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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珏呆滞住,脑内回转不过来,结结巴巴问:“你,你说谁?”
“哎呀!还能有谁?奚鸿啊!奚鸿!”
奚鸿……
章珏跌跌撞撞跑出了门,心里针扎一样,鞋子忘了穿,衣带忘了系,疯了一般跑过一条条街,到了自己认为的西街口却只看到了一片寻常的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他一瞬间笑了,以为是甘惠诳他,以为奚鸿其实已经被放了出来,一出来就联合着甘惠诳自己,看自己出洋相找乐子。
他正盘算着回去找甘惠算算账,身旁路过的一个平日并不熟稔的人笑问他:“章兄怎的在这东街口?还这样落魄,倒像是那些沿街乞讨的乞儿了。”
章珏只觉得凉意从脚底升上来,他呆呆地问:“这是……东街口?”
“是啊。”
心口的蚂蝗不见了,血却真切地失掉了,他颤抖着双唇跌坐在地上,手指抓着地面的尘土,想要抓住什么区填补心头的那个口。他的眼前漆黑一片,好像性命被人硬生生割去了一半。
听闻奚鸿被处死前,看着头顶的日头笑了,夺过身侧侍卫的佩刀就着自己的食指就砍了下去。身旁一众人全都惊得愣住了,而奚鸿只是苍白着一张脸蹲下身来,在市井洒满破败菜叶的地面上用断指涌出的鲜血书写最后一次卧龙赋。
指头细长,书写出的笔笔划划自然粗不了。奚鸿蹙眉,而后又舒开,额上沁着冷汗还笑对身边侍卫说到:“我本想将手腕砍下来写的,可这样待会儿绳子便系不住手了,我可不会难为你们。”说完便又是一刀,砍下了中指,血喷在面前本欲阻止的侍卫面上,那侍卫透过血色朦胧的双眼看见奚鸿抱歉朝自己笑笑,一下子没忍住,竟孩子一般哭嚎了起来。原本寂静的整个集市因为这一哭声的回荡一下子失了颜色一般,而侍卫旁边的人们也禁不住这一悲凉,都开始擦拭起了泪水,啜泣声叠加回荡起来,苍天动容。
奚鸿只轻轻一声叹息,俯下身接着断笔处写下来,笔锋锋利如刀刃,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
书罢,奚鸿直起身,身体因为失血有些站不稳,身边的人扶了他一扶。哭声仍未停息,奚鸿环顾一周,道:“甘惠、南桑、阿咣他们不曾来?那他们真是错过这世上最后一帖卧龙赋了……”他抬头望望天,方才的日头已经被乌云遮蔽,他舔舔干裂的唇,“他们错过的只是一帖字,可我,却是连稍后的暴雨,都瞧不见了。”
而这些,章珏只是听到转述便恸哭不已。哀痛过后,他照着奚鸿先前与他讲的一一置办妥当,唯独不同的便是留了他的遗孤奚同在身侧,亲自教导。他辞了官,变卖了原先的家产,携着奚同住在了燕都西侧的一座小城之中,将笔墨纸砚皆埋在庭院泥土之中,自此之后,再未执笔。
可那奚鸿永远再无法知晓,对于那个天官天仙来说,入骨的岂只有市侩。
饭罢,章珏遣奚同给夫子送些糕点去。恰巧奚同一出门便遇见了巷尾的秦家老三,奚同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秦伯父”才走远,那秦三弯眸应了,目送奚同走远看不见影了才将目光收回。
“怎么?”章珏问。
秦三笑笑:“你这侄儿真是人中龙凤,前些日子我远远瞧见他在人群之中,卓卓然如鹤立鸡群,当真不凡。”
章珏敛眸低声笑:“那是你不曾见到他的父亲……”眸色沉到了底,教人看不清情绪。
当初奚鸿风采,谁人不知,更是有人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奚同确实不凡,但毕竟年幼,更重要的,是没有奚鸿那般“世人皆浊”的气质。
秦三不知当年奚鸿的风采,年岁虽与章珏一般大小,但在章珏与奚鸿、南桑等人相交之时,秦三还是一个混迹于赌场、青楼的纨绔,直至后来岁数渐大有了稳性,才成家立业,对于章珏等人这一圈子自然是不熟悉的。
即便如此,秦三也是略知晓奚鸿的事情的,因此此时也叹了一口气,但又立刻转变了话题:“听我家里头的大侄子说,同儿他要从仕?”
章珏闻言神色一凛:“胡言乱语!”一言既出,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急急追问,“此事当真?”
秦三原本被没有缘由地吼了一句,心里很是不满,此刻嘴里自然没有好气:“我还能诳你不成,再者此时有什么好作假的,作假与我有什么好处,想着当官就当官便是,你冲着我来的这口气又是为何?”
此时章珏心乱如麻,再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一抬眼正看见送完糕点的奚同奔了回来,直直地来到他的面前,扬起洋溢的笑容,道:“叔父,夫子说谢过你了,改日定前来登门拜访,与你探讨切磋呢!”
章珏一口气噎在喉中吐不是咽不是,只得不住上下起伏呼吸,面上胀得通红,更说不出话来。
此时秦三再不识时务也知道他一个外人不好待在这里了,借口“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替我婆娘买胭脂了,不说了”,便迅速消失了。
章珏已经没有心思顾全礼数,转身就向屋内走去,任由“叔父”“叔父”的奚同跟在身后,直到书房里章珏才回过身怒斥:“跪下!”
奚同不明所以,但仍顺从跪下,一双眼湛亮地瞧着章珏,等着他发话。
“你……你要从仕?”章珏吸了口气,问。
奚同面色一变,张了张,吐出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是!”
章珏险些吐出一口血来,闭了闭眼,又瞪了过去:“我日日叮嘱你,日日叮嘱你,万万不可入朝堂,万万不可与官宦之徒有瓜葛!你,你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是与不是!”
奚同抿抿唇,反驳道:“叔父我并非忤逆你,但人各有志,人之路途当由自己决定。叔父,我自然是爱你敬你,但这与我志本并无矛盾。”
“你只是不长记性罢了!你难不成忘了你父亲的事了么?”
“二者不可同一而论。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父亲之事当作日后行事之师即可,知晓危险便背弃道义乃弱者之举,非君子所为!”
章珏脑袋发昏,眼前有些昏花:“是谁……是谁给你灌了这迷魂汤!”
“叔父!”
“我不准你去!”
奚同见说不通,胸膛一起一伏地大口呼着气,眼珠子不住来来回回看了几番,突然间就站起身来,不待章珏反应过来便去外头牵了匹马,一下子跃了上去,奔出了院子后才牵动缰绳使自己面对着追出来的章珏喊道:“我不愿一生只做一个围着铜钱打转的市侩之人,他人都道叔父除了银两,其他方面皆是顶尖通透的,叔父,你到底是被拘在何处了?”言罢,奚同双脚一蹬,便策马奔远。
原本以为养的是一只画眉,于是宝贝似的将它养在金丝鸟笼中,一日复一日精心呵护,不料竟是走了眼,鸟儿安静只是在等待日后的翱翔。章珏这才意识到自己养的是一只雏鹰,翅羽一旦丰满,就能挣破鸟笼。
作者有话要说:
☆、三
奚同走后,章珏日日立在门前,细细分辨远处传来的声响。偶有马嘶,他便翘首望去,望见的确往往只是过客。有些不客气的见章珏不闪不避的拦在路中央,也会气得大呼“好狗不挡道”,而后擦着章珏的身侧,绝尘而去,独留他一人在马蹄激起的尘土中掩面咳嗽。
这一日,来客却没有绝尘去,四只细细的马蹄来来回回蹋了几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坐在马背上的人盯着章珏盯了许久,叹息一般唤道:“阿珏?”
章珏抬头望着马上的人,双手叠在宽宽的袖中,眯眸定定地瞧了许久方才颔首:“甘兄。”
甘惠仰头大笑:“阿珏你怎的成了这副模样,老倌似的,你幼时能张目对日,今日竟连我都瞧不真切了,若教当初燕都里头钦慕你风采的小姐们瞧见了,怕是芳心都能碎成渣了。”
章珏也笑:“天下怎会有人再像甘兄这般,知命之年尚如此潇洒俊朗。”
甘惠下了马,牵着马敛了笑:“有,奚仲夜。”
章珏身子不动,牙关却不自觉咬紧。
甘惠见章珏似有不悦,只得将来意托出:“若不是同儿去燕都找了我,我还不知你这些年竟一直隐在此处。”
闻得“同儿”二字,章珏这才将脸转向甘惠,叹了一句:“进来吧,我还留着些许明前新茶,便宜你了。”
待章珏将马栓好,又领着甘惠进了厅堂,为他看了茶,甘惠才将奚同的近况和盘托出。
“半月前,同儿找到我,与我说他是奚鸿之子,托我助他入仕……”甘惠轻啄一口茶,享受地呼出一口气,“我自是十分惊诧的,同儿与他父亲竟这般不相像。奚鸿当年因我为他谋位一事,不惜与我绝交,可同儿竟主动找上我……不知奚鸿若是知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阿珏,听同儿讲,你不肯让他入仕?”
“仕途坎坷多舛,小人奸佞辈出,同儿未尝体会世间冷暖,在官场之中怕是步步心惊,步步艰难。”
甘惠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你这便是不对的了,你在他这岁数的时候,不是早已出入朝堂?你是太过护着他了。”
章珏不语。
“我瞧同儿虽不曾出过远门却也是有些见识的,我考了他一考,他答的是头头有道,只是过于拘泥于书册,还需多多操练,由是我觅了个闲差令他体会一番,若是能做出些成绩,晋升是一定的……”
甘惠尚在职位,今日告了假才得以过来与章珏一叙,午膳过后便急着要走。
走时甘惠路过院中的桃树,回过头笑侃:“阿珏你还养着桃树呢,还想在日后卖些铜钱喝酒?”
章珏早已不喝酒,他确实盘算着这能赚些铜钱,但原本是想着给奚同多置几件衣裳的,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桃花早已落完,树上郁郁葱葱的都是叶,章珏这时才想起,他竟忘记将枝杈剪短了。
但他还是说:“同儿与我讲,待果子熟了,他替我挑到集市上去卖。”
甘惠骑上马,随意一句:“他应当得不了空了,将近桃熟时候,事情总是很多的——我走了。”
章珏颔首:“珍重。”
甘惠策马离去,章珏在原处瞧那一条道瞧了许久许久,而后转身回了只余他一人的屋子。
自甘惠来过后,章珏便时常他自燕都寄来的书信,书信往往不长,除了简短的问候便是奚同在燕都的情况。
奚同自是韶华倾负、才华横溢,君上知晓他是奚鸿之子后更是重用他,短短时间内已官拜通事郎。他也非恃宠而骄之徒,只是倾尽己之所能为君王排忧解难。甘惠在信中道,奚同常因日间过于劳累,在晚饭时含着口饭便睡了过去,有时将他唤醒,他睁眼第一句话便是“可是主上找我”当真令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通事郎这一职位主事起草诏书,说着简单,其实最为困难,奚同的有些同僚因没有准确地揣摩出圣意而被狠狠责罚。这官,向来是在刀尖上行路的,而与君主离得愈近,就得愈加谨慎。
章珏也曾书信予甘惠,使他劝劝奚同换个清闲些的官,却被甘惠三言两语打发了回来,正当章珏想着上燕都之时,奚同亲笔写了封信。
“万事皆安,叔父勿念。有蕡其实,言告言归。”
丰腴的鲜桃结满枝,即为我之归日……
章珏来来回回读了百十遍,透过窗见桃树枝头甸着硕大果儿半青半红,心底绽出了花来。
章珏已许久不曾出门,这一回他念叨着原先奚同屋里的物件都旧了,该是时候置办些新的,还有吃食,自己个儿一人便将就吃些算了,侄儿回来确是不能怠慢的。
秦三在集市遇着了章珏先是一阵唏嘘,再是嘲笑:“待侄儿真同待自个儿儿孙一样,一旦离了乡,回来就像贵客一般,做父母的恨不得将好的全都拿出来供着。不过同儿才走了多久,用件怎么也不至于旧得用不得了,哪需你来置办新的?瞧你那模样,真惹人笑!”
章珏但笑不语,只是对卖鲜果的娘子不住说着:“再多些,再多些,可还有更好的……”
家中已打扫过十遍有余,地面桌面一尘不染,章珏自己都不敢踏上去,一旦有些沾了灰,他便用衣袖拭了又拭。
日子近了,从果子的青意褪尽那一日起,章珏便又立在门前看来往的人马喧嚣。
可一日一日过去了,直到果子烂在了枝头,他还是没有等来归家的侄儿,连原本一月一封书信的甘惠也杳无消息。
秦三有些瞧不下去了,托了人进燕都去打探消息,得到的消息却让他忧心忡忡。
秦三的妻子刘氏见他愁眉不展便问这是为何。
秦三嘘出一口浊气,扶额道:“章珏家中的那个侄儿,在燕都犯了事了。”
刘氏一惊,问:“犯的何事?”
“通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