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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回眼底涌上的湿气,我不要在敌人面前哭泣……对面,山的那头,烨儿就在那里。对着阿敦,我努力地保持着脸上那抹笑意。记得曾经和玄烨下棋,不善弈棋的我哪是他的对手,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他曾经无奈地笑,说我要是男人,他绝对不会浪费人才定把我放到前锋营。
对面,此刻传来了声响,清军的大炮缓缓推到了最前方。攻城……再没有比红衣大炮更好的武器。
城内,数千战马已经备好,上面的骑士俱是蒙古精锐,只等他们的大汗下令,整装待发。
“大汉,阿努已为你做了背信弃义的人,不要让我后悔,还不走快走!”阿敦高喝道,连连催促。
噶尔丹徘徊再三,见对面皇帝亲率的清军有如天兵,黑压压一片如潮如蚁;那五十门澄亮簇新的黄铜大炮正反射着金色的艳阳,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毕竟敌我悬殊,眼前的局势不容得噶尔丹走错一步。
是以卵击石……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等待东山再起?
“阿努,我会等你……相聚。”
马蹄声骤响,阵阵黄尘向北而去……他选择了后者。
“不!大汗!为什么不带走娜仁?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大汗!”娜仁跑下城楼,追着渐行渐远的骑士痛哭着跑去,可那个背影始终不再回头。
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带走全部精锐逃跑,留下的除了那上千名弓箭手和鹿砦外的火枪手外其实……已是一座空城。
阿敦自愿守城为逃跑的丈夫从皇帝武装到牙齿的“天军”手中争取一点时间一个机会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景总让我想起六年前,她也同样为噶尔丹做过性质相同的事……就如同自杀。
这次,他们真能相聚么……侧眼,但见身边的她两行热泪瞬间在风中滑落。
*
“看来噶尔丹心中并没有她。”我笑道。有些佩服自己,脖子上架着把剑还能和敌人谈笑风生。
“女人,在男人心中不过是旅途偶见的风景,会停驻欣赏,但却绝不会驻留。”她微一哂,立刻收敛了神情:“不过我希望你是个例外。”
何解……盯着她异光闪现的眼眸,似有些明了。
果然,她叫侍卫在城楼的高台上升起一面硕大的迎战大旗,并拉我上了这高台,把剑给了穆夏慎重道:“就做个样子,不要伤到她。”
眼前豁然开阔,对面山头清军的部署一览无余,遥遥地我似乎能看到对面那明黄龙纛大旗下隐约的身影……我定是久念成疾,这么远,要不是炮身反光,能看清楚山脚那大炮已是不易,我怎么可能能看到他呢?
不过,他也许会看到我……此刻他手里定有望远镜,而阿敦升起这令旗不就是为了吸引对面那人的注意?注意到这大旗,还有旗下的人……我。
“茉儿,这是我们第二个赌局。”
哼!第一次她就输了不也没放我走,食言而肥。
她见我没有吱声,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赌他会不会放弃用大炮攻城。
攻城
孟纳尔山,望箭峰。
据说很久以前有位蒙古将军打猎,射中一只麋鹿,驱马一直追到孟纳尔山顶,却只在地上发现那支带血的箭。郁闷中一抬头,突见山下一片平原,尽头却是个天然山隘;正是他一直苦寻的最适合驻城不过的天险之地,高兴之余在这山峰上写下“望箭”两个字的蒙语。
峰侧,正是不远数千里涉翰漠戈壁而来的大清朝皇帝陛下所驻的中军帅营,杏黄的大纛旗鼓着风猎猎地扇动着,旗上那条威武的五爪绣龙长长的蓝锦龙须飞扬在空中,上下翻翩着。从山脚向上望去就如同一条真龙降临在这孟纳尔山。
炭炉铜锅子里煮沸的奶茶,正散发着浓郁的乳香。随军的御前总管太监梁九功斟了一碗,小心翼翼地捧到正端坐在帐内和几位内大臣、将军商议军事的皇帝身后伺候着。
“噶尔丹这厮竟然又放弃擅长游击速攻的蒙古骑兵优势,玩起了守城,难道他想重演六年前乌兰布通那一役?”
“管他想怎么地,咱大炮可是吃素的?先轰倒他半边城墙,就不信他不投降!”
“噶尔丹,这次定没料到我天兵果真涉沙而来,方才那一战估计已被吓了胆此刻正准备逃跑矣。”
“哼,这人狡诈非常,定是计划着什么阴谋,且不要盲目乐观!这次我们在大漠九死一生,不过是托了皇上的福运,大阿哥从陕西及时调粮救助,不然,可真坏在噶尔丹和他勾结的朝廷叛逆之手!”
“我看那城中没丝毫动静,难道这厮准备归降我军? 也许应遣一招安使者即刻前去招抚,以免……”大学士伊桑阿沉吟道。
“归降?招安?怎么能让这贼头归降!我们前锋营的弟兄,饿死的就有八百多个,还斩杀了七百匹战马充饥啊……皇上当时也一日一餐,仅一个窝头。这等羞辱臣宁愿在战场上死一百次,也不愿……”
这位两鬓已现灰白的马将军说到这里激动起来,老泪连连,扑到康熙座前跪哭:“皇上啊,不能招降啊,臣为饿死在沙漠里的将士憋屈,铁骨铮铮的汉子原该英勇战死在沙场,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康熙点点头似有些动容:“噶尔丹是朕的劲敌也不愧为名将,用兵布阵毫不含糊,可惜走了邪道不得天助。朕出师有名,费了多少心思,且我军数倍于敌,训练多年,若不能一举荡平此贼,斩草除根,朕脸上也无光!”
“马奇喀,你且起来,这仗咱们赢要赢得硬气,打也要打得漂亮!朕绝不招降!阿图,传令炮营准备,不管噶尔丹设了什么局,先轰塌它半边城再说!”
“啪”地一声他把手中的奶子杯拍到桌上,那青釉的瓷盖碰击着杯声,“叮叮”颤动声不绝。帐内众人知道圣意主攻,俱跪地效忠,得了令准备回营归位。
“皇上!孟纳尔城突然升起一面大旗。”素伦不在此时已是皇帝禁卫统领的御前一等侍卫噶布在帐外禀道,语带惊惶。这深受皇帝信任侍卫一向稳重自持,此番异色让皇帝侧目。
玄烨罢手让帐内众人退下,走出帐外登上松木搭造的望台:“那旗有何异处么?”
噶布神情肃穆,把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递了过来:“那旗下站着一个人。”
“看来那人定是可怕得紧,竟然能让朕身边拥有巴图鲁称号的侍卫不安。”约有些莞然,玄烨接过镜筒凝神望去。
风狠狠地自东刮来,翻飞着皇帝绣着金龙的戎袍的衣角,和腰间的佩剑剑鞘摩擦出“嗄嗄”的声音。挂在西山的落日的光芒却没有映暖这个威严的帝王的脸,他缓缓放下望远镜,僵硬泛青的手指紧紧扣着那只细长的镜筒。
“噶布,你看到了么……是她。”瞬间褪去了血色的脸显得清癯而又苍白,有些失神地喃喃。
“皇上,奴才是否去传令停止炮击?”
“噶尔丹穷途末路,竟出此计要挟朕……”玄烨眸底阴冷有些发狠,“砰”地把望远镜摔落在地,那圆滚的镜筒跳了起来滚落下木台,与岩石相击“咔嚓”一声撞裂了镜片。
“朕岂是能容他恐吓的!”犹如牙缝中迸出字儿,却掷地有声,隐隐透着一股子寒意,让噶布心蓦地一紧,顿时汗湿透背。
他只知道,此君……从不虚言。
*
时间没有脚,没有人能看到它溜走的痕迹。
可太阳挂在天空的角度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时间正在流逝,以惊人的速度。
孟纳尔山脚下,炮军营那崭新的五十三门红衣大炮后都伫立着两名炮手,严阵以待。
“今儿怎么了,将军们都睡着了吗?怎么还没下达开炮的命令?”
“将军?将军也要听皇上的!皇上定有别的计策,少安毋躁啊,兄弟!沾皇上的福气我们能活着走出戈壁,这个城过会儿定会被咱们轰个稀烂,我们也来找找噶尔丹这犊子的晦气!”
“我的哥哥……我们两兄弟一起从军,早上那战他先‘去了’了,呜呜呜……我要报仇,轰死这些王八蛋!”语带哭音的这名小兵,脸上犹自还残留着青春的稚嫩,说到悲处,呜咽出声。
“嘘……中军有传令官来了。”与这小兵同守一个大炮的老兵提醒道。
*
“什么!!!要暂停炮击?这红衣大炮可是远自数千里外的京城跨越整个沙漠才运来的啊;你知道不知道!却弃之不用,这真是皇上决定的?”
炮军营的统领鲁大海惊诧之余,不甘心地追着这传令的御前侍卫噶布大人连声问道。
“谁说弃之不用,是暂停!会用上你们炮营的,不过时间还未到,先等会儿。你稍候就会知晓。”噶布看着山谷的方向,镇定自若。
不多会,一阵驼铃声响,山谷口一队清军赶着一群骆驼过来……那群给中军送粮的骆驼。鲁大海正犹疑间,忽听得“轰”地一声山响,炮军营有人骤然向着孟纳尔城开了一炮。
“妈的,有人不遵军令!是谁?把他给我拉出来!”鲁大海一声怒吼,侍卫立刻就绑了一个小子出列。
“噶布大人,你看怎么处置。”转头过来,却瞧见这位天子近臣比捆缚在地的那小兵脸还煞白,正抖着手架着望远镜朝敌城看去。
“斩!”那声清晰,却又冷寒无比。
“是不是出师图个吉利,把他先捆了,这仗打完再……”
“要不是那小兵手抖,没命中城墙,若是……只怕你也得立斩阵前。到时候斩你的可不是我了,是圣上。”
噶布朝中军主营处遥遥地一拱手,语气严肃。
*
风一丝丝地侵入肌肤,泛着寒意。
虽是仲春,伫立在这高台上却只感觉到那如同秋的冰凉。
身边却有一道胶着在我身上的视线,不同于这飕飕寒风的冷凉,唉……是穆夏。
“虽然知道你不是萨萨,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你是皇帝的女人。”
南边,夕阳把那边山头也似映红,整齐一字排列的大炮已被推进到清军各营的最前方,只待中军发出的攻击号令。
微微闭了下眼躲开那炮身刺目的反光,在我看来,这大炮不过仅能算作“土炮”,可不似现代战争“外科手术”式的技术,指哪打哪,就算是射程超过1500公里的导弹那误差也不过几十米。这古代的红衣大炮打大城墙还成,有上百米宽的靶子呢,可那误差……不由得冷汗涔涔。
就算做炮手的不想伤到我,恐怕也不能如愿,这目标和误差不是他的能力控制得住的。
如果玄烨瞧见了我,又要避开误伤我,那只能一炮不发。可这是攻城战,难道要放弃火器之利的优势而采取肉搏么?
难道要拿我的命换上千千万万个士兵的性命么?不!我不愿意!
望着远处那依旧高高飞扬的龙纛,我的心揪疼起来……烨儿,你可看到我了?
*
“轰!”
一声突来的炮响,在两军对峙中的寂静的益发显得震耳馈聋,犹似那二月晴天一道惊雷炸响,突兀而又蹊跷。
“清军炮攻啦!”
“都离箭口远些!”
“将军,我们是坐等炮击还是冲出去拼了?”
此等惊呼声不绝,孟纳尔城中准噶尔蒙古士兵议论连连有些骚动,似对在大炮下犹如坐以待毙的“守城”之策不解。
阿敦整饬了城防,带着几名侍卫上得城楼来,示意穆夏把我带下旗台。
“看来,你也并没有例外,再是鹣鲽情深的夫妻也不过尔尔,男人啊……穆夏,把她到安全的地方,别让大炮伤到她。”阿敦看着我的眼里流转着同为女人的怜惜还有一丝……同情?
“让我就呆在城楼上,穆夏。”下得那高台,脚有些绵软,靠在砖头砌成的城墙上,定定地看着穆夏。
“你想看到他亲自攻城?”穆夏用力地摇了下头,那浓髯跟着甩动,拂到了我的手臂。
“你想着他!他可没想着你!他是皇帝,只会在那高高的望箭峰的那里指挥着手下的将军和这些蚂蚁一样的士兵攻城。你呆在这里我还要费心保护你,他可有想到你也可能命丧于炮击就如同这城楼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士兵!”他指着对面山上的龙纛处瞪着眼大吼,泛红了眼睛。
他的怒视加上那战场上的确能让敌人畏惧的熊罴一样的身形,却不让我觉得害怕。我知道他在抱怨,也知道他忿忿的根源。可只能喟然,不能回应。
蓦地,鼓声自南方骤起,密集点急。
“奇怪了,驼城!”
“清军学我们布起了驼城!”
“他们在搞什么诡计,不用大炮打我们了么?”
从城楼上的凹处向外探头看去,果然几百头骆驼被连成一排,却顶着木板一样的东西,远远看来就似一个平整的移动的直线,看不到驼峰的凹凸。之后是黑压压的士兵,只见五色旌旗摇曳,雷声隆隆。清军竟放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