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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眷们到达的时候,她正在贴身宫女的服侍下戴上赤金镶珐琅的护甲。命人开了凤仪宫正殿朝阳殿的宫门,请内眷们到殿上等候。
内眷们都是起着大早饿着肚子来的,此刻已经过了辰时,腹中不免饥饿,但皇后赏下来的茶水又不敢不用,一杯茶下肚,更加饥肠辘辘。
如此这般,这一阵低迷的雷鸣声中,皇后娘娘终于姗姗来迟。
秦皇后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升座凤座。
内眷们齐齐跪倒叩拜。
皇后才赐了座。
环佩叮咚,几位位分颇高的妃嫔走了来。
其中一个穿着水红宫装,头上别出心裁,簪着一串梅花,那梅花乃是红梅,或初绽或全开,有的上面还落着雪花,娇艳而鲜活,还可闻到清冽的梅香。衬得那妃子的面容更加清丽绝俗。
这便是如今最受宠的宫妃梅妃。
梅妃娇笑着行了礼,道:“贵妃姐姐替娘娘打点嘉宴,臣妾们乐得做个富贵闲人。”
她身侧的几个妃子也笑着随声附和。
梅妃又道:“臣妾思忖着,这个时辰娘娘应该还没有簪花,所以特地送了花来……”说着漫闪秋波,微露讶色,“娘娘头上是谁进的花?实在是不敬,合该拉出去打板子!”
皇后所用之物自然都是上好的,梅妃这样说分明是恃宠而骄,含了挑衅的意味。
秦皇后端庄一笑,不以为忤,只命内监给几位妃子看座,这才缓缓道:“梅妃恩宠颇隆,若是能给皇上添一位小皇子,这位份也该晋一晋了。”
梅妃精致完美的妆容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承宠已经三年,圣宠不衰,美中不足的便是一直不曾怀有身孕,也因此淳安帝屡屡要晋她的位份都被皇后拦了下来,她深以为恨事。如今皇后这样说,分明便是往她伤口上撒盐。
不过,这失态也只一瞬,很快,梅妃容色如常,笑道:“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岂是臣妾们可以比拟的?皇后抚养的五皇子乖巧伶俐,九皇子知书识礼,岂是其他皇子可比的?”
秦皇后眉宇间闪过一抹怒色,众所周知,五皇子性情乖戾,虽然在帝后面前一向唯唯诺诺,但私下行事却十分暴虐,至于九皇子虽然素来规行矩步,无甚大的差错,资质却不甚高。
相反,田贵妃所生的三皇子却在朝中素有贤王之誉。
梅妃忽又掩口一笑:“臣妾怎的把话题又转到皇子身上去了,真是……上了几岁年纪,越发颠三倒四起来。”
这样露骨的讥刺,令在座的所有内外命妇脸色都是一变。唯有皇后仍旧端坐,面容无改。
梅妃又接着说:“臣妾是来给娘娘送花的呢。”说着把手一拍,身后十名宫女,每人手中托着一个红漆缕金托盘,托盘上蒙着白色锦缎,一股幽幽香气隐约透出,令人闻了顿生置身春日百花盛放的花园中的错觉。
梅妃秋波一转,微带得色,在在座每一个官眷脸上淡淡一扫,亲自掀开了第一个托盘,托盘中是一朵大红牡丹,娇嫩的花瓣上尚有露珠滚动,墨绿色的叶子衬得花朵格外娇艳。
秦皇后微微一愕,道:“御花园的花匠新培植出来的牡丹么?”心中却极是不悦,虽说梅妃正受宠,可毕竟自己才是这后宫之主,怎的那些花匠这般没有眼色!
梅妃举起秋香色的绣帕,风情万种地拭了拭鼻翼的粉,一声娇笑:“娘娘也以为这是真花?其实,娘娘原也该用真花,只是,真花一旦折下来过不多久就会因为失了水分发蔫,倒显得娘娘少了几分精神,而这花,只要娘娘愿意,您想让它保持什么状态就能保持什么状态。”示意剩下的九名宫女也把锦缎掀开,于是乎,九朵各色名品牡丹花便呈现在众人眼前,花香也更加浓烈,令人醺然欲醉。
秦皇后微微颔首,仍旧端庄雍容,和声道:“妹妹有心了。”
“多谢娘娘赞誉,”梅妃轻盈行了个半礼,翩然转身,伸出纤纤玉指,在十朵牡丹花上一一流连,最后将手停在一朵“赵粉”上,这朵花颜色粉嫩,外瓣突出,中瓣越离花心越宽大,形如皇冠,十分娇艳,“那么臣妾斗胆,替娘娘选一朵花可好?嗯,这朵赵粉水灵灵的,若是戴了它定会令人显得格外年轻,只可惜,粉色怎配得上皇后尊贵身份呢?”
这番话,明褒实贬,字字句句都在说皇后人老珠黄,不配用这样娇嫩的颜色。
官眷们都垂了头,不敢作声。
秦皇后却仍旧笑吟吟的,闻言道:“梅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眼光自然也是好的,本宫便等着梅妃用心选择的那一朵花了。”
梅妃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蹙,她的本意是给皇后选一朵“洛阳红”,洛阳红虽然也是正红色,也算得上美丽,但,却算不上名种,尤其在盛产牡丹的洛阳,洛阳红在大街小巷俯拾皆是,如此这般,可以贬损皇后一番,若是有人拿来说嘴,她也可反唇相讥“这是皇后娘娘亲自过目的”。可如今,皇后这样一说,倒叫她不得不打叠起精神好好选择一番了。
想到这里,梅妃又是一声娇笑:“臣妾这点伎俩,怎好在娘娘面前卖弄?不如……”
“不如本王来替母后选吧!”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突兀响起。
第六十七章 谦王
随着说话声,三个身穿亲王服色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当先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身高八尺,俊眉修目,笑容温和谦恭。第二个十四五岁年纪,身量未足,略显纤瘦,眉目轮廓更为精致秀美,只是脸上带着阴戾之色,叫人不敢亲近。第三个更小,只有十来岁年纪,粉团儿一样的个娃娃,十分可爱:三人都穿着同样的青金色绣团龙蟒袍,只腰间的带子略有不同。
三人进来先向皇后行礼,口称:“儿臣叩拜母后,母后金安。”
秦皇后脸上露出慈爱笑容:“你们三个怎么来了?”
年长的那人道:“儿臣等奉父皇之命来请母后入席。”
秦皇后忙站了起来,虽说是带话,可那也是皇上口谕。
梅妃眉头一蹙,十分不满,当先这年长的是三皇子,田贵妃的儿子黎王南宫允康。田贵妃是梅妃的表姐,所以亲缘上来说,南宫允康还是梅妃的表外甥,是同一挑战船上的人,怎的今日南宫允康要跟她唱反调?他明明看出来自己是要给皇后难堪的!
这时南宫允康带着五皇子谦王南宫允澈和九皇子南宫允业来给梅妃等人行礼,悄悄给梅妃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梅妃含笑还礼,脚步轻盈走到一旁,口中犹自笑道:“既然三位皇子要表孝心,本宫怎好阻拦?便把这个奉承皇后的机会宋玉你们也罢了!”
南宫允康依旧是谦和有礼的微笑着:“多谢梅母妃。不过母后向来最疼五弟,这个美差,不如还是交由五弟来完成吧!”
南宫允澈一双眸子黑沉沉的黑不见底的夜一般,斜斜瞟了南宫允康一眼,薄唇一勾,冷声道:“自告奋勇的是三哥,因何要让我去?”他嗓音低沉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魅力,像是磁石一般吸引着人往下坠,坠了下去才发现底下竟是无底深渊,与其说邪气不如说邪恶。
南宫允康一点也不生气,浅浅一笑,悄悄在南宫允澈耳边道:“万一三哥选的不合母后心意,岂不是要惹母后不快?五弟最得母后欢心,便是选错了也不打紧的。”
南宫允澈并不答话,只是微微斜了眼角看着南宫允康,唇边带着的是明显的一抹不屑。
南宫允业忽然笑着向那些牡丹花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笑:“哇哦,好香的花哟!”抢起一朵“红云飞片”簪在自己鬓边,笑着回首,大声问,“母后,儿臣戴着好不好看?”
南宫允康举起衣袖咳了两声,南宫允澈微微侧脸,轻轻哼了一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秦皇后忽然问:“澈儿,你在说什么?”
南宫允澈身上的阴郁之气忽然在这一瞬一扫而光,谦卑地躬身行礼,诺诺答道:“儿臣说……儿臣说九弟眼光十分独到,这朵花配母后正合适。”
谢青萍心中纳罕,这位五皇子变脸真快呢。不由想起,前世里对五皇子的记忆——五皇子在帝后面前怯懦胆小,私下里却孤僻乖戾狠辣,也因此被帝后所厌弃,据说谦王府后花园的水井里全都是累累白骨,谦王府里服侍的下人每隔一个月都要换一茬,谦王府甚至还单独辟出来一个院子用以关押疯子,谦王戏称“百戏园”,平日里最大的消遣便是看疯子打架。
除此之外,谦王还有个克妻名声,凡是与他有婚约之人不出百日必定生命垂危,一旦解除婚约则不药而愈。有不信邪者则枉送了性命。到谢青萍死时,谦王府还没有女主人。
前世她专注于林家后院,除了生意往来,从不曾过多关注这些皇亲贵戚。今日初见谦王,不由多看了两眼。
南宫允澈似乎发觉有人在看他,目光精准的头射向谢青萍,那两束目光却似淬了毒的利剑一般,令人一痛又一麻,直欲丧失所有知觉。谢青萍一凛,生怕招了这位怪王的反感,忙收回目光,垂下了头。
秦皇后略一点头,眼神里掠过一丝失望,抬手命南宫允澈平身,又问南宫允业:“业儿,你替母后选的花是哪一朵?别让你父皇久等了。”
南宫允业歪着头仔细挑选,终于选了一朵“烟绒紫”,这朵花颜色深紫,花瓣上还停着一只玉色蝴蝶,偏头回首看向秦皇后,怯怯地问:“母后看这朵如何?”
秦皇后微微颔首,和蔼的道:“业儿眼光不俗,母后今日穿的是大红,若是簪红花倒有些累赘了。如此……”
“九弟,”南宫允康口角生春,轻轻一推南宫允业,“还不快去替母后把花簪好?”
秦皇后身边的女官已经把皇后髻上的牡丹绢花取了下来。
南宫允业一蹦一跳上前,给皇后戴上了花,秦皇后款款起身,淡淡一扫余下的牡丹花:“梅妃有心了。剪绒……”
皇后身后的女官剪绒忙带人接了牡丹花,收好。
皇后这才携着南宫允业的手,起身去举办宴会的乾元宫云意殿。
官眷们也起身跟随。
有位妃子轻轻问道:“梅妃姐姐,你这绢花是哪里得来的?如同真花一般娇艳不说,还有真花相同的香味,实在难得。”
梅妃得意一笑,曼声道:“这有什么?你也知道,本宫素来爱梅花,所以宫里的内监总管便想着法儿给本宫搜罗各种梅花,前些时无意中发现一家专门做绢花的铺子,各种梅花都有,非但惟妙惟肖而且还有真花相同的香气,便给本宫买了些来,如今本宫把本宫宫里的偏殿梅心殿专门辟出来摆放那些梅花,还花大力气弄了些白晶石来,充作雪花,如今,只要本宫想要赏梅,不必等到冬天冒风顶雪,便可一览无余……”
那妃子啧啧称羡:“还是姐姐好福气,也是皇上偏疼姐姐,偌大一座广寒宫只给姐姐一人住着。这是妹妹们想也想不来的!——只不知,那铺子在何处?”
官眷们也都支棱起耳朵仔细听着。绢花谁家都有,巧手的匠人哪家也不缺,可是能做出这般惟妙惟肖的花朵,还是有天然香味的,却谁家都没有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想每日里都是漂漂亮亮的?大夏盛行簪花,金玉俗气鲜花水灵,因此闺中女儿斗艳,多半都要看谁头上的绢花更加精致。如今听闻能戴上皇后娘娘凤首的绢花可以买到,谁不留心?
又恐怕梅妃不肯说,心里直如挂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直到,梅妃轻轻吐出“盈然绢花铺”五个字,才算是一颗心落回原处。
谢青萍搀扶着老夫人,缓缓走着,目光落在秦皇后髻上那一朵雍容华贵的烟绒紫上,唇畔勾出一个幽微的笑容。
第六十八章 生变
“萍丫头,”老夫人低声叮嘱,“我们家近来颇不平静,你母亲和皇后娘娘又是堂姊妹,等会儿若是皇后问起你母亲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吧?”
谢青萍瑟缩了一下,怯怯地道:“这……青萍不过是一介庶女,怎配娘娘垂问?”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太出挑的好。
老夫人皱一皱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捏了捏她的手腕,道:“傻丫头,别装了!你以为你那点小心眼瞒得过我?说句老套的话,我吃的盐比你走得路还多!”
谢青萍讪讪一笑,也悄声道:“孙女但凭老夫人吩咐。”
谢凉月略略落后两步,那祖孙二人的对话也只听到只言片语,她深知,自己不过是个庶女,生母的身份别说跟嫡母相比,便是和那个疯了的薛姨娘相比也是多又不如,若想搏一个好前程,必须要让贵人赏识。而当今最大的贵人莫过于淳安帝皇后,皇上垂垂老矣,自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但和她年纪相当的皇子、皇亲贵戚却有不少,若是今日在宴会上得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