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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jas
申明:本书由 (。。)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正文】
一
我约何真知出来吃饭不外乎是有点无聊。当然何真知不是无聊的人,她活泼有趣,言语玲珑,虽然有时沉默起来如石头一样,但笑容仍然温暖得象春风。
我时时同何真知说:“你的笑脸真是所向无敌。”
她笑着看我:“不是天生的。”
那当然,我并不相信有人能天生生就这样笑容,温和清晰、充满体谅,就算天生,也不可能保持到三十岁。
不,不是面具。何真知对朋友从来不戴面具。
我们在一个小酒馆喝酒,那里的红烧豆腐和辣子鸡是我俩至爱,何况现在正值初春,新鲜马兰头和荠菜十分清口,再加上家酿红酒糟辣炒嫩蕨苗,简直美味之至。我问何真知:“你说我们俩象不象仗剑天涯的落魄流浪客?武侠小说当中可不就是这般场景?”何真知笑着点头,夹一筷蕨苗,吟吟笑道:“好衣美食有来处,皓腕肥来衣带窄。”
我扑一声笑出声来:“喂,骂人的话,很好听么?”
她狡黠地笑:“我是奸商,你是苛吏,也不算枉担虚名了。”
老板小杨笑着走过来:“你们还要酒么?再加点什么菜?”
我和何真知一起指着他:“奸商!”
三人大笑。
笑声中我略略侧头,看到一个男孩子直直地看着我们,我很诧异,索性转过头去,那人倒自自然然地抬头让我看,我一怔,推推何真知:“那人你认识?”何真知转头看过去,也一怔,摇摇头。那人微微一笑,仍然看住我们。
一定是看两个女子对坐饮酒好奇罢了,年纪这般小,也难怪少见多怪。我和何真知相视一笑。
桌子上已经摆了四只空啤酒罐,何真知并不是淑女,把啤酒当饮料,我本来嫌它涩,跟她喝得多了,倒觉出有隐隐的甘香回味来,弃了红酒不喝,同她学豪迈。听说啤酒喝多了易长酒肚子,回家便练收腹瑜珈自我安慰。
说起家,何真知问我:“同租人找到了么?”
我刚贷款买了套新屋,装修完毕后钱银紧张,便贴招租,想找一个同租人分担按揭。因为十分爱惜新屋子,对同租人要求多多。
何真知说:“其实……”我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着说:“长贫难顾。”其实不过是一两年的事,因为我甚至不想自己过一两年清苦日子,必得要舒坦些,那就没理由借了朋友的钱来舒坦了。不过若是叶华必定会嘿嘿笑说:“快找户头罢。”
我看着何真知嘿嘿笑起来。
她不睬我。这个人精。
我叹口气:“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只不过希望那人比较爱卫生,生活健康,不带异性朋友回家,长得略齐头平脸些,还有……”何真知笑吟吟打断我:“还有?这已经纯粹是一老姑婆的要求了,你有胆子说还有?”我气结,想一想,好象也的确不太近情理,自己也笑起来。
她倒想了一想,说:“你那屋子装得不错,连客卫都十分精致,样样俱全,如果租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倒真不放心。这样吧,我替你看看公司里有谁想租房的。”
我心想,何真知,不若你租了它。不过这个念头方一动便被扼杀,何真知若是想买房一早已买下,她只是愿意住在公司的小宿舍里,而且,相见好相处难,这些年我早割绝了与人过于亲近的欲望。不是没有其他朋友,但何真知算得上是我最珍惜的,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方能长久。
何真知说:“这个周末有一个爬山活动,你去不去?”
我想也不想地回绝:“不去,我要去看罗见。”
回到家,觉得有点冷,到底是初春,夜里总是清寒,风象冰水一样慢慢渗进衣服,脱下衣服,手臂是清凉的,起着细细小小的疙瘩。
打开电视机,刚好是一部戏的尾声,一把男声跌宕起伏地唱:“他早已空了心,对你的深情都看不见”,心里轻轻一震,最近总会因为一句歌词一段对白一个眼神心里那么一震,似有无限感慨涌上来,呆半晌,关了电视上床睡觉。
夜很黑,慢慢月亮浮上来,似圆镜子晶莹明亮,清清亮亮柳梢头,风一阵一阵,有歌声小小从喉间唱出,稚嫩含糊,唱着唱着,忽然一阵心慌,低头看到自己竟然小小手小小足,我惊骇,尖叫。
自床上一跃而起,一身冷汗。
窗外仍然半黑,我叹口气,揉揉脸,春天到了,这会儿真的是春天到了。只要一到春天,我的梦就开始活动。二十几年来,年年如此,美梦噩梦,自初春始,秋末结束。
二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窗外大片大片田地飞掠而过,青草绿秧分辨不清,树叶倒是见着大片的嫩绿了。我握紧手中的大袋子,都是罗见喜欢的东西,其中有何真知让我带给他的几条烟。
罗见以前不吸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温柔地想,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每次吸烟都会问:“我吸烟行不行?”每次我都答行,对别人可不这样,只有对罗见,啊,只有对罗见。罗见是独一无二的罗见。
下了车再转一辆小三轮,十分钟后到目的地,在大门口交上大袋子检查,一边登记。边上走过一行人,其中几个看到我笑着过来打招呼:“一一,是你?来看罗见?”我也笑:“是啊。”一个小警察来让我进候见室,和我打招呼的当中一个拉了他过去说了几句,小警察便笑着,态度客气了几分。
罗见剃着铁青的头出来,眉梢有点血印,我皱了皱眉头:“你又打架了?”他也皱了皱眉:“你别管这么多。”我悻悻:“才懒得管你。——你要不要东西?不要我管就别要。”罗见看着我:“一一你什么时候才改了这脾气?会嫁不出去的。”我抓起袋子,回头看一眼门外的警察,才没有甩到他脸上。两人都笑了。
问罗见:“他有没有来看你?”罗见说:“他?我不认识哪个他。”我沉下脸:“他如果有十分不对,你就有十二分,你想想看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开始不耐烦:“我的事你别管行不行?”我说:“啊,我不管,你真的叫我别管?”罗见冷笑:“你管得了我?还是管得了他?你也就只能管管你自己。”我也冷笑:“那起码我管得了自己,你呢?干吗连自己都管不了?”
罗见软下来:“你别每次都跟我吵架行不行?我都坐牢了。”我继续冷笑:“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家做贼你也做贼,偏偏就你坐牢。”罗见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看了看门外,换一个笑脸:“一一,探监的人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说话。”我倒是一怔,这里到底是监狱,遂闭嘴。罗见转个话题:“有没有带芝麻酥?”罗见最喜欢吃芝麻酥,以前一块一块吃不停,我看着看着胃就开始腻起来,还喜欢吃白糖,一勺一勺净着口吃。
我点头:“还有糖花生、饼干,还有几条烟,是好烟,有一条是中华。”罗见的眼睛亮起来:“准不是你买的,你舍不得。”我笑:“那倒是真的,买中华给你?我疯了。人家送何真知的,她集起来让我给你。”罗见笑:“我出去以后要谢谢她。”
罗见笑起来眼眯眯的,只有这个时候带着点天真,我看着他,心里酸酸的。
时间过去得很快,没有人来叫我,我看了看门外的小警察,他对我笑笑,我再逗留了一会儿,就对罗见说:“我要走了,下回再来看你,记得把东西分给同伴吃,别打架了。”罗见揶揄地看着我笑:“好象你才是老蹲似的。”我有点不舒服,怒视他,他举手投降,忽然犹豫了一下:“一一,我好象看到夏哥。”
我走在太阳底下,洁净到不染尘土的监狱大院里不少犯人走来走去,灰色的囚衣剌着我的眼睛,有狱警厉声斥喝着。我微微低下头,心里剧烈抽搐,没有办法,每次我都不能平静。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看,我转头四顾,只看到几个狱警看了我一眼,有点困惑,然后罗见最后说的“一一,我好象看到夏哥”又在脑子里响起来。
可是,我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夏为春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怎么可能。走出监狱大门,我吐一口气,自己对自己笑了一笑,夏为春在这里?那真是胡说八道。夏为春嚣张跋扈骄傲,可是怎么都轮不到他到这里。
三
除了去看罗见的周末,我一般都睡到午后。认识的人都知道我这个恶习,所以没有人在早上打扰我,因此当手机狂响的时候我以为在做梦,过了半天我才从床上翻身起来,怔怔地望着手机,慢慢清醒过来就一肚子怒火,抓起来喝问一声:“谁!”
那边显然被吓了好大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程天恩。”我不耐烦:“你打错了!”正要挂,那边急急忙忙地说:“没,没打错,你,你是罗一一吗?”我皱眉想了想,才想起来是房屋中介公司介绍来租房子的人。
何真知忽然有事回家去了,说是要半个多月,这边中介公司倒介绍了一个挺不错的女孩子,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诸证齐全,我就让她来看看房子。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真后悔没有补一句:上午拒不接待。
打开门,她正从楼梯走上来,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对我一笑,唇红齿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股天真,此时正微微眯着笑,清丽可人。我心里还带着的一点不快全消失了,人长得美真好啊,不是,还有,青春真好啊。
很显然她对我亦有好感,粗粗看了一下房子就说:“我愿意住这儿,行吗?”我把租住合同给她看,好感归好感,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她笑起来:“我在中介公司看到啦,挺好的啊。可是,如果我哥哥来,可不可以?”我也笑:“不要紧,如果真有男性朋友来玩,事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不过,最好别在客厅呆太久。”要不然我出出入入多麻烦。
她连忙点头,然后说:“我今天下午还是明天早上搬进来?”我吓一跳,连忙说:“下午,下午,早上我要睡觉。”她看一眼我的睡袍,捂着嘴一下子笑起来,说了一句:“我记得了,周末早上我不会吵到你。”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下午她来的时候一个人搬上来三件大行李,我探头看门外,没有人帮忙,有点奇怪,她看见我张望,不好意思地说:“我哥哥要上班,反正东西也不多。”我点点头,想退回房里,却看到其中一个行李箱上的标签,一怔:“你不是本地人?”她笑着点了一下标签:“是啊,我从这里来。”我心里一动,想问什么,却没有问,转身回房。
当晚程天恩要请我吃饭,我婉拒,招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太过亲密就不是我的准则,虽然她看上去十分可爱。
可是她马上又说:“那我们各吃各的?我不晓得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地方,而且你也没开伙,如果不介意,带我去一个好地方好不好?”
我再次承认我对她有好感,要我接受一个我原不打算接受的要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带她去一家面馆。这一家的过桥米线做得特别好,15元一碗,是我吃到过的极品——自然,我没有到云南现场试吃。程天恩惊喜交加,尖叫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面?”我一笑置之,因为我喜欢吃面,可不是因为你喜欢吃。她埋头苦吃,晶莹的汗珠一下子沁出鼻尖,衬着晶莹的皮肤,十分好看。
一口气吃完半碗,她才停了停,不好意思地对我笑:“我们那边没有这么好吃的过桥米线。”
我想了想:“你们那里,哦,我记得你们的市长姓夏,是我们这里调过去的。”
她点了点头:“是啊是啊。”低头吃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前阵子闹了好大事,他儿子抓起来坐牢了。”
我低下头,咽了一口口水,放松忽然紧绷的脸,想了想问:“为什么?”
她不在意地摇摇头:“不太清楚啊,大概是贪污什么的吧。”
心里好象有一点东西慢慢塌下来,胃变得满满的,喉咙很紧,咽不下东西。就象,就象罗见被捕的时候,我心里苦笑,罗见被捕根本是一早便看得到的事情,可是夏为春,怎么会!
我坐在床上打开电脑,怔怔地望着那个命名为“旧”的文件夹,那里面的东西几百次想删掉,可是删掉了过了几天又从回收站还原,换了好几次电脑,每次都仍然不依不饶地整本转到新电脑,虽然从来都没有打开过,可是它静静地在每一台电脑里占着一个位置,不动声色。
我移动鼠标,打开OE,写了一行字:“终于得到他的消息,他和小见,在一起。”点一下“发送”,看它发出去,再看一眼“旧”,关上电脑。
然后拿起电话,熟极而流的号码拨出去,过一会儿,一个女声亲切地响起来:“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内。”我气恼地挂上,死陆鹏。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