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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在桌子底下偷偷拿手肘碰了碰余小修,在他不耐烦地看过来后,小声凑过去道:
“等下吃完饭,回去给你看好东西。”
“什么?”
余舒对他挤挤眼睛,“先不告诉你。”
余小修哼了一声,见翠姨娘扭头瞪他们两个,就赶紧乖乖坐好。
不一会儿,人来齐了,先前余舒腹诽的那位长了个珠宝柜台脑袋的老太太,被两个丫鬟搀着站起来讲了一段开场白,余舒知道这就是纪家那位一人之下,好几百人之上的纪老太君了。
一群人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听了领导讲话,完后都坐下后,饭菜才上桌。
这一顿吃的很好,鸡鸭鱼肉是全见了,吃了好一阵子素的余舒两只眼睛都冒起光,硬是憋着没把那盘红烧鱼头端到自己跟前,老老实实地吃了饭。
饭桌上,翠姨娘同三老爷房里另外两位姨娘斗嘴,互掐,余舒边吃边听,几次差点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老太君吃饱了,先行离席,几个孝儿孝女起身相送,早就吃饱的余舒一见能走了,赶紧就拉着余小修站起来,要回他们的小平房。
“你先回去,”余小修拨开余舒的手,看了眼翠姨娘离开的方向,小跑着追了上去。
余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放心,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
第十三章 写作业
“娘。”
翠姨娘听见身后喊声,转过身,看着朝她小跑过来的余小修,皱了皱眉毛,道:
“告诉过你多少回,别在人前这么喊我。”
余小修脚步退缩了一下,低着头,“我有话和您说。”
翠姨娘看了看四周人还没散尽,“过来这边。”
余小修听话地跟着翠姨娘绕到花池一头没人的一角停下。
“是不是又没钱使了?”翠姨娘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摘了腰上挂的荷包,从里面挑拣出一小角银子,掂了掂重量,又塞回去,换了更小的一块出来,递给余小修。
“我不要钱,”余小修盯着自己的脚尖,“您和三老爷,别让我再去私塾了,我不想学易。”
翠姨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她没克制住拔尖的嗓音,“你这孩子在说什么疯话?”
余小修顶着他娘吃人的眼神,闷声道:“我没说疯话,我不想去上学了,我想出去学个手艺——”
“行了!”翠姨娘狠声打断余小修的解释,抓起他一只手,胡乱把那一小角银丁塞进他手里,气恼道:
“这义阳城里多少人家挤破了头都想进那地方去念书,就你命好,捡了天大的便宜还犯傻,你姐姐不争气,我不管她,她是个女儿家,靠着一张脸盘儿,到时候胡乱寻个人家嫁了也能吃喝不愁,你要是再不争气,这往后叫谁养你,难道你准备死皮赖脸地住在纪家下人房里一辈子?没出息的东西。”
余小修脖子涨红,上半身抖瑟起来,翠姨娘好似没发现他的不对,伸手拧住他的肩膀摇晃,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你给我好好学易听没听到?听没听到?”
“听没听到!”
余小修一声不吭,翠姨娘没了耐性,抬头看见那边儿有几个丫鬟端着盘子快要走近,气恼地推开余小修的肩膀,蹬蹬踩着步子快速离开了。
余小修死死地攒着那一小角银子,抬起手背,倔强蹭了蹭眼角,待到丫鬟们重新走远,才走出去。
余舒就躲在花池狭窄的夹道里头,把母子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好歹忍到余小修走开,就赶忙踩着花台子,扶着墙沿着边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小修,”余舒追上余小修孤零零的背影,喊了他一声,在他扭头递来防备的目光时,佯装无辜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抱怨道:
“我刚才找了你一圈,你去哪了?”
闻言,余小修将眼中的防备收了起来,不理余舒的问询,自顾自往前走。
余舒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亲切地伸手搭了他肩膀,笑嘻嘻道:“今天晚上吃的真饱,我看我明天早上都不用吃饭了,走走,咱们赶紧回去,说了有好东西给你瞧。”
余小修不接话,但也没挣开余舒的拉扯,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今晚的饭菜,眉眼间和年龄极不相称的阴郁是少了许多。
***
“看!纸,还有——墨!”
余舒献宝一样地将今天下午的所得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
几张质地粗糙的麻纸,一小包零散的墨块,放在纪家任何一个孩子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却叫余小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摸这个,翻翻那个。
短暂的惊喜后,少年老成的余小弟接着便怀疑起这些东西的来路。
“从哪弄来的?”
“反正不是偷的抢的,你就放心用,我跟你保证,要是这些东西来路不正,就让我明天早上起来鼻子就歪掉。”
余舒没打算告诉他自己在外头找了个活干,先不说一个女孩子出去赚钱对不对,就她会打算盘这件事,也难以和他解释清楚。
余舒的保证消除了余小修脸上的怀疑,并非是他相信她的人品,而是深知她臭美的脾性,不会为了说谎就咒自己毁容。
“昨晚没写功课,今天早晨挨了罚,明天我可不想再丢人现眼了,你看,纸墨我都找来了,公平起见,待会儿你得教我写功课,你晓得我好些字都不会写。”
余小修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面上不情愿,但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余舒于是欢快地转身去翻箱倒柜:
“笔呢?笔呢?我记得昨天还见到柜子里放有一根毛笔。”
余小修又摸了摸那些粗糙的纸张,起身拿了一只破口的小碗出去,接了少许清水回来,在纸包里挑拣了两块碎墨,用水化开,等调好了墨汁,余舒也找到了笔。
笔尖的毫毛都开了叉,余小修把几根不听话的拔掉,沾了墨汁,笔头看起来还算柔顺,铺平了纸张,他挽起袖子,正要落笔,却被余舒在一旁扯住了衣袖。
“你这就要写?不用先算算吗?”余舒可没忘记昨天刘夫子在课堂上讲过一大堆的理论和卦象,最后才布置让他们回家推算明日晴雨的功课。
“我算过了。”
“咦?你什么时候算的?”怎么已经算过了啊,她原本还想着能在边上学一学呢。
“你下午出去玩的时候。”余小修拨拉开余舒的手,直接在纸上书写起推算的结果,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她不是出去玩好不好,余舒有苦难言,只好郁闷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余小修的字上。
安朝承袭宋朝文化,字体有很多种,行书,草书,隶书,行草,行楷,余舒是个门外汉,就是觉得余小修的字写的工整,便赞道:
“小修,你写字真好看。”
余小修并不领情,趁机讽刺她:“要是你少贪玩一些,就不会连笔都握不好了。”
余舒干笑两声,生怕打扰到他写错,便安静下来。
余小修写好了自己那份,吹干后,又继续拿了一张纸从头写起,余舒在边上看着,只当他是在写自己那份,一面偷偷乐呵,一面假装不好意思道:
“你不用帮我写,我自己抄就是了,虽说字写的歪扭些,能看清就行了。”
听见她自作多情,余小修头都懒得抬,“等下你抄这个,写两份一模一样的,你当先生不会骂吗,笨蛋。”
欺负她不识字是不是,欺负她没文化是不是,余舒暗自愤慨,却没敢顶嘴,盯着他后脑勺,无声张嘴骂了一句:
臭小子。
第十四章 三觉书屋
“唔啊——”
余舒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肩膀传到后腰的酸痛让她呲了牙,这就是经常不干活,猛一勤快起来的下场。
她掀开一角床帐,往对面看,小屋那头的帐子还垂着,余小修还没起来。
穿好了衣服,拎上脸盆,余舒踩着鞋子拖拖拉拉地往院子里走,刘婶刚好提着水桶从井边回屋,见她样子,便念叨:
“小姐鞋子穿好走路,这样容易绊倒。”
“哦,”余舒揉揉眼睛,抬起小腿把鞋子提上后脚跟,心想着往后有了钱,非得先做双拖鞋出来。
刘婶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念她:
“头发绑一绑再洗脸,不然弄的哪都是水,唉,等下奴婢烧上水就给你梳头。”
“哦。”余舒把披散的头发抓成一把,塞进后衣领里,这么两个小动作,就让她胳膊酸的嘎吱嘎吱乱响。
洗脸,还要打水,她不想洗脸了行不行?
愁眉苦脸地走到井边,看着满满一桶打好的水放在那里,余舒当时就想转身过去抱着刘婶亲上两口,但考虑到会被刘婶当成她是得了失心疯的可能,最终作罢。
倒了半盆水,余舒一边洗脸,一边哼哼道:
“哥哥考个秀才郎,推车哥,磨车郎,打发哥哥上学堂,哥哥学了三年书,唔唔,一考考个秀才郎。”
这是昨天睡觉前,她缠着余小修教她认的一首儿诗,没事拿出来背一背,刚好练练本地方言。
“大早上的,不要饶人清静,把水提到一边用,别挡着井口。”
余舒正背的起劲,听见这声音,抹了把脸,扭脸就见穿戴整洁的余小修背着手站在屋门口,小老头一样地教训她。
余舒很想拿出来点做姐姐的威严,可惜试了几次,都没能板起脸来,倒是在他嫌弃的目光中,有些委屈道:
“小修我胳膊疼。”
“才写那么几个字,就喊胳膊疼。”余小修嘲笑她一声,走过来,将井边的水桶拎到一旁,又端着她的洗脸水去墙根倒掉。
看着他忙活,余舒脸上多云转晴,甩着手巾回了屋,肌肉的酸痛放佛一下子就缓解了许多。
吃过饭,临出门前,余舒不忘记提醒余小修将功课带上,自己美滋滋地摆弄着肩上跨的小花包,这是刘婶前两天用旧衣裳给她改的,布兜正面缝着几朵用布块掐出来的小黄花,这纯手工的布艺在她看来,尤为可爱。
也不知是不是一下子小了十几岁的缘故,上一世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在人前沉稳干练,余舒性格里活泼开朗的一面,经历了诸多变故,在这一世得以抒放。
***
今天打学堂门口经过时候,余舒特意看了一眼门头上的匾额,这两天勉强认了一些字,凑合着能念出来,这间私塾,是叫“三觉书屋”。
姐弟俩在这间私塾里本来就是异类,加上昨天顶香炉罚站闹的那一出,统共不到百人的学堂里,是没人不识得他们两个“大名”。
余舒也知道她和余小修在这里不受待见,不过昨天晚上写了作业,今天来上学就显得十分有底气,她不去想被罚顶香炉那档子丢人事,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倒是余小修,进门就低着个头。
余舒跟着他来到座位上,还没坐稳,轩榭里就有人大着嗓门冲她嬉笑道:
“余老鼠,昨天是薛文哲送你回家的,你怎么来了也不谢谢他?”
余舒闻声抬头,就见围栏边上簇着几个少年,说话的是个大门牙,刚笑完,就被后头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伸手狠狠敲了脑袋。
“是夫子让我送她的,你以为我愿意么,谁要她谢。”
余舒看着这人,对方也正满脸厌恶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少年先吼了一声:
“看什么看!”
余舒于是把头扭了回去,一边摘下肩上的小花包,一边想着:
薛嗯嗯,什么来着?
薛文哲见到余舒一句话都不说,一副故意无视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不在焉地和同伴玩闹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对左右道:
“我和你们说,有个人啊,胆子特别大,连刘夫子都敢骗。”
边上几个正在打闹的少年立刻竖起了耳朵,凑上来,好奇地追问:
“谁啊,谁啊?”
薛文哲不急着回答,而是斜眼看着余舒的方向,等了半晌不见她抬头,刚冒出来的那点儿得意立马不见了踪影,真想不管不顾地说穿她昨天装晕骗夫子的事,看她还能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文哲,你说啊,是哪个骗夫子?”
“文哲?”
“烦死了!”薛文哲推开几个追问的玩伴,负气坐回了位置,心中暗恼:
他才不是怕被她叫乌龟小王八,只是懒得和她这种没脸没皮的人一般见识。
这头薛文哲为了昨天余舒一句话头疼脑热的,余舒却半点没把昨天假装中暑骗刘夫子的事放在心上,从包里掏出了功课。
手上这份作业是她手抄来的,跟余小修工整的毛笔字一比,难看的就像是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