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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盲人,你能对他做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动作,以此来表达你的感受,但是他看不到。
我只好爬起身,一把拉开窗帘。
下午明晃晃的阳光就又跳进客厅里来。一下子,客厅又变得亮堂堂的了。迎着光芒愣一愣,想一想,然后我夹起课本下楼去。
第54节:逃跑(2)
走到教室,就望见阿嘎和苏拉两孩子围在黑板上用粉笔画画。他俩组合画一面唐卡,阿嘎画蓝天白云,苏拉孩子画佛像。都一笔一划,认真细致。
我朝他俩摇手铃。苏拉很自觉地坐到位子上去,阿嘎有些可惜地开始擦黑板。在粉笔灰的扬尘中,我望教室,发现有几个孩子不在座位上。小尺呷,米拉,还有几个平时对小尺呷充满崇拜的娃娃。苏拉站起身汇报,“老师,刚才您上楼后小尺呷带几个同学上操场了,肯定是玩得凶了,听不到铃声吧。”
“好,同学们,你们先看书。”我招呼他们,抽身往操场去。
操场上却没有一个孩子!
小尺呷呢?我四下寻望。院子里,碉楼外,操场下方,更远的土豆地里,都不见人影。
难道他们下河去了?我抽身爬上操场旁的柴垛,站在顶端望河边。却发现小尺呷带上米拉等孩子已经趟过河水浅滩,在拼命往雪山那边的草原跑。
这些孩子,跑那么远做什么,马上就要上课……我心下思量,突然一身惊汗,他们这是在集体逃跑吧!
我慌忙跳下柴垛往小河里追赶。
“小尺呷!小尺呷!你们回来……”我扯开嗓门喊,一边捂着胸口奔跑。但是来不及,孩子们跑得远,海拔有些高,我心情焦急,跑的又猛,高原稀薄的氧气实在供应不上我急速的呼吸,一下肺活量跟不上快速跳动的心脏。我用手紧紧按住心窝,气喘吁吁。孩子们却是越跑越远。
我拖着脚步瘫倒在河坝旁的核桃树上,再喊不出声,也跑不动。前方,孩子们却是一副义无反顾的架势,头也不回,小小的身子,先是一个一个,后来变成一点一点,爬上小河,游向远方的草原去。
学校里阿嘎已经遁着我的叫喊声追过来,拽上我的列玛只跟后招呼,“老师!老师您骑马吧。不骑马您根本赶不上小尺呷!快点骑马!”
看到列玛,我顿时又来了精神。像是氧气也如列玛那样地,扑面而来,叫我一口气弹起身,一步跨上马去。
有了列玛,我很快追上草原。小尺呷回头,见我追赶他,两只小脚像两个转动的风车叶子,跑得连在一起。
“小尺呷!你停下!你要带娃娃们上哪里去!”
小尺呷边跑边愤懑不已,头也不回。“我要回家!”
“好!你回家!你是有家可回!那你一个人回去,别带这么多娃娃跟你一路回你家哇!”
有两个娃娃在我的这个声音里止步了,像是突然发现,他们是没有家的。跟着小尺呷跑,往哪里跑?是要陪着小尺呷回家吗?
小尺呷也突然收住脚步,他也才发现,带上这么多孩子跑,即使跑回自家帐篷,阿妈有能力养活吗?自己都是养不活被带出来的。
我急忙滚下马,孩子们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站在草地上,眼神慌张茫然。
“你们为什么要随小尺呷跑?他说的什么你们要跟随他跑?”我朝孩子们叫。
米拉战战兢兢,结巴道,“小,小尺呷说,这个学知识太没意思了,地上也不能坐,大便也不能拉,还要天天背,背书学字……”
“是这样吗米拉?小尺呷说的都是对的?你也认为坐在地上是对的?把大便拉在门口是对的?那都是老师错了?老师教你们读书识字,教你们讲究卫生,都是错的?”
米拉再无法回答问题,一下哭起来。
“哭什么哭!都给我回去!”我站在草地上黑着脸;“天马上就要黑了,如果不想进那个丛林喂狼的,都给我回去!”
蒋央,我想我此刻一点也不温柔。孩子们从未见过我这个模样,都有点震惊。然后是害怕、怯畏。然后米拉开始转身往回走,别的孩子相继跟上他。小尺呷却强硬地站在原地不动。
“不愿回去的,都进丛林喂狼去!”我朝着天空喊,满脸是泪。
这都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火气呢?蒋央你知道,其实我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顽劣的孩子。这孩子从来吃硬不吃软,我是以为摸透了他的性格。
小尺呷这回却没有被我的强硬态度震慑,只犹豫片刻,就扭头朝丛林里跑了。
第55节:逃跑(3)
丛林没有路,马也进不去。小尺呷身子灵活,又赌一口气,跑得像只兔子,一下即消失在深林里不见影子。
我只得丢下孩子跟着钻进丛林。
“小尺呷!小尺呷!你真要跑?”
“别跑小尺呷!停下来!老师也进来了!”
“回答啊小尺呷!刚才是老师性急了还不行么!你在哪里,快快停下来!”
我一路追喊。丛林却寂悄无声,无人回应。
我只好继续追下去。有路的地方跑,没路的地方跨越着也得跑。但是跑着跑着,不知怎的就陷进一片藤条当中。
荆棘一样的藤条,整个枝杆是带刺的。叶片上冒出细小密集的尖刺,形如仙人掌的绒刺一般。扎进皮肤里与皮肉混为一色。看不见,拔不出,隐痛难当。
浑身就这样被卡在其中,不能随便动弹。情绪也因此在困境中膨胀,烦躁,更多地挫伤——没有穿越丛林的经验,也跑不过小尺呷,我却这样盲目地追进来。追又追不上,又叫自身陷于困境。发这么大火气,结果什么事也未解决,还丢了孩子!而丛林危机四伏,小尺呷难道真要一个人穿越森林回家?想起自身曾经遭遇的那些雪崩泥石流,塌方和迷路,脑海中那根惊惶的神经恨不得一把揪起我的身子,提上它冲出去。
但是身旁铺天盖地的刺藤由不得人。不能动弹。轻微地一转身,细小的绒刺也会扑粉一样大片大片扎进皮肉里。我只得举起双手,小心地脱下外衣,包住脸面,护好眼睛。然后抬起脚,迎着刺藤往外挣扎。
因为视线被遮挡,挣扎也变得盲目,所以我刚刚从刺藤中摆脱出来,脚却一步踩空,整个人“咚”地一声,掉进一道阴暗沟渠里。身体骨折一样地摔倒在沟底,我却是疼痛也来不及顾惜了,紧忙爬起身。却发现攀不上去。我只得朝暗沟上方呼叫小尺呷。得不到反应,又呼叫月光。我想他肯定很快就会赶过来。
不久,我果然听到月光的声音。他在丛林旁声音破裂地呼喊小尺呷。
“小尺呷!你给我出来!你的老师走迷路了!她在哪里!我找不到她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迷路,但你的老师她会在这里迷路!她会真的被狼吃了的。小尺呷!”
月光的话叫我浑身不由一阵抽冷。望望身旁,现在不是我要寻找小尺呷,小尺呷是认路的,他的确不会迷路。是我,跌落暗沟中,需要他们帮忙。
风彻底歇下来。森涛声息。
月光的叫喊声慢慢响到了我的头顶上方来,他在大声招应,“梅朵,你别急,我找到小尺呷了!我们来接你!”
我有些疲惫,靠在沟壁上发呆。沟底一片潮湿,地气在无形中上升,我嗅到一股千百年泥沼被埋入土地发出的那种腐朽气息,呛得人难受。月光踩在我的头顶上方,他在斥责小尺呷。
“小娃子!你说你乱跑什么,你把老师跑丢了!她现在哪里也不知道!”
小尺呷气息低落地回道,“没,我没有跑丢老师。”
“那你跑了是不是!”
“没,我只是跑进来,看,看到老师也进来,就没跑了。”
“那老师在哪里!”
“我一直就跟在老师旁边,她在……”
小尺呷估计朝月光暗示过我这里,只稍后,月光即抽身朝我这边的暗沟跳下来。
“月光!你呆不呆!我掉下来,你却跳下来!这下我俩都上不去了!”我急起来,连声抱怨。
月光却一把拉起我,从头到脚望一遍。“你没事吧?”他问,急迫了口气,“转一圈我看看!转!转一下!”
“你耍猴啊!转什么转,我好好的!”我没好气地说。
“不识好人心,算了。”月光仰起头,朝上面的小尺呷挥手。“小尺呷,你趴下身,拉一把。”
我才被拉出暗沟。
上到草原后,我捂起脸狠狠地淌起泪来。
蒋央,我感觉有些累了!心情非常不好。不仅仅是对于小尺呷的逃跑生气,还有更多莫名的东西,我说不出。
小尺呷垂着头站在我身旁。我不说话叫他更为紧张。可是说话,我又说什么呢。跟他说声感谢,刚才是他在暗沟旁拉上我来;然后再向他细细说明事理,为什么老师平时要约束他们;再要向他说声对不起,在院子里那样批评他是老师过于毛糙;最后还要责备他,不应该带上娃娃们逃跑?
最终这些话都没出口。我却这样对小尺呷说,“你要真想回家,我明天送你回去。”
第56节:山洪(1)
山 洪
第二天早饭期间,小尺呷躲在房间里愣是不出来。月光对我说,这娃子肯定因为昨天逃跑那事,心头疙瘩上了。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进去哄他一下好了。
他推我进孩子们卧室。
小尺呷此时却是躺在床榻上,两眼空望着房顶发呆呢。我上前去,但我的脚也无从下足:地上全是孩子们的衣物,氆氇,坎肩,靴子,袜子。散落一地。汗味混着霉湿气味,凌乱不堪。
唉蒋央,我想我真是太粗心了!总以为自己太忙,或者照章办事。把孩子们的生活、卫生全交给月光和阿嘎,他俩却做得不尽如人意。而我也不能抱怨。孩子们的卫生习惯生来如此,不从根本思想上引导教育、培养他们长久的卫生意识,仅靠一两个人用劳力来服侍,也是治标不治本。
我站在屋子中央思索这个事儿,脸色因此变得凝重。小尺呷却以为这是在生他气呢,紧张得把头缩进毛毡里去。等我掀开毛毡,他的两眼却在望着我失神。
“老师……”
“小尺呷,为什么不去吃早饭?”
“老师我……”
“你怎么啦?”我问,注视起这个孩子。
其实这是一个明亮和可爱的孩子。我第一次在那个草坝下见到他时,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朝着我大胆而奇怪地闪动,那份新鲜和热情,我一直都还记得。那时,他脸色焦黑,拖着两条青光光的鼻涕,头发乱得像个蜂窝。但是现在,他的鼻孔是干爽的。剃了个整齐的小平头。脸上被风刀子割破的皮肤在我的“雪花膏”里渐渐变得光滑。是的,其实这个孩子已经在慢慢发生改变。只是过程慢一些,时间长一些。或许,是我要求得过于急切了。
我的手已经柔和下来,抚摸起这个孩子的脸。
“来,小尺呷,让老师来瞧瞧。嗯,不错,有一张俊俏的脸。眼睛嘛,里面装着多多的智慧。这些智慧呢,要是把它发挥出来,就可以接受多多的知识了。那往后呢,就可以去拉萨,去北京,去遥远的地方了……”
小尺呷眼睛红起来。“老师,我,我错了!其实昨天我没有丢下您……”
“老师知道呢!”
“那您还要送我回家吗?”
“唉孩子,你好好听话老师怎么舍得送你!”
“但是昨天您说……”
“昨天老师是性急了,对不起……往后你好好学习就对了。”
小尺呷听我这话,立马爬起身,跑出屋在厨房匆匆吃完糌粑,就下楼早读去了。
我开始在屋里一件一件收拾衣物。把孩子们的脏衣服全抱到小河边去。早读往往是由月光监督课堂的。往日里这样时间我需要预备一天的课程。但是今天我得停一停,要趁着孩子们的早读时间,好好来洗衣衫。
我们学校下方的小河,河道很宽,但水流不大。河滩上,那些巨大与细碎交混的石头阵在高原强烈的日光下发出清亮的光芒。石头很干净,清水里洗完衣物,随手可以丢在石头上就近晾晒,省去不少搬运气力。
在孩子们清朗的读书声中,我卷起裤口下了小河。把脏衣全部泡进水里。浸湿的氆氇很沉坠,我赤脚站在河水当中,水也只是漫过小腿弯的样子。虽然有点凉,但是可以忍受。
我躬身洗涤,洗一件,铺在石头上晒一件。高原强烈的阳光把那些湿潮的氆氇烤得直冒热气。不久,羊毛质地的氆氇就会被晒干。我一面在水中搓洗,一面扭头瞧石头上那些蒸腾着太阳气息的干净衣物,心里很有成就感。
站在水中快活着心情,一门心思地扑腾衣物,唱着信天游的小调,仿佛这个世界就我一个在劳动着,快乐着。
但是河水却变得越来越浑浊。
是孩子们的衣物弄脏的吧?都怪自己太粗心,除了教学,平时关注孩子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