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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问尴尬的点点头。
卫导也不绕弯子:“王佳芝这个角色,我很看重,现在确实没决定交给谁来演。不如这样吧,我找个短点的片段,你们俩就现场演一下,谁好谁坏,不就高下立分了吗?”
两人都觉得公平,没有意见。
不过这次的片段由不得素问自己挑了,卫导随便翻了翻剧本,指着其中一页:“就演这个唱曲的段子吧。绍峰,我刚才给你说的你都理解了吗?正好,你去给她们配戏,我也看看你的表现。”
薛绍峰随即点头起身,拿起剧本到一边准备去了。
准备的时间很短,素问几乎还没想好怎么表现,那边季璇已经放下剧本,志得意满的站起来了。毕竟她在演艺圈是老手了,影后不是白拿的,历次合作的导演给过的指点也不是素问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能比的。
所以当卫导问起谁先时,季璇已经笑眯眯的走了出来。演技这种东西其实无可模仿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理解和诠释,季璇并不在意在素问面前展露,相反,她其实更想用演技击溃素问的自信心,让她落荒而逃。
十分钟的戏,王佳芝来到日妓的歌舞厅,易先生早已等候在这里,听着日妓丧歌般的吟唱,王佳芝自告奋勇来唱一段。戏中虽有男女主的互动,但带戏的是女主,情感的转变也随着女主的唱词发生。
女主唱的是《天涯歌女》,旧上海三四十年代的经典名曲。季璇的身段极好,36d的魔鬼身材在演艺圈早富盛名,换上一身旗袍更显妖娆,唱腔,唱姿皆无可挑剔,简直可媲美三十四年代的上海滩名伶。
连素问都忍不住要为她鼓掌。
然后掌声真的响起了,卫导点了烟夹在嘴里,“啪啪啪啪”的掌声疏零响起。季璇微微一笑,仿佛还未从角色中脱身,一颦一笑,莫不是风华。
薛绍峰站起身,担忧的向素问投来一眼。连他也是肯定季璇的演技的,不然不会这么担心。
素问也已经换上旗袍,她并没有挑选如季璇一般牡丹团簇的艳丽图案,而是挑了一条暗雅的翠兰色打底,嫣粉桃花作饰的素净款。在回头之际,他看打素问对他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仿佛是成竹在胸,在安抚他,又好像有什么别的用意。
她到底有什么奇招?
是的,她是期盼薛绍峰能带给她奇迹。她并没有准备什么奇招,像她这样才演过一部戏的新手,想在技巧上拼过季璇,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季璇忽略了一点,王佳芝有多重身份,岭大的女学生,话剧社团当家花旦,女间谍,麦太太,却没有一个身份是歌女名伶。季璇太过于突出自己的实力和唱腔,表演得太过完美无缺有时本身就是一种失败。况且,这戏里是以女主为主,男主却不是可有可无的,季璇只顾着表现自己,完全忽略了和薛绍峰的互动。
所以,她把赌注压在薛绍峰身上。
做开演前的准备时,素问已经脱了鞋,踮脚走在地毯上。这点也是季璇忽略的,日式歌舞厅通常都是榻榻米,不会允许客人穿着皮鞋走进去。
她附在薛绍峰耳边,只低低说了一句:“配合我。”
“……”让他怎么配合?
他还来不及问一句,素问已经一闪身到了他对面去。
在接到剧本之后,素问曾经恶补过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电影,自然看过周旋主演的《马路天使》,这首歌在里面红极一时,她当然会唱。
拈起簪花指,姿态纤纤,朱唇微启: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此情此句,倒是应景,一旁屈膝好整以暇等待的易先生,嘴角慢慢勾出笑来。
素手轻翻,“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反复的重复着一句,连冷酷不苟言笑的易先生,笑纹也越来越深,应是以为她为讨自己欢心才唱的这歌吧。
可歌声一转,她悠悠倚在纸门边,一手扶额,神态凄迷:“家乡呀北望,泪呀泪沾襟……”
神情一窒,想她之前说要回香港,却因他留了下来,可是思乡了?
当她唱到“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愈是唱下去,易先生的脸愈沉,结发夫妻百日恩,她与他不过逢场作戏,她的心里终究还念着香港的丈夫。酒杯握在手里,却不自觉的攥紧了。
王佳芝似也察觉到了他的不悦,缓步轻移,在他身畔软枕上曲膝坐下,边唱边拿过酒杯,为他斟上:“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略一颌首,将酒杯递至他面前,美眸轻抬,深深凝望着他:“哎呀哎哎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唱完这最后一个音,王佳芝睁开眼眸,直直的看着易先生。卷翘而优美的长睫毛下,是她宝石般璀璨的双眸。
她赌赢了。只赌易先生的那一丝情分。自嘲般称自己是他的妓(谐)女,其实不过小心翼翼的求证,他对自己还是在乎的。
易先生甚至眼角出现了湿润,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戏,这一刻,是流动着温情的。他转过脸去拭了拭眼角,然后接过了酒盅,一饮而尽。
易先生说过,他不信任何人,但是他信了她,不是随口说说。
演到这里,其实素问和薛绍峰都已经很入戏了,当时定定的瞧着薛绍峰,恍惚间时空倒错,她就是王佳芝,而坐在她对面的就是她爱不得又恨入骨的易先生。
易先生其实是喜欢王佳芝的,即使她只是一个情(谐)妇。他曾说过,别人对着他都是恐惧,只有她不一样。她随性的言谈和无意中流露出那点天性引得他心动。
因色起心,不过是玩玩而已,却越陷越深,当她这样认真的望着自己,他反而无所适从了。
薛绍峰这里演的确实好,难怪多年稳居内地身价最高香港男艺人。那种微妙的感情变化从他的脸部表情,甚至每一个眼神传达出来了,他看着她的眼神也似乎沉静中燃着一汪幽幽的火,会将彼此都燃烧殆尽。也许某个时候在床上,他是希望把她折腾死的,一个可以掌控自己情绪的女人,单是这点就够可怕。他是活在刀锋上的那一类人,每天看惯了生死和酷刑,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在他那若有似无的拭泪动作下,素问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薛绍峰拍起戏来气场实在强大,就像表演课上大老张教过,真正的好演员,不仅自己完全融入角色,还能带着其他演员一起入戏,这就是演技,这也才是拍戏为什么都找大牌搭戏的原因。
这个时刻,素问和薛绍峰已经说不清是谁带动了谁,易先生叹息一声,慢慢的握住她的手,目光里怜惜之色一闪而过。
本来这场戏就到此为止,薛绍峰却临场发挥,借着握住她的手,近乎粗鲁的将她扯了过来。素问重心不稳的栽进他怀里,仰面迎视着他,眸中带些疑惑,又用余光扫过卫导。卫导并没有动,也没有叫停,只是一脸认真的继续看着。
薛绍峰脸上仍然是易先生的神色易先生的思量,但是他捧着素问的脸却狠狠的吻了下来。
张大了口,用凶残掠夺的方式,几乎要将她吞进去。
素问并没有抵抗,如果剧本在这里继续发展下去,也许易先生也会这样子深吻住王佳芝,宣告占有,以及内心的悸动。毕竟这一番暗自心神交汇,虽然他们什么也没做,有些东西,却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正如,下一幕剧本中,易先生叫王佳芝代他去挑钻石。
眼见素问并没有反抗,薛绍峰吻得更加忘情,舌头探进来,很狂热很激动很不能自已。即使一遍遍的说服自己这只是演戏,在那个刹那,怀中的女人也是致命的吸引人的。
可是剧本里并没有这一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吻不是易先生的,是实实在在的薛绍峰的。是薛绍峰在吻聂素问,和易先生王佳芝无关。
而这也是让素问无所适从的地方。
吻戏吻到这般忘我的境界,任由谁看了都觉得当事人之间有猫腻。更何况对象是薛绍峰这样有口碑入戏出戏快的一线男演员。他也正是因为绝对不会有什么演完戏还被戏中角色形象影响,以至于不得不一直定型于同一种男主形象,所以才更加戏路广,演什么像什么,这也成就了他多年的演艺圈好口碑。
现在他却眼神灼灼的看着自己,眸色暗沉,表情微妙而复杂。
这时候两人还抱在一起,素问慌了,眼见卫导还没有叫停的打算,连忙从王佳芝的角色中抽身,恢复到没心没肺的聂素问,推了一把他:“峰哥,你太入戏了,这样下去演不完了。”
薛绍峰反应过来却没动,神色迟疑的打量着她。
素问赶紧向卫导投去求救的眼光,却见卫导一言不发,盯着他俩,好像在琢磨什么。一旁的季璇,眼睛瞪得几乎要冒火了。
薛绍峰的手仍覆在她的手上,她甚至能觉到他手心滞了一滞,随后,方缓缓抬起。
他浓得快化不开的眸子里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向导演和素问欠了欠身:“对不起,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卫导靠在沙发上,意味深长的说:“很好,这段戏我很满意。等到时拍摄也这样演就可以了。”
对于素问的演技,薛绍峰的忘情,没有只言片语。
但,素问知道,她赢了。
这个角色是她的了。
季璇本来坐等着她出丑,现在一张脸白的倒是跟那粉白的墙壁似的。
卫导好歹没让季天后白跑一趟,在里面安插了个客串角色,总共前后加起来不到十句台词,有倒不如没有,颇有点讽刺的味道。
季璇气得能哭出来,但大导演开口了,她还不好推辞。
其实这真不能怪卫导,这部戏里的女人,要么是中年富态的官太太们,要么是朴素正直的女大学生,要从里头挑出一个适合季璇的美艳角色,还真有点难度。
小艾看见素问和卫导一起从套间里出来,然后才是一脸灰败的季璇。眼睛一亮,张着嘴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等到卫导走远了,素问才刮了她一下:“别再给我丢人了好吗?你那嘴里都能塞鸡蛋了。”
小艾半晌才把嘴合上:“我是真没想到啊。”
才拍了一部电视剧的新人打败了金马影后,那跟月球撞毁地球一个概念。
素问听了她这套理论忒不忿:“我好歹也是科班出身吧,论演技,不一定就输她。”
“不过……”小艾回头看看,“峰哥怎么了?”
素问这才想起,一直跟小艾炫耀呢,忽略了薛绍峰。她这次能拿到角色,多亏了薛绍峰的出色配合,理应好好谢谢他的,只是……
从刚才他们一行出来,薛绍峰就自动落在最后一个,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什么。
素问想起方才那个吻,抿抿唇,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
小艾更好奇了:“你跟峰哥怎么了?”
“没怎么,不该问的少问。”
小艾撇撇嘴,这明显的恼羞成怒嘛。
要是以为这么轻易就能做卫导的女主角,那也低估了这位国际名导。开拍前,卫导又给素问下了条“军令状”,将她留在上海进行魔鬼式训练,主要训练内容是说上海话,穿旧式的旗袍高跟鞋,学唱苏州评弹,苦读那个时代的史料书籍,务必将她打造成一个活生生的四十年代上海女人。一个月后,如果卫导“验收”不满意,随时会换角儿。
为了拿到合同,素问于是真的定下心在上海住了下来。薛绍峰还有别的行程,一定下来就赶飞机走了,卫导飞来飞去,谈赞助,见投资商,监督道具和拍摄场地搭建,什么都得亲历亲为,只留了两个地道的上海老师,每日教导她。
素问退了酒店,她觉得要做个地道的上海人,把那种十里洋场的文化刻到骨子里,必须深入市井,去磨合,去感受,不能关在酒店里闭门造车。
老师们把这事给卫导反应了一下,卫导也赞成,不过租房子的钱是她自掏腰包的。
静安寺附近是寸土寸金,素问咬咬牙,租下一处花园小区的套房,两居室,她和小艾一人一间,平常老师们来了就在客厅授课。
她每天早晨天没亮就爬起来到人民公园跑步,主要是跟那些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搭个话。上海话发展了这么多年,到年轻人中间已产生许多变化,也只有那些老人们会说最地道的上海话,生活里还保留着最原始的上海人的习惯。
她没事就坐在花坛边,看老大爷下棋,有时候用不正宗的上海话搭几句腔。起初没人搭理她,久而久之,混了眼熟,大爷们见了她也会眯着眼打个招呼:“小姑娘老精神,今朝又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