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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邢成的一阵推拿,先生肩膀的疼痛大为减轻。稍作休息后,我们一起到美术馆二楼的展厅内转了一圈,看了布展的大致情况,先生表示很满意。
在回到贵宾室的过道里,先生看到墙上挂着廖冰兄的展览海报,问还有没有,蒋悦说有,先生说送我一张。回到贵宾室,先生接受了《信息时报》记者张鹏的采访。结束后,张鹏又采访了我。
记者主要想了解我对先生和先生作品的看法,以及这次展览的特点等等,下面是这次采访的录音记录:
我认为黄永玉先生有时候也希望别人对他有一种认同感,好奇感。这种满足的感觉对他来说不亚于别人对他的画的赞赏。确实他的文学作品与当代文学也是一种吻合,他在散文、小说、诗歌上的智慧对我们有很多启示。
他是一位具有多样性的艺术家。有时候看他是很个性化的,很愉快的。在行为方式上,有时又是反常理的,是常人不能接受的。但有时候他又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深沉的,可爱的。他在讲一些故事的时候,你会感觉到这个老头很天真,很浪漫;在他讲的这些故事后面隐喻着一些深刻的东西,他并不想直接反映这些深刻的东西,如果你理解,你会感受到深刻的内涵;如果你不能理解,那也能从开怀大笑中获得一种乐趣。他的这种多样性的性格,与他知之甚少的,或交往不多的人,或一般交往的人是很难把握的。而我们和他经常在一起的人,对他的喜怒哀乐是比较了解的。我们有一种习惯性的适应。他的经历,他的学养,他的个性中充满了矛盾和不可知性。我认为这种独特的性格是他的特色。对于黄老来说,我们很难做到知根知底。当然大的原则性问题,我们可以把握;那些是常规的,怪异的,也可以感受。但那些细微的差别是更具体的和复杂的,认识和把握有一定的困难。
黄永玉先生的艺术,可以说在中国美术界里具有重要的地位,他的绘画的主要特点和他的人一样也是具有多样性,很难用几句话概括他的绘画的特点和成就。他涉及的领域比较广泛,比如说他在版画内的成就,因为有一系列代表作,其地位是有目共睹、毋庸置疑。其他数量最多的是水墨画,还有油画、雕塑、设计等等,很难从几个方面用简单的话说清。如果将它分开来谈,水墨画创作可以放在中国画里面,过去,有人提出,黄先生画的不是中国画,黄先生自己也说,谁说我的画是中国画,我跟谁急。这里有一个概念的问题,他用他的表达方式拒绝了别人的概念。在绘画中,他把要表达的东西很清晰地表达出来了,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不在乎别人怎样说。如果纠缠于一些概念的问题,很难说清楚。他的水墨画有几个特点:
一是他创造了一种独特的语言方式。二是他的画面有其独特的构成方式。三是题材多样。四是画面中有很丰富而有趣的题跋。五是作品表达了一种文学性。
这次展览会里还有油画、雕塑、设计等作品,尽管每一个艺术种类之间有差异性,但有一种共同的东西……用他湘西的资源,如用麻袋片等,这种自由朴实的方式是与他的艺术特点相吻合的。他画的猴跟其他人不一样,很自由,抓住了猴的基本特点。要比社会上所谓的〃猴王〃好得多。
这次展览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有一些大幅的作品。这些作品是值得关注的。中国绘画是以幅面小为特点,近年来由于经济的发展,室内空间的扩大,也为大幅作品的产生创造了可能,所以,大幅面的创作越来越大。黄老的这一批大幅作品在中国画里可算是巨幅作品了,基本上都是他75岁以后所作。在中国人的观念里,75岁是进入老年阶段了,可是,黄先生的艺术心态是年轻的。他画这么大的画,有他几十年艺术素养和艺术功底的积累,以深厚的功力来把握这么大的画面。这种宏观的把握与局部的处理,以及整体的构思等等,我认为都是值得去慢慢品味的。
他的创作过程、结果,他自己的说明和别人的感受,这是两回事,往往很难说清楚他的创作过程是怎么回事,即使他是回答你了,与真实的创作还是有很大的距离的。比如说一个写小说的,你问他为什么写这部小说,他也很难说清。正像面对具体作品的时候,我的看法与别人都不同,各人都有不同的感受。
采访结束之后,先生坐在贵宾厅休息了一会儿。接下来没有安排什么活动,这个老头是闲不住的,一闲下来就想找点事做。先生看到茶几下面散放了很多卵形石子,觉得很有趣,从中寻找一些形状特别的石头,根据其形状特点,在上面或画动物,或画人物。这些石子并非什么奇形怪石,都是一些很普通的石头,先生寥寥几笔勾画后,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或动物形象便出现在我们面前。先生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信手拈来尽能入画,他的童真心态和那丰富而不拘一格的想象力是常人所不能比拟的,这也是人们喜欢他和他的作品的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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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广州展](3)
先生用石子画了一个一眼睁一眼闭的猫头鹰,又画了一个长满胡子茬、在张嘴大喊的人头像。先生保留了他那一辈老艺术家的很好的习惯,见缝插针,随时随地用笔去画,画他那些想画的东西。手艺人往往是这样,动手是一种工作,也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乐趣。
中午,我们在美术馆内的西餐厅吃西餐。先生比较喜欢吃西餐,这好像和他的湘西出生不吻合。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于西餐有一些特别的感受,也比较讲究。正吃着,廖冰兄的女儿和黄般若的儿子黄大德来到了餐厅,他们是专程赶过来看先生的。
午饭后,3点30分,先生应约接受《南方都市报》记者李怀宇的采访。这位记者以前在凤凰卫视工作过,因此也采访过不少先生的老朋友或同辈的文化名人。他最近出版的一本新书中还多次引用了先生的语录。
采访期间,澳门书画研究院院长孙蒋涛、澳门书画研究院办公室主任钱春涛(钱松岩先生的外孙女)从珠海过来拜访先生。采访快结束的时候,先生让我们一起看了一张关于快乐的画。另外还有一张书法,上书:〃吃饭当思及来处,挟菜要想到周围。〃
以毛光辉为代表的凤凰一行四人来访。
北京的孙世平到。带来两幅先生新画的画,风格与以往不同,是不久前在凤凰画的。先生与我们一起欣赏。先生总是乐意将自己的新作给我们欣赏。
晚饭后,我去拜访了画家林墉。偶遇诗人、藏家王锦葵。回来后和先生聊天,不知怎么又说到了那位喜欢拍人的诗人。他说了另外两段故事。
一次,先生遇到一个外国人,坐在他的身边。这个外国人有像不断打嗝一样的习惯,而且从嘴里出来的气味很难闻。先生觉得实在受不了,掏出红花油凑在鼻子上闻。没想到那个外国人却闻不了红花油的气味,所以,在闻到这种气味后,立即离先生而去。
这次从湘西来广州,一位市里的领导也同车一起过来,就坐在先生的边上。上车后,他就开始不断地拔胡子,把拔下的胡子先集中放到裤子上,然后再拍到地上。先生不太乐意见到这样的习惯和动作,就对他说,不要拔,这个地带很危险,通到肝上,这样拔胡子会得肝癌。那位领导听了之后,立即停手。
众人大笑。
先生所到之处,总是人来人往。对于我们来说,有许多是不认识的;对于先生来说,也是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一般来说,认识的人往往会带几个不认识的人一同来访。这使我想起当年在亚明先生家里,听亚明先生所说自撰对联……〃党政军民来来往往,三教九流进进出出〃,可能,天下的名人都是如此。黄先生和亚先生交谊甚深。亚明先生平生最后一次来北京,参加他的画集在北京饭店举行的首发式,其间就是由我带亚先生到万荷堂拜访黄先生的。在万荷堂,他们谈笑风生,如同当年。
早餐后,广东美术馆研究部的李萍来电话,要我去馆里对说明牌。我带上小七和老孙,先去美术馆。到了馆里,我们得知香港艺术馆的人已经来了,小七打电话告知黑蛮,让他跟先生说一下。香港艺术馆的馆长一行带来数人,是为了筹备12月在香港的展览而作前期的准备。
十多分钟后,先生也到了美术馆,陪他们逐一查看各个展厅。香港艺术馆的工作方法和大陆美术馆不同,他们的计划性强,强调展览的前期策划,所以,各项前期的工作准备都非常细致。这次他们来见先生,主要是了解在广东美术馆展出的展品情况,以便回去调整展品。虽然,他们早已确定了去香港展览的展品的目录,但是,毕竟图片和原作之间的感觉还是有距离,还会涉及到空间、视角、灯光等多方面的因素,即使是相同的一幅作品,在不同的环境下给人的感觉也会不同。所以,实地考察,参考的场馆布展的效果对他们在香港展览的布展工作会有很大帮助。这可以看出香港艺术馆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和敬业精神,也可以体会到他们对先生八十艺展的重视。另外,他们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和先生商量。
12点左右,因为下午给先生安排了一个采访,先生决定回到宾馆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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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先生答《时代周刊》记者问(1)
黄永玉先生答《时代周刊》记者问(有删节)。
记:您在香港待了多少年?
答:1948年到1953年,1946年到香港,后到上海参加一些美术活动,1948年到台湾,那时蒋介石还没有去,我们到台湾住了半年,地下党通知我赶快走,先到了基隆,辗转到了香港,在那里一直呆到1953年,我就回北京教书去了。
记:听说沈从文关于这件事还给你写了信。
答:这是一个原因,人们喜欢讲这样的故事,实际上我也很想回去了。那时也不了解共产党怎么样,虽然我多少年一直是左倾的,今天理解了,共产党到底是怎么样的。那时有多少人理解共产党?刘少奇了解共产党吗,我又懂得多少共产党?但回来总是开心的,总是自己的祖国,所以很多人说我是受沈从文影响的,因为沈从文是我的亲戚。真正我是受左翼文化的影响,是鲁迅的木刻影响了我。
1950年我才正式见到沈从文,把关系接起来。他是我很亲的长辈,是我爸爸的亲表弟,他是我尊敬的长辈。解放没多久时,他的处境也是不太好的。我每个礼拜都要去看他,我们关系很亲密。以前有一个中央领导来我家,我们谈到了我们在解放以前同党的关系。我们感觉党在解放前的领导是我们的叔叔爷爷辈,那时我们也没有党的关系,不是党员,但在党的领导下奋不顾身,上头一有指示,马上去行动。钱是自己去找的,具体的领导是我们的老前辈,李桦、也夫、陈烟桥等,一年做两次展览会,不像今天这么简单。党什么都不管,连饭也不管,挂画一切都是自己来的,这样的状态底下感觉一切都那么好。
记:那时是有一种激情吧?
答:我跑到上海旺角,买了一块大板子,自己用三轮车运回到住的地方,自己打稿子,刻了九天九夜,送到展览会去展览,都没有发表,稿费也没有拿,义卖后卖了两三千块钱,全部慰问了解放军,后来这幅画拿到朝鲜送给金日成了。〃文革〃中把这张画挂起来,当做黑画,说我把解放军画得这么矮,是贬低解放军。我想我当年是怎样的工作,条件多不好,你们现在吃国家的饭,拿国家的钱,却没我有出息,你们有什么资格讲我呢!历史给人很多的委屈。
记:我看了您的文章,里面说:〃他妈的,到底是谁偷走了我们的时光?〃那您的画风是怎样形成的?
答:是的,画风不是一年两年形成的,根据不同的经历,学习过程演变出来的,不是想改变就改变的,不像整容,是说改就改的事情。
记:五六十年代,在还有些自由的情况下,艺术的交流是怎样的呢?
答:在困难的情况下我还能够偷安,能很实际地生活,我没感觉到文化革命时特别痛苦。最不正常的是文化革命、反右、肃反和我还没有关系。三年困难时就想,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没有饭吃呢?我曾写过一封信给香港的朋友,告诉他们不要寄东西来了,我要与大众一起。〃文革〃时感觉越来越不正常了,〃文革〃末期,当林彪摔下来的时候,感觉是很不正常了,这个事情是逐渐认识的。那时高兴地以为〃四人帮〃要完蛋了,结果不是这样,他们反而掌握了旗帜了。所以,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记:那时不痛苦吗,不能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