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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关情处 林红叶-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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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下旨……」端起药碗,仔细地将里头的汁液搅动得凉了些。舒容小心地舀起一杓药,送到兄长唇边。
  「要我先回来看看。我同郡王说过了,这不合礼法。郡王说,……」有些胆怯地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年轻的家主低下头。
  「违旨也不是礼,要我听皇上的。」
  「……」漠然地,饮下那口药汤。过了许久,舒玉的唇边,才总算多出一股笑意。
  「郡王真的这样说?」
  「嗯。」点点头,年轻的家主,脸上还有些紧张。舒玉叹下一口气。冰冷的掌心,轻轻拂过妹妹的脸庞。
  「都是家主了,又是少傅,怎么还好低着头?哥哥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有话就说,别这样瞻前顾后。或者郡王从来都骗哥哥的,小容儿在朝上也这么孩子气?」
  「才、才没有呢!」
  一句话,弄得整个琢玉楼的人也一同哄笑了起来。舒玉喝药喝得不耐,正想讨得碗来;舒容则是皱了皱眉,还是勺起一口药汤。
  「我不想哥哥不开心……郡王说哥哥、说哥哥会听圣旨的。可是我知道哥哥才不是,郡王就说『那本王代天传旨,这总算数了吧』。」
  「胡闹。」摇摇头,避过一口汤药。然虽如此,舒容总觉得哥哥似乎也真没为此恼怒动气。
  「怎么了?哥哥?皇上有说什么吗?还是皇太夫有说什么……?」
  「怎么没有。」
  似笑非笑地睨了妹妹一眼。舒玉终究是讨得了药碗来,自己一口一口地喝了尽。
  「这起子下人精乖的很,看着我病,飞也似地便去请了太医来。一点子小毛病,闹腾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妳还有个被蒙着的理?」
  「您总不说,小妹怎么敢不被『蒙着』。」
  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既然话都说透了,舒容也索性把话说开。
  「郡王府的人说得多吓人哪,您高烧不退,喘嗽不止。太医院的人就在楼外守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立马进楼里来。可您在信里不提,只说自己安好无事。小妹远在千里,每日心惊胆跳的……哪日不想插翅回京来。」
  「妳回京来做什么?妳回京来,我的病就好了?」
  听着兄长不咸不淡的回应,舒容显然有些委屈。
  「皇上待我好,皇太夫也待我好。这样足够了,不需要妳整日地把心挂在我这里。一个女儿家,不思进取报国,反而总这么儿女情长的,这算什么?妳在外头好生报国,我就安了。妳在外头弄得一蹋胡涂,我没病没痛也安不起来。论理来说,这么点点事,妳该懂得。舒家也就余下妳这颗独苗,妳不好,哥还能有个什么盼头?」
  「哥,舒家还有你。」
  几乎是要哑然失笑了。看着舒容一脸期盼的表情,舒玉摇摇头,不想再持续这个话题。有他、又能怎么?一介男子之身,连自己的清名都保不住。他能做什么?
  墨绿色的衣衫,在舒玉的脸上映出了一层浅影。一场不大不小的病痛过去,舒玉更是显得清瘦不少。然而舒玉却像是没事人一般地,只是盯着眼前的妹妹瞧。舒容给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转过头,看见了一旁小几上,摆着个竹篮。她伸手探了探,原来是一双还没纳全的鞋。
  「瘦了。」舒玉叹道。「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厨房我关照过了,正在给妳炖汤。乌骨鸡,三斤重。妳最喜欢的,还放了老蔘片。一会儿别忙着吃饭,稍喝两口汤,润润心。」
  「我能有什么事,身强体壮的。哥才要多喝两口──六组也吃的锅边素啊,像哥这么虔心,喝口汤,佛祖不怪的。」看着兄长依然是摇头,舒容也不敢多作勉强。「是说哥,怎么有兴致摆弄针线?您病着,这活计放放不妨吧。」
  「傻丫头,那是给妳的。自己出门前说过什么,都忘了?」
  看着舒玉莞尔一笑,舒容这才想起了,自己在出京前……满心思地都是要哥哥别老在佛堂里,才央着兄长替她纳鞋。舒容心里一阵酸涩;但还没细品那是什么滋味,舒玉便再度开了口。
  「今日早些歇下吧,明日我与妳一道进宫。」
  「哥要进宫?」
  看着舒容一脸的惊讶。舒玉却仍是、什么也不愿多说。
  第二日,舒容起了个大早。照例,只要没出远门,她总得先到琢玉楼,问兄长安。待她进了正堂,舒玉也已是早早地做完早课,正让下头伺候人摆弄着。简单的墨玉钗挽发,另外一身的墨绿衣衫。这身装束,舒容已经看了十年。她不是没劝过哥哥,但哥哥总是不置可否。她说她记得哥哥以前总是素白衣衫,舒玉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句往日不可追,她便什么都不说了。
  「哥。」
  「嗯。」
  没有熏香、衣衫上没有华丽的纹饰。除皇太夫所赐下的墨玉簪外,舒玉通身上下,再无半星一点。下头伺候人见了主子进屋,默不作声地撤去了舒玉刚才用过的早膳──一碗白粥,几碟过水菜蔬。舒容孩子心性未减,看着下人给自己备上的香梗米粥、腐乳、几碟子细巧点心、还有一盅野鸡崽子豆腐汤,条盘一推,难得地发起了小姐脾性。
  「不吃这劳什子了!少爷刚才吃过什么,照样给我一份。」
  主子心绪不好──琢玉楼上上下下的伺候人等,一个个眼色传递下去,不敢轻取妄动也不晓得该怎么动。
  「甭理她。」
  看着眼前,映在妆镜里的妹妹。舒大公子示意伺候人递上纱帽来,拔脚便往往外头走。舒容这才慌了;她试着站起身,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
  舒玉没有等她。大知风俗,除妻夫外,女男出外,例不同车。而像是入宫这样的事,就算是妻夫也得分伓挡判小T蛭匏慌咏厥且婢凳隆6凶咏虼蠖辔史颉⒒侍颍蚴悄讣沂谷宋屎蚋鞴缶J绿宀煌匀徊槐阃怠K允嬗穸雷匀牍穹ㄉ咸舨怀鍪裁疵 5侍蛄私庋矍罢馕皇娲蠊印K宰犯康字拢娓考涞囊环矗站渴侨没侍蚣负跣Σ砹似<父稣驹诨侍蛏肀叩母呶荒泄僬频米。皇亲毂吆Γ辉诨侍蚯笆б恰>榈愕模蚴遣缴锨袄矗侍蛘撇枧谋场
  「哀家就说过,可怜见的,那么个小姑娘,丁点儿大就知道要给朝廷出力。放在普通人家,刚过二十岁的姐儿,娘爹都还护在家里不给出远门。小容儿晓事!又晓得心疼人,我那可怜的老兄弟是忒早去了,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起始,皇太夫薄氏还能边笑边擦泪;说到后头,五十几岁的老皇太夫眼底也噙了泪花。大知国六大世家:薄、佑、卫、虞、周、颜,历代皇夫皆为此六姓所出。薄氏出身的薄家,在六大世家中,也是顶尖的家世。当年的薄氏家主连生六女,盼了几十年,五十开外了才得了这么娇生独子,还是嫡君卫氏所出。人都说,这孩子落地就是要来做皇夫。然而非但嫡君卫氏不愿,上头六个姊姊不愿,就连薄氏老家主都不愿。老皇虽并未因此而震怒,但心里总是有块疙瘩。太皇太夫卫氏,只得找了弟弟,也就是当年的嫡君卫氏入宫。一问之下,才知一个薄家,母为宰相,六个女儿文武齐备。宁愿自个儿吃苦受罪,也不愿这个娇生小子入宫苦熬。「哥哥也是皇夫,入宫多苦哥哥明白。弟弟只愿儿子平平安安成人,找个能疼人的好女子嫁了。不胜过入宫千倍万倍?」太皇太夫把这话传给老皇,老皇笑把这话说给女儿们听。原本都想着,这薄家小公子莫非真与皇夫大位无缘。怎知这薄家小公子,跟着爹亲入宫朝见皇夫,不意与先帝相遇。虽是个娇生子,又是个娘宠爹亲姊姊们百事相依,但难得的是,这小公子性子温顺,待人宽厚。活脱脱地一棵解语花、忘忧草。先帝一见倾心,九登薄门,费了好一番苦心,才讨得美人归。老皇有话,这可是薄家的一棵兰草。竟是一入宫便不经太女贵君,径做了太女夫,进而皇夫。诞女三人,荣宠不衰。
  然而,众所周知的是,皇太夫入宫几十载,与其它君卿都是一贯淡然处之。独独与当年的舒贵君,今日的皇考宽敬悯皇夫交好。当年舒家横遭构陷,满门抄斩。处于深宫中的舒贵君虽然同样受宠,但终逃不过白绫一条。虽然舒贵君坦然受之,并无怨言。但皇夫为保舒贵君,几乎是要赔上一个皇夫大位。而后,舒家冤屈昭雪,舒玉自裁。从不过问朝廷任事的皇太夫,一纸凤旨,便将舒玉接进内宫。皇十三女上下奔走,舒容破例入内廷。皇太夫只有一句话:「我那老兄弟冤屈,如今就剩两娃娃。我要连一个都保不住,佛祖恕我,我也不能恕己。」竟是以堂堂皇太夫之尊,日夜无眠细心呵护。舒玉还记得,当他终于醒转,眼前是一慈祥老人家,正给他拭去额上汗珠。而后,一声玉儿,皇太夫便认了舒玉为义子。凤旨再下,皇帝给昔年舒贵君进封,号皇考宽敬悯皇夫。有那么个无知命夫敢多言一句鸣凤楼的玉倌人如何,竟是遭内庭除名,永不许入宫朝见。
  「……当年我就给先帝说,我是个男人,原不该管妳们女人外头的事。但舒府世代忠良,我那老兄弟贤顺守礼,怎么想都没个反叛的理。先帝说,男人,头发长见识短。我要再给罪君说一句,皇夫也别做了,要打发我去守陵。我说,那给我打冷宫去!我去那里念经,好陪陪我的老兄弟!」
  眼见皇太夫说得慨然,舒玉心里也是百转千折。这事,打他获救后,皇太夫便提。次次见他,次次都得说这事,浑不怕他伤心──皇太夫的话,有那么个贤良礼孝的贵君,那是内庭之幸,舒府之荣。先帝,一辈子就错了这件事。而后也只能追悔莫及。
  ◎
  「原来我总想,我嫁了个皇帝。这天下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得不到的。谁知,这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
  苦涩地摇了摇头。老人的目光,透透重重宫墙,落在遥远的当年。作为皇夫,不久后他便知晓,舒贵君遭赐死时,腹中已有皇女。相对于他,舒贵君虽然得宠,但却迟迟没有替皇帝诞下一女半子。而在太医诊出终有喜脉时,一领白绫,也跟着被送进凰扬宫中。
  ───────
  这段的步调很慢,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不过事情还没完,请各位看客忍耐一下。
  「我的儿,我不怕你知道。给我那老兄弟追晋,收你为义子,都是先帝的意思。」
  看着舒玉一脸的诧异──皇太夫反而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只是话说到这里,皇太夫突然抬起头,对着一众男官吩咐道:
  「你们谁活腻了就往外头说。这事儿,我是迟早要与玉儿说清的。不避着你们,是看都是老人儿了,大萝卜甭屎浇。不过要坏了这凤仪宫的规矩,皇天菩萨也保不住你们一条小命!」
  说罢,皇太夫也不管不顾男官们的讪笑解释;径自地转过头,对舒玉说:
  「你家冤枉,先帝后头就知道了。」
  愣了愣,舒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皇太夫拍了拍膝盖,话头一开,便扯不住了。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先帝一个月不进我这凤仪宫。要按我的想头,该散的该打发出去的,我不心疼。不是我不怕,而是这么着,没意思。我那老兄弟,是个多好的人吶。那几个该天杀地剐的给先帝说,养虎为患,宫中不可留舒贵君。叫我当头啐了一口,怎么着,宫中不可留舒贵君,那么颜贵君、佑贵君便行?」
  「先帝说我干政、我说,妳们女人的事我不管,我也管不着。我说的是后宫,大知哪朝哪代没有一个『舒贵君』?舒家教养的男儿,一个一个知书达礼,进退有方。待上贤顺,御下宽仁。君卿侍郎有了身子的,哪个没让舒贵君照养过?这宫里,老人儿都知道。他入宫第二年就有孩子。只是那时年轻,不晓事,硬是给我站规矩,小产。后头君卿侍郎,只要有了身子,哪个不是他来给我说情,免了这『规矩』?这样的贵君不能有,那些使绊子放黑水的贵君就行?」
  「我那时也年轻。压根儿没想到这是给老兄弟惹祸──先帝撒气走了,就在我面前,给我那老兄弟赐白绫。我也想开了,这世道如此,待着有什么意思?」
  「然而,一个月后,先帝突然闯进我这里。我的儿,我以往听人说,女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那回我可真是见识到了。先帝那么个女子,就在这儿,死命抱住我的膝盖。我怕她憋伤了,想问。但问了,我怕她更添伤心。」
  「她那时便已得知你家冤屈。但她伤心,追根究底是我那老兄弟就那样走了,带着他的孩子。有罪君卿若怀有龙种,至不济也能保住一条命。我身为皇夫,也能替他照顾孩子。但他没说。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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