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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一一,罗识也是你的弟弟。”
我冷笑:“我只知道,罗见是我相依为命的弟弟,他和我一样都是孤儿,不象罗识父母双全,宠爱疼溺,应有尽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只好做社会的渣滓。”
他咬牙忍耐,半天才说:“你怎么说我都不能怪你,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好好待罗见,没有好好照顾你。到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我只想在以后好好地为你们做些什么,我希望你告诉罗见,我不希求他原谅我,但是,求他以后好好做人、做事,我会尽全力支持他,帮他,他和罗识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一样的。”
我盯着他,冷漠地说:“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去和他说。如果罗总经理没有什么要训斥的,我出去了。”
我大步走出门,回身关门的时候看到他低头看手中相架,右手上一道刀疤触入眼中。
那是罗见砍的。我心中掠过一阵凌厉的愤恨,还有,悲哀。
我坐在会议室里继续读资料,记录。心里却象有一团火跳跃不止,这时候的罗见在干什么?是种地?还是做手工?我低低叹息一声,看着面前的字却记不进脑子里,只好呆呆地看着叶华忙碌地翻记。
叶华喝水,看到我,笑了笑:“是不是挺累的?你放那里吧,我这边快做好了,待会儿帮你做。”我看着手中的笔,说:“叶华,你什么时候升职?我真有点担心你升了职,不再和我搭档的话,我就惨了。”他扬眉:“你也知道啊?所以你要好好检讨一下历年来你对我的态度,唉,人啊,是不是一定要等到失去才知道珍贵?”我被他逗笑起来,看着他,说:“叶华,祝你前途无量。”他笑笑:“你又志不在此,不必说得类似伤感。”
我说:“叶华,希望你记得我们曾经这么友好,以后,以后的以后,以后的以后的以后,罩着我。”
他高高扬起眉,很干脆地说:“好,我罩着你。”
我凝视他,也只有这么年轻吧,虽然也沉稳,还是偶尔会露出自信自负的得意,可是由叶华做出来这点狂态,并不讨厌。
叶华突然说:“刚才,你的样子真是,太不象你。”我一怔,他解释:“就是林主任请你去罗总办公室的时候,你一扬眉,那股眼神、表情,非常的……”他想了一想,说:“桀骜不驯。是,就是这个词,哗,从来没看到过你居然有这种表情。”
我微笑,心里说,你永远都想不到我曾经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第四章
第四章
从酒店出来夜色已深,办公室车子送我到小区门口,同叶华和司机挥挥手,我慢慢往家走。
圆圆的月亮挂在柳梢,几颗星子静静眨眼,春天的风带着特有的清冷和花草香吹过来,楼房之间的花圃草地已满是绿意和点点彩色,几乎每个窗户里都亮透了暖暖的灯光,我仰头看着,想着里面或者的嘻笑温暖和饭桌上的团圆电视机前的家人闲谈,微微地笑着,坐在花圃边的秋千上轻轻摇荡。
真喜欢这样的感觉,真是喜欢。特别是喝了点酒的时候,微微醺着,微微笑着,想着、向往着将来会有的也是这样的生活:忙忙碌碌的做一桌子菜,嘻嘻哈哈地围在一起吃,吃完了一起坐到厅子的电视前,指点着电视里的人。一家人。那样温暖安平喜乐。
罗见曾经笑话我:“这样吧,我马上结婚,你来做我们家的管家,也一样。何和,你喜不喜欢和罗一一一起住?”那个时候的罗见刚刚认识何和,漂亮温顺的何和,罗见最爱的女孩子,他就老是提结婚,喜孜孜的样子,何和羞羞的,低低说:我喜欢姐姐同我们住一起的。我一脚踢过去:“你去死吧,想让我嫁不出去?”罗见笑嘻嘻:“那么你快出去找男朋友呀。”他抱着何和作势亲嘴,斜着眼嘻皮笑脸看住我,我微笑着不动声色也看住他,于是他暴笑起来,何和早就挣开到一边,也撑不住笑,我于是斜斜倚墙,一手拈烟,作艳女款:“你请得起这样的管家吗?”
那时罗见才22岁,何和19岁,一个高大清俊,一个娇小柔美,两人站在一起,也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我眼中微微有点濡湿,那时候罗见跟我说,很困惑地说:“一一,何和家里人不喜欢我。怎么办?”可是何和非常非常喜欢罗见。我于是问何和:“你为什么喜欢罗见?”何和眨着眼轻声说:“罗见真的对我好。”可惜什么叫做“好”,每个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去找何和的父母,他们说:“对不起,我们何和跟你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不一样,天上的云怎么会和地上的泥是一样的呢?虽然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医院里的小会计,可是旧日声名依然一查便知,罗氏姐弟被至亲都当作是污点,特别是罗见。别人都说罗一一虽然也是一个混混,但天资实在聪慧,在和那帮恶霸鬼混的同时仍然有优秀的学习成绩,仍然顺利考上大学,顺利分配工作,可是罗见却一事无成,职高混得一纸结业,四处打工赌钱为生。而且,罗见的斑斑劣行令生身父亲都深以为耻,再不理睬,谁会由得自己掌心肉一般的娇女和他在一起?
可是何和,何和说:“不,我一定要和罗见在一起。”可爱的何和。
我摇摇头,仰着的脸上有一丝凉意,该死的酒。
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一一姐?”我匆忙用衣袖掠过脸庞,转头看着小路上走过来的人,是程天恩,还有一个男子。程天恩活泼地笑着说:“一一姐,这是我哥,程天舒。他老说很忙很忙,终于有空来看我了。”月光下的程天舒长身颀立,挺拔英俊,眉目却似曾相识,我一怔,他伸出手来:“罗小姐,你好。天恩给你添麻烦了。”我皱眉想了想,却想不出在哪见过,有点困惑,程天恩叫我:“一一姐?”我醒过神来,看到程天舒伸出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伸出手:“你好。”转头看一眼程天恩正嘻嘻地笑,忽然醒悟过来,这可不是同程天恩相像么?忍不住也笑起来。真够糊涂的。
程天舒忽然笑了笑:“罗小姐,我好象在哪见过你。”
我倒笑了:“这有可能,我的工作经常跑各个公司,你是做什么的?”
他正要说话,程天恩攀着他的肩笑嘻嘻伸过头来:“我哥是狱警,就在咱们市郊的劳改农场工作,专门负责打那些劳改犯人,哈哈哈。”
我心里一震,估计脸色也变了,可是天黑,他们没有查觉,只是程天舒轻轻打了一下程天恩的头:“跟你说过不要乱说话,哪有这种事。你这个臭丫头!”声音语气都是爱宠的,程天恩缩了缩头,仍然笑嘻嘻,抱着哥哥的手臂对我说:“一一姐也跑农场么?”
我闭一闭眼,说:“劳改农场也属于注册公司,当然也去过。”
程天舒轻轻噫了一声:“记起来了,那次联谊的篮球赛,你是组委会负责人之一,所以我记得你,不过我只是打篮球的,你肯定不记得了。”
我笑了笑:“可能。”去过那么多次,被见到了也是寻常事。我看一眼程天恩,缩回想说的话,这真是个幸运的女孩,想必在家中也是掌中珠。
我想我的性格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马上吊儿朗当和盘托出再恶意讽剌,看着他们下不了台,然后冷冷地笑几声,带着幸灾乐祸。
程天恩把她哥哥送走后我已经坐在家里沏了茶在喝,酒意已经有点消散,顶讨厌的应酬仍然不能避免,真是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烦恼。
但是。我禁止自己抱怨,能得到今天的生活,不能再抱怨了,就算我是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我是应该感谢上天给我机会,虽然这机会也并不是太过光明。
想起叶华时不时会问我怎么认识何真知的,不禁苦笑,我的回答是瞪着眼睛说:“男孩子不要太八卦。”他嗤之以鼻:“干吗跟踩了尾巴似的。”我说:“我只有尾骨,没有尾巴。”
怎么认识何真知的?何真知见到我最悲愤的一幕。
那个时候,我被逼到了尽头,在医院院长办公室里,代院长冷冷说:“庙小菩萨大,这个医院看来还真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我颤抖着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屑地笑,把手边的单子扔到桌上,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这是你两个月来弄错的单子和结算错误报告,医院决定给你处分,损失的钱从你工资里扣。如果你再这么粗心不负责,我也没有办法了。”嘴角微挑,带着冷冷的讥诮。我浑身发抖,睁大眼看着那些单子和报告,那都是些什么?我在这里做了三年,三年来从来没出过一分钱的差错,三个月前说是工作协调把我调到门诊部,这两个月的结算和医院单子就莫名其妙地一再出错,可是我当时核对再三,根本就没有错!
我辩解:“不对的,我根本就没有弄错过。”他不语,只闭着嘴冷漠地看着我,然后说:“你可以出去了。”我僵立着,定定看着他,他走过来开门,站在门边等我出去,我慢慢走过他身边,他忽然低声笑了笑,淡淡道:“要替天行道,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罗一一,你别以为没有人知道你的底细。”
我霍然回头,他笃定地看着我,意态悠然。如灵光一闪,一下子全部明白了。管食堂帐的同事产假。让我兼管食堂帐。帐面上的大笔不明进出。医院正建的新大楼。正副院长被拘留。我被调离办公室。
他们,他们以为是我!我的底细?当初放心让我兼管食堂帐也是因为知道我的底细,知道我本不是个正人君子,不会有专业操守,黑白对我没有意义吧?
我倒是真的没有去理会这些,关我什么事?能有几个地方是清白的,我管这种闲事做什么。
可是我真糊涂,我也真荣幸,居然会被当作是替天行道的人。我象吗?我从头到脚看自己,没有一个角落象。
他仍然讥诮地看我,眼中全部是戏弄。我忽然笑了,真有趣。我笑得弯下腰,真是太有趣了。我该怎么说,怎么做呢?毕恭毕敬地说:“是,我以后会仔细。”有用吗?我会“一直错下去,失职下去”,直至院方忍无可忍,我毫无背景,他们也不必再忍。
我一直笑,一直笑,走到办公桌前抓起那堆单子看着笑,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笑,然后狠狠撕碎,一把摔在他的脸上,纸片飞舞,我笑着说:“这真象墓碑上的纸钱是不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你的?我看我一定比你活得长,这把纸钱就奉送给你了,好好享用。”然后我逼近他,仍然笑嘻嘻地低声说:“不是知道我的底细吗,还敢耍我?信不信我让我的哥们毁了你?或者,毁了你儿子?”他看着我,呆住了,脸色大变。
我仍然笑着,笑声冰冷,大声说:“别以为穿了白衣服自己就是天使,你这种人脏到七窍心脏流的都是黑血!你没有办法?不用谦虚,你太有办法了。不过没关系,老子不干了,你?你给老子当心点!”我恶狠狠盯着他看,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扬长而去,临走前看到一个女子诧异地站在门边。那一番话估计她全部听见。
她就是何真知。
我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脑子冒出一句荒唐的话:“我不做流氓很多年。”悲愤到极点的心里也忍不住一懈,禁不住自嘲:瞧,为什么不当流氓,当流氓还能做院长心腹呢,至不济,他们是金镶玉,我是烂缸瓦,怎么也得忌着我不是?
可是,可是我要听话啊。奶奶已经被我气死了,那个世界上最疼自己的人已经被我气死啦,她临终前说:一一,你要听话啊。
我怔怔看着路口车水马龙,仿佛看到小小自己蹒跚学步,小小自己小步小步走着,仰起头:“奶奶,奶奶,我要吃棒棒糖。”我也曾是那样的玉雪孩儿,是奶奶怀中的瑰宝。
车喇叭响起来,我一惊,看到一个小小孩童指着这边小店叫着什么,已经走到街当中,正有车子疾驰过来,对街有人惊呼,我脑子一空,身子已经冲出去,右手拦腰抱起孩子,一个打滚,车子擦身而过,只觉左臂一阵剧痛。
接着是一阵忙乱,孩子被一个老妇接走,惊痛失色,随即一迭连声问我:“小姐你怎么样?手怎么样?”司机下车一边解释一边连连道歉,旁观者越来越多,七嘴八舌不晓得说些什么,而我的手臂被擦破一大块皮,大颗血珠从发白的皮下一颗颗渗出来,很快连成大片滴在地上,有人叫:“快去医院,医院就在边上。”我下意识活动一下手和脚,根据以往的经验,没伤着骨头,忽然笑了笑,只是皮外伤,不过可能破相。这时一张有点熟悉的女子的脸伸过来,手扶住我:“罗一一,我陪你去医院。”
我百忙中看了她一眼,倒马上认出就是院长门外的女子,我干脆地说:“不去,我怕他们下毒。”她一怔,脸上现出笑容,对司机说:“麻烦你,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