计划尚未开始就被中止,非但每一个参与者都可能会被灭口,而且对阻止整个计划也毫无益处,委托人随时可以重头开始一个新委托。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确实利用了他们,但从另一种角度说的话,你只是在尽你所能地保护他们。”
“特罗西家的人从来不付出。”安格斯向他微微一笑,笑容非常浅,似乎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我们还是来聊点别的吧。”
“你想聊什麽?”
“他最近过得怎麽样?”
鲁伯特先生对这个问题郑重其事地想了想,一向严肃冷峻的目光中渐渐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他过得像个普通人一样好。你还记得普通人是怎麽生活的吗?”
安格斯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除了唯一能够照亮桌子的光源外,周围是雾霭一般的黑暗。人人畏惧的黑暗在他身旁就像个沈默安静的朋友。他与世隔绝,沈浸在孤寂与神秘之中,像个长跑选手一样在生命这条漫长的跑道上独自前进。没有人为他加油,也没有人为他喝彩。人们对他的看法是一致的,他是个令人敬畏的人,有别於常人,游离於这个世界之外,不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束缚,又掌握了这个世界的全部秘密。他不需要吃饭和睡觉,不需要娱乐和享受,没有悲喜,没有情感。他和普通毫不沾边。
“说实话,我不太记得了。”安格斯说,“你回忆起过去时,感觉就像是昨天。而我回忆过去时,像走过好几百年那麽漫长。”
鲁伯特先生的生活永远不失紧张,年轻时他的生活是枪和子弹,现在他的生活是来自各方势力的威胁和制衡。繁忙总会让时间一晃而过,安格斯的生活却是没有起伏的,几乎静止不动。虽然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同样的沧桑和皱纹,但却给了他们截然不同的感受。
想到那些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每天的生活,鲁伯特先生和安格斯同时沈默起来,既不说话也不动,整个房间都在一种禅定式的专注中归於静默。
最後鲁伯特先生说:“想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我可以载你去墓园看看莎拉。”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
“你是这个圈子里最令人敬畏的情报贩子,你为每一个消息标上天文数字的价钱,这些年你赚的钱不比我少,可是却从来不享乐。”鲁伯特先生看著他说,“你干这一行并不是出於喜欢,只是在惩罚自己。”
安格斯保持著若有若无的微笑:“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有些事不用说得那麽直白。”
因为一个错误的情报而使身边的人死於非命,他在二十年中将自己关在这个活死人坟墓一样的地下室里,日复一日地重复著繁琐枯燥的情报工作。
安格斯.特罗西的情报永远不出错,这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但他们不知道他此生仅错过一次,就已後悔终生。
“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去墓地,不如去看看露比的新店,就在车里远远看一眼怎麽样?”
“我怕外面的阳光会把我的眼睛晃瞎,我已经不太适应光亮了。”
鲁伯特先生从那张不自在的椅子里站起来,向著安格斯俯下身,悄声说:“让我的保镖们借一副墨镜给你,反正他们戴著也只是为了吓唬人。”
“那就往後面走吧,从入口出去太惹人注意了。”
“我还不知道这里有後门。”
“总要留一点後路吧。”
鲁伯特先生穿上外套,拿起帽子,从帽檐下看了看他:“说起留後路,你为露比挑选了一个很好的合夥人,要不是他,恐怕这件事也不会这麽顺利。”
安格斯回头望著他说:“我没有为他选择什麽合夥人。”
他只是在最初的时候拒绝了那个年轻人,让他有更多的机会去寻找适合自己的夥伴。
“没有人能永远操纵别人的一生,即使他越走越远让我鞭长莫及,那也绝不是坏事。”
鲁伯特先生说:“看完露比的新店之後,再去我家吃个晚饭吧。尝尝德萝莉丝的苹果馅饼。”
“她一定不认识我了。”
“记得摘了墨镜进去,不然她会害怕的。”
安格斯在後面的书柜上按动了一个机关,从墙面上露出一个隐蔽的小门。
不管什麽时候,都不能忘记给自己留下後路。
鲁伯特先生弯腰走进门里,忽然转身问:“真的不要我代你去对露比解释一下吗?”
“不。”安格斯说,“让我们自己来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