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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全公公的惨叫划破我脑海里的黑暗眩晕,但见那颤抖的剑尖已微嵌进胤礽肩头的披领。
*
记忆中最柔软的地方有个娇小的身影,长着心型小脸的女孩嘟着红润的唇谆谆告诫一直跟着她屁股后面玩耍的弟弟。
“我以后要不在宫里了,我的茉儿嬷嬷你可得给我照顾好了,不准宫里有人欺负她。”
“嗯,知道了。茉儿嬷嬷虽然人不错,讲课有趣,皇阿玛也很信任喜爱她,但是,姐,我从没见你对哪个人有对她好过。”
眼前的胤礽像是缩小了一个号,那小脸的轮廓和她姐姐有些相似。
“那是当然,她是我的妈妈呀。” 这闺女骄傲的回答。
“嬷嬷?没错,可是再大的女官也不过是个仆人啊,奴才而已,你对太妃和皇贵妃都没来得这么好。”
“仆人!!!你住嘴!不准你这么说她!你!!!我告诉你吧,你也是她亲生的!女孩儿像被踩到痛处,哇啦啦的话语如炮轰。
“不会的!姐,你定是胡说!不会的!我的母亲是皇后,怎么可能是一个下三旗的低等旗籍的女人!不,我不信!!!不信!!!”
女孩儿抿起唇,瞪视着她的弟弟,良久不语。
“不!我的额娘是皇后,怎么可能是这个贱女人!不信!我不信!”他大声嚎啕,跪坐在厚厚软软的雪地里,让雪沫沾满了衣袂。
“啪”一声脆响,天……喜儿掌掴了胤礽。
那一声响也犹如夜幕中的一记闪电,照亮了整个暗黑色的天穹,也拨开了我记忆里的重重迷雾……
我看清了……
是喜儿……我的女儿,而这个胤礽竟然也是我的……儿子?
心中那属于母亲的痛楚骤然升起……哦,不,烨儿!不要杀儿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我是谁,他没有错。
下意识的伸手去挡……
*
“啪嗒”宝剑被他甩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毡上,剑上残留的那抹鲜红即刻染上了纯白的羊毛,煞是刺眼。
“茉儿,天!快去传太医!你给这个孽子挡什么!”他朝身边的宫人咆哮,最后那句却压低了声音,呵……喜儿都说过他一向在我面前只是纸老虎,不是么?
原来一直都是他,原来他一直都在,原来我身上果真系有他的龙命,难怪他说我命重……脑海里充斥的层层叠叠的记忆堆砌起来,满得快要溢出,让我心酸得要命。
烨儿……你受苦了……一转眼,眨落睫毛上的团凝结已久的湿气。
“流血了呢,很疼是吧。”听他语带焦急,满是怜惜,不由微哂,他还是他,一点未变呵。
他见我突来的笑意,却蹙起了眉头,盯着我的手……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血顺手中线,滴落进我的马蹄袖,一丝殷红的血线正悄悄爬上石青色的袖子,染红了袖上那条飞腾的金龙。
“皇阿玛!您……您为了她竟要杀儿臣?”
胤礽掩不住的满眼惊惶,神色已褪去方才的倔强。
“为了她?呵,你!!!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谁?”玄烨像被咽到,怒极反笑。
“仁孝皇后。”
他一字一顿,说得庄严无比。对着西墙的画像他连磕了三个大头,即便是磕在铺得有厚羊毛地毯的宫砖上也能听清那一声声的“噔噔噔”。
这个声音就像鼓捶,一捶一捶狠狠地在我心口上敲击。
玄烨见我脸色惨白,手紧揪住胸口,眼眶圈住的那些氲湿晶莹,点点欲滴。没去看他儿子径直走了过来,带着一分讶意与三分的不确定:“茉儿?你……想起来了?”
没有理会这时候的他,却向着他儿子走了过去……这个儿子……也是我的。
“胤礽你可还记得五年前我给你、喜格格、还有禛儿讲过的故事?农夫与蛇。”对着他轻声说起,甚至还挤出一抹淡笑。
他却是不答。我提高了嗓门执拗地再问了一次,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眼神不再躲避闪烁,瞥了我一眼,微微点了下头,仍是一脸的提防小心。
“你还记得我问过如果你是农夫,遇到那条蛇,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杀了它!”他鼻子轻哼,似对这小时候的故事不屑一提。
“那如果这毒蛇开始却并不害你,只是陪你玩,还跳舞给你看,偶尔爬进林中去摘最嫩的鲜果给你吃,看起来十分的爱你、疼你……”
“毒蛇怎么乔装也是有毒的,我定杀之!”他毫不犹豫说得坚定。
“很好,记住……记住今天你说的话。”
胤礽,有一天,迟早有一天我会让看清楚谁才是那条毒蛇。谁才是“幻惑良人,王者必止”的那个人!
他见我说得奇怪,偷觑了眼阴着脸的父亲又不敢问,皇帝方才的暴怒让他仍心有余悸。只是呐呐道:“作为大清国的太子,舅公说儿臣有提醒父皇遵循祖制的责任……”
“滚!”
冷冷的音不带丝毫情绪,让胤礽缩了下脖子,身子颤个不停。
“胤礽,你不要让朕后悔,后悔有你这个儿子!”
玄烨一脚往地上的剑柄踢去,一道银色的光一飞而起,从胤礽的头上低空掠过,我的心不由得一紧……
“铮—”眨眼间,那剑锋、剑身已是没进了殿内的楠木梁柱里,只剩宝蓝色的丝绦制成的剑穗在空中摇摆不定。
“你可以跪安了。”
胤礽再不敢说什么,给玄烨磕头行礼跪安告退。
再坚持下去,就是傻子了,他十分了解父亲的底线和那句话的意义。方才的执拗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帝父亲最宠爱的太子……
可太子也只是太子,毕竟他还没做皇帝……这个天下还容不得他恣意。
恣意……呵,就算是生为皇帝,几个能真正恣意?
罢了……
*
它们真的有种摄魂夺魄的美丽,不管看多次,也是不腻。
明亮的烛光下,那金色的凤,尾翎飞扬,风冠高挑,像是就要即刻展翅飞去。
窗外,幽暗的天幕渐渐转为水墨色的深蓝,东边的天际已幻起一丝一丝的彩色云霞。
今天,是多么特殊的一天啊,他期待了多久?
期待着我能穿上这身与他身份相配的华服,庄严的和他站在一起,站在这里蓝天白云的光明下面,出现在世人面前。
哪怕仅仅一天……哪怕仅仅一时……
可是世事总不能让人如愿。
*
“宛仪,宛仪!”小九子今日一身簇新袄袍,腰扎锦色绣带,藕色皂靴,带着一众小太监亟亟跑来。
“时辰到了,百官已聚在景运门前等候着御驾,皇上正在乾清门前等您。”
呵……他还是不死心么,凌晨明明已是告诉了他我的决定。
“茉儿,这是我补偿你的,你应得的,就算是为我圆梦好么?”他眼中满是执着与坚持。
“我要你做圣君,你知道么,后人都叫你千古一帝,你是历史上最最英明的君主。”暖暖地对着他笑着,却为什么掩不住眼里的湿意。
“要什么劳什子千古!就算是秦皇汉武、唐皇元帝、哪个不是曾经显赫一世的皇帝,却谁又能活过百年。”他嗤道,活似对他自己的名声毫不关心。
“那不为你,为太子,为我们的儿子!”
他微微一顿,语气却是霸道坚定:“他迟早会知晓你才是他母亲!”
“是的,可是不是现在!”耐心地说服着这个执拗起来貌似大孩子的男人。
他,是知我爱我最亲密的人,自然能接受我,就如同与生俱来的天性。就像他说的,就算我是个妖精,他也不在乎。
可太子……我的来历犹如天方夜谭里的故事,却要让自小在儒家礼教中长大的太子相信,我是他亲生母亲,生他却不是目前这个身体。
他会信么……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信吧。
叹了口气,把那代表着至尊的明黄色八团立水龙袍、朝褂、九凤朝冠整齐地摆进盒子里,盖上盖子前目光仍在上面眷恋不已。
茉儿啊……原来你比想像中来得贪心,心中一个声音轻飘飘地说。
是啊……它们是那样的美丽,属于我的,还全都是新的,可再没有机会穿。
原本你有机会的,比如现在……皇帝不还在等着你么?
不了!我决定了!
“小九子,去回皇上不用等我了。告诉他,因为我是鸾,我只愿做鸾。”朝他拉起一丝笑,缓缓说道。
“鸾?”小九子砸舌半晌,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以为自己听错。
呵,他没听错,鸾就是鸾,就算是做梦想变只凤凰也没有资格。而且……这虚无的“梦”哪有血脉相通的儿子重要!不管我能不能改变……历史上注定的太子被圈禁至死的悲惨命运。
胤礽……我会为你做我能做的……你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可我愿意……
母亲……这两个对我来说陌生而又熟稔的字,此刻在我心头冉冉浮起,越来越清晰。
罢了,罢了!本就不是真凤凰,何必扭捏在意,烨儿不是说虚凤真鸾么……鸾就是鸾,再怎么冒充也不是凤凰。
我认命……
“刷”把那盖子迅速合拢,让自己贪婪的眼光再没机会去触及那片摄人心魄的明黄。
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上一眼,毕竟……那里藏着我本该一生中最为绚丽的记忆。
舍弃的同时也许会在另一头获得……
有失必有得,人生,本就该如此罢!
太平
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
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山海经》
*
“你知道么,古时真有一种叫鸾的鸟儿,是瑞鸟,羽毛似凤般华美,歌声动听。但是据说它只唱一次,唱则天下太平。”
一块玉般质地的东西滑进我的衣领,触及胸口那片肌肤,冰凉的触觉让我倒抽了口冷气。
他在我脑后扣上两条链子,那般的小心。什么宝贝东西……能让他有如此认真的神情,历年贡进宫里的不乏珍品,也从未见他稍有关注,本以为这人当真视珠玉如粪土,不似我这般有恋物癖。
这样的贵人偏偏今日对这东西上了心,是什么天大的希罕物事。
把它拉了出来,嚯……一只大鸟跳进视线。
准确的说是—只没有头冠的凤,从身子到尾翎部分是一整块碧玺所制,最难得得是这么大块碧玺却并不是一色。西下的暖阳残余的光芒在这石头底部从翠色的鸟腹开始,幻出青、紫、粉、金……
不对!本以为是巧夺天工的工匠利用多面雕刻反射阳光而成的多彩幻色,细看这许多色彩竟是那宝石天然生成。
鸟的姿态也有些奇怪,鸟首不是高扬,则曲回啄向鸟腹……呵,它在挠痒痒么?莞尔中正待问他为何送我这东西,转瞬间发现……那鸟腹里……有东西!
“这里面放了什么?”我在手里把玩半晌,却不知道怎么打开;只隐约能见那翠色下面大概是一团丝帛,宝石里是断不可能天然生长出丝织物的,可是怎么放进去的呢。
“是鸾,能保你太平安宁的东西。有朝一日,遇到什么事我却不在,你就敲碎它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你怎么会不在呢,这辈子休想我再有寸步之离。”
里面那玩意能保我平安……什么东西这么好使?听他口气认真又不似说笑。
“人总有生老病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老了,再经受不住你出现丁点儿‘万一’!”
“晦气,大过年的!时辰快到了,小九子你们快点。”呵,虽嘴里嗤他,他的紧张却是让我心里甜似如蜜。
“朕赐它名为‘太平’,定能保你太平!带上了,就不许取下。”
宫人们正忙着给他更衣,他的声音从屏风后的外进间透进,言辞间满是不容丝毫拒绝的霸道。
“是!我的主子万岁爷!”
挂就挂上好了,反正我的脖子上就没戴过什么东西,正空着那。
“你换好衣服,晚宴……等我……”
外面烟花暴起,“哧…哧”的声音快盖过他的,今日宫廷里最繁忙的男主角被宫人们簇拥着即刻像风一样离去。
那套静静地被搁置在案上的五彩云龙吉服,虽没有九凤冠和八宝立水皇后朝服来得尊贵,可是依旧是鲜艳的黄色……属于他的。
乾清宫,今日我要陪他出席……家宴。
天色未暗,可节日的喜庆已经感染所有宫人。
一向清静庄严的乾清门此刻传来阵阵本不该有的喧哗,这一切都在告诉着你,过年了……
今年皇帝一改只在前朝放礼花的规矩,让宫廷造办处搬来烟花就在自己家门口,乾清宫前的丹陛下和乾清门前的广场处放个痛快。
快酉时了吧,乾清宫这只属于皇帝的地盘今日朱门洞开,即将迎来无数贵客。按例皇帝要在自己的寝宫大摆家宴,与大小老婆和各位皇子共享节日的喜庆天伦。
今日除夕,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