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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的一大群学生。”
“那是今天例行的医会,我没有去。”
“他们缠着我,问所有的弟子当中究竟谁的医术最高。”
慕容无风平日训徒甚严,口不臧否人事。学生们总想从荷衣的口里掏出一点机密。
“告诉他们:各有所长,难分上下。”
“我就是这么说的。这一句话没油没盐地说了无数遍,连我自己的胃口都给吊起来了。不如你现在就悄悄告诉我,我发誓绝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我想睡了……”
“是蔡宣?”
“……”
“是陈策?”
“……”
“是王紫荆?”
“……”
“究竟是谁?”
沉默半晌,慕容无风终于报出了一个名字:
“吴悠。”
荷衣长叹一声,忽然道:“你发现了没有?吴悠变了很多。”
刚从天山回来的时候,谷里人告诉他们,接到慕容无风的“死讯”之后吴悠曾大病了一场。虽然大家都知道是为什么,谁也不敢点破。那段时间,人们常在深夜里看见她穿着一袭白衣幽灵般在湖边徘徊。怕她想不开,郭漆园不得不吩咐一个手下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奄奄一息地病了几个月,渐渐好转,整张脸瘦得缩小了一圈,远远望去,只剩下了两只大大的眼睛。她变得格外沉默,脾气却越来越坏,越来越难以捉摸。她挑剔陈策的方子,嫌蔡宣手慢,在医会上与所有的人争吵,让外地的大夫下不了台。渐渐地,谷里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她。
有一天,大夫们终于忍无可忍,一起向主管医务的陈策诉苦。陈策只好找个理由把她调到谷外的竹间馆。紧接着,人们迅速发现了这样一个事实:作为大夫的吴悠是不可替代的。她最擅长的手术其它人都没有把握。少了她,谷内处理病人的速度立即慢了许多。
为大局起见,陈策只好又劝她回谷。这一回,三位主管轮流当说客,谁也没能把她请回谷去。
直到慕容无风回谷听了此事,亲自跑到竹间馆去说了句“我实在需要你来帮忙”她才乖乖地跟着他的马车回来。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情愿留在谷内。慕容无风只好让她每个月的前十天留谷,后二十天驻竹间馆。他若生病无法起床,吴悠则会自动请求整月留在谷内,替他应付医务。
“她是有一些变化,”慕容无风承认,“前些时,我总在冰室里看见她独自解剖尸体,很晚也不睡。她不是一个胆小的女人,可是这些尸体大多支离破碎、面目可憎,就是我看久了也会心烦。而她却好像十分喜欢,常常一边干一边吃东西,有时还喝点酒。”
“你不是也一边干一边吃葡萄么?”荷衣笑道。
“我和她不同。”
“有什么不同?”
“我一直如此,”他道,“而她以前并不是这样。她一向不大喜欢面对死尸。那个冰室,她总是能不去就不去。我们若走了,她也会跟着走,很少单独留下来。”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回来之后。”
“也许她嫁了人会好些。”
“为什么?”
“对于有些女人来说,嫁人本身就是一种疗法。”
刺骨一刀
“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听见一个女孩子道:“小姐请你进去,你径直往前走就好。”
那声音又轻又脆,带着明显的敌意。
而且,她知道他是个瞎子。
屋内燃着薰炉,显得十分温暖。沉香暗逸,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气。
“你若以为这是客厅,那就错了。这是小姐的诊室。”
那丫头跟在他身后加了一句。
他淡淡地回道:“你不必告诉我这些。”
——言下之意,似乎嫌她多嘴。
月儿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吴悠一言不发地坐在内室的一把天台藤椅上,慢慢地喝着茶。
她一直注视着这个身材修伟,神态宁静的青年。他的额头高昂而饱满,瞳孔漆黑,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之色。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他看人的样子却显得专注。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双眸子背后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使得他的每一次凝视都尤如一只黑豹,与她擦肩而过。
“是你。”她很镇定。
“是我。”他对陌生人的嗓音有细致入微的记忆力,很快认出了她。
“你就是唐潜?”
“我看着不像?”
他有些失望,发觉她一见到自己,嗓音不再像方才应门时候那样温柔甜美,而是立刻变回了昨日交谈时的那种冷若冰霜的职业口吻。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微雪阁。”顿了顿,他又道,“‘微雪’这两个字不大好。”
她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错,那三个字是刻在大门边的,字迹微凹,他居然一摸就知道。
“倒要请教有何不妥?”
“令师一身风痹,遇冷则病。吴大夫还用‘青毡帐暖喜微雪,红地炉深宜早寒’这句话,岂非故意与人过不去?”
这瞎子居然还懂诗,她有些诧异,口气里愈发挑衅:“我用的不是这个典。”
“该不会是‘疏钟寒遍郭,微雪静鸣条’罢?”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这就更糟了。”
“何以见得就更糟了?”她冷冷地道。
“前两句是‘永夜殊不寐,怀君正寂寥。’所谓诗言志,歌永言——”
“你胡说!”她满脸通红地打断他,“我用的是韦苏州的‘山明野寺曙钟微,雪满幽林人迹稀’……”
她知道自己在狡辩。一个词岂能拆到两行诗里?
唐潜只是笑了笑,然后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完全可以理解。”
他仍在暗自调理内息,打通经脉,期望和她多说几句,以便拖延时间,争取机会恢复气力。
——实际上,当她向慕容无风说起这个院子起名为“微雪阁”时,他只“嗯”了一声。
接着她请求他的“墨宝”,他就说“好”。
当晚,陈策就将他写的字送了过来。
就是这样简单。
简单得没有任何暗示。简单得让人绝望。
她定了定心神,冷笑:“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你就应当明白,我请你来,并不是为了以诗会友。”
他等着她说下去。
“你的右手边正好有张床,你为什么不躺下?”
他怔了怔:“你要我躺下?”
“躺下了,我才好割下你一条腿啊。我可不想让你的血脏了我的地毯。”她放下茶杯,故意扬起声调,“月儿,刀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只是忘了磨,所以有点钝,割起来只怕要费些功夫。”
“他好像还不肯躺下来……”
“吸了小姐的‘七星花粉’还不肯躺下来?我只好帮帮他的忙了。”月儿抄起手中的一个茶盘,往他脑袋上一挥,“咚”的一声,他一头栽倒下去,正好落在床上。
立时,有只手将他的四肢牢牢地和床的四个角捆在一起。
“月儿,动手。”
“小姐……干什么?”
“脱光他的衣服。”
“我……”
“你什么你?在这里看见光身子的男人还少?”
“可是……我又不是大夫……”月儿跺跺脚,脱光了他的外衣,只给他剩下了一条裤子。
吴悠瞪了她一眼,道:“我叫你脱光,这是脱光么?”
“羞死人了,我不干,人家还要嫁人呢。”月儿嘟囔了一阵,又盯着唐潜的身子看了半晌,吃吃地笑道,“小姐,这个瞎子长得真难看。这么长的腿,这么细的腰,肩膀这么宽,皮肤这么紧……我从没见过身材这么差的男人。”
“所以今天我们一定要把他的身材修理得像样一点。唐公子,你说,对不对?”吴悠拿起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的头上比划着。
刀锋从脸上拂过时,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真是个瞎子?我怎么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咱们的迷药究意管不管用?要不要把你上次配的那瓶‘欢心’拿来?”月儿凑近他的脸,仔细地研究着,好像他是一具尸体。
“怎么会呢?”她慢悠悠地道。
“对,对。让唐门的这群畜牲也尝尝被人砍的滋味!”月儿咬牙切齿地道。
“所以你得脱光他的衣裳,这样我们动起手来才方便。”吴悠淡淡地道。
他的脸顿时通红了。
月儿道:“小姐,你看,这个人还会脸红!”
唐潜道:“拜托两位给我个痛快。我现在这样子,动起手来已很方便,不用再脱了……何况,刀一下去,血就会喷出来,两位还是先预备下一块布比较好。”
月儿笑道:“哈哈,这个人居然脸皮很薄。小姐,我来割了他的裤子,气死他。”
“算了,给他留点面子。你去叫辆马车。等我们干完,好把他人不知鬼不觉地扔到谷外的阴沟里去。”
“我这就去!”
他感到床头微微震荡,有人坐到床边,还听到了“铮”的一声,她好像用手弹了弹刀锋。
刀尖在他的腿上划了一下,大约是她在试刀子是否锋利。
然后,他感觉她好像抬起了手,要做某种投掷的动作。
他突然大声道:“且慢!”
她停住手,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姑娘莫要忘了,云梦谷的弟子入谷时都发过誓,此生此世,治病救人,绝不擅用所学,误人性命。”
“不错。”
“我不是病人,你却对我用私刑,这样做有违你的誓言。”
她一言不发,慢条斯理地将一种膏药涂在刀锋上。
“你说得不错,”她慢吞吞地道,“就这么砍了你一条腿,也太便宜你们唐家了。我知道你后天有一场机会难得的赛事,唐门的人都指望你替他们露脸。所以,这种让唐门丢脸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你错过。”
他的心咚咚乱跳,听了这话才松了一口气:“你是说,你已改变了主意?”
“我只是想在你的腿上刺上一刀,让你受点轻伤。这样,明天你还是可以和人决斗,只不过这次你一定会输。”她抚摸着刀锋,淡淡地说,“在那种情况下,输就是死。”
她的声音优美而冷酷,使人迷惑,等他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又不禁一阵发寒。
他只好苦笑:“这计策实在很阴毒,我一向以为只有我们唐家的人才想得出来。”
“你若知道先生现在受的是什么罪,你就该明白,我对你已算是很客气了!”她终于放下斯文,嗓门越来越高,恶狠狠地向他怒叱。
“他应当很习惯才是。——他原本残废多病,多一条腿少一条腿根本无所谓。”明知在劫难逃,他还故意招惹她。
“啪”的一声,她一掌掴了过去,力道十足,打得他眼冒金星。接着,她又扑了上去,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他无法挣扎,满脸发青,几乎快要被她掐死。
“先生从小到大与人无忤与世无争,仁心仁术只知治病救人,连只苍蝇都没拍死过。却被你们折磨成这个样子!你晓不晓得我有多恨你们?”她失去了控制,浑身发抖地冲他大嚷了起来。
他在她的指隙间困难地呼吸着,已近乎休克。
“要不是那一句誓言,今天,我岂会轻易放过你?”她的指甲修长,将他的脖子划得满是伤痕。
终于,她按住心头怒火,松开手来,冷冰冰地道:“我要在你的腿上扎一刀,你自己挑,要留下哪一条腿?”
他的颈子刚从她的手掌里逃脱出来,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右腿……”
她冷笑:“好。”
一抬手,一刀扎在他的右腿上,将他的大腿刺了个对穿,几乎将他钉在床板上。
他整个人痛得弹了起来。血如泉涌。
…… ……
她很快就睡着了。
他却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来到书房。
整个晚上,为了等荷衣,他什么事也没做,医案堆在案头,一本也没打开过。
方才在湖心亭上久坐,受了些冷气,他写字的左手马上感到吃力。批改医案的时候,头一句还勉强能将几个字写得一般大小,往后,字开始越来越大,越来越散架。
他捉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写完一行,已累得冷汗淋漓。
再往后,整只手腕酸痛难忍,握笔已十分困难。
他把笔放到一旁,换了一只手。
右手的风湿更加严重,肘部已有些不大灵活,所幸还捏得住笔。
饶是这样,他仍旧写得慢,写得吃力。以这样的速度,就算是写到天明也写不完。
他扒在桌上写了整整一个时辰,只批改了六份,已累得头昏眼花。然后,他的胸口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胀闷,太阳穴上青筋乱跳。眼前的字迹亦跟着浮动起来。
他连忙放下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杯里的酽茶早已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