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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想到全公公口中那个以苏麻喇的名义在宫内出家的会是她——静妃。静太妃,顺治爷的逊后。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全公公来做了安排,还是她现在真的心静如水,一心修行,看到我这个陌生人的到来丝毫不意外,只是指着身边的兰儿:“把她带走吧,错投我门近十年,既然旧主来了,今日原璧奉还。”
不待我们再多说一句话,她径自眼观鼻,鼻观心地念起经来,细听……还是那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翠儿把身着“海清”的居士打扮还懵懂着的兰儿,拉到侧殿,开始叽叽咕咕地咬起耳朵……
静太妃面色安详,穿着出家人的“五衣”,却是带发修行,十年未见,发已半白,有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意味。她许是真的看破了这世俗的红尘……
我晒笑……对一个坐过金鸾殿宝座的她,到幽居御花园几十年的她,还有什么看不透呢……看不透的是自己而已。
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太多太多话想说,临走却只是一句:“谢谢。”轻飘飘的一句感激如烟般,生怕打扰她的功课。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好庄严的偈语,清晰又有节奏的念经声不断传来。不过,我的心却没有因此而平静,因为这句经文象卡了带似的已经重复多遍念诵……原来,她听懂了我的感激。
*
回过神来,仔细听着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已经二十七、八都嬷嬷样的老丫头在拌嘴。
“宛仪身上的衣服怎么还是十年前的,翠儿你们是怎么侍侯的。”
呵……还是犹如以前,嘴快心直的兰儿的气焰一向盖过跟她比显得娴静许多的翠儿,想必静妃也是受不了她的性子,巴巴地望着有人接她走吧……哈哈。
“我现在还是秀女呢,刚过了初选,再说我认翠儿才两天,哪能这么快就做好新衣裳,以前的不也好好的,我念旧,呵……”
瞅着翠儿平白一顿数落,委屈地向我看来,赶紧帮她辩解,她这些年侍侯那刁钻黏人的喜儿也辛苦得紧。
“秀女?”兰儿朝我打量几圈:“唉……要不是我一眼就认出这说话腔调,神态气质,跟以前完全一样,是我们的主子回来了,要不怎么也不能相信,为什么我们都老了,就宛仪却越活越年轻了呢?”
“还不是我告诉你的,这下讨好卖乖都变成自个儿的了,马后炮。”翠儿忿然,接着道:“不过,为什么要宛仪选秀,难不成皇上想通了,这次要让宛仪做皇后?”
皇后……我真没想过,也没想当,论家世、容貌、德工,都轮不上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的人,我甚至连个妃嫔也不是呢……早就知道自己不在乎这些东西,但是心还是隐隐作疼,烨儿这次对我会是什么安排?我期待……
“做皇后有什么好的,钮祜禄贵妃好不容易争来个皇后做,不过半年,不也……”兰儿看看我见我脸色不太自然,嗫嚅着:“不管这话是不是大逆不道,十年前在您去后,我和翠儿都私下说起,皇上命硬……如果……如果宛仪当初没有答应皇后换……”
我一把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天……这个可是能在这个地方随便说得的。
我心里也隐隐感觉也许连烨儿自己都是有点信自己命克亲人的,比如……不用比如了他身边已经有太多的例子,也许也只有命大福气更大的老祖宗能与之硬碰而不伤毫发。
至于我,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是也不能公开么,娇小乖巧的喜儿、和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婴儿……女儿还能偷偷地认我这个母亲,可是儿子……重新回到这个时代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压抑已久的情感如今有了引子被慢慢拉扯出来却是一颗赤裸裸的母亲的心,愧疚的心……
烨儿,我们这样的安排对儿子当真最好么?
“不说这个了,都是以前的晦气!老惹宛仪伤心,现在不是否极泰来,有您在,一切都将重新好起来。”心细的翠儿见我神伤,插开了话题,“前儿个,毓庆宫的太监小柱子说太子做了一篇文章,叫什么我也记不住,不过太子太傅内阁大学士王掞极力在皇上面前赞扬,皇上还赏赐了太子几只新贡上来的宣笔。”
“那可不是嘛,太子满周的时候抓周可是抓的笔,文章当然是一等一的好罗……哪象我们家喜丫头呀,好好的什么不抓,亏我绣了好几天的漂亮香囊,结果却抓了只猪!”
“哈……”兰儿忽然来的一句话让我立刻笑喷。
叫她喜猪可不是随心所欲乱叫的,我们家公主满周的时候,我和几个丫头费尽心思想让她抓上点比较淑女的东西,特地准备了漂亮的刺绣、彩色封面的书、玉石笔杆的毛笔……她偏视若无物,张开肉乎乎的小手就朝那烨儿一时兴起放进去的面捏的十二生肖抓去,抬手起来就是一只憨态可鞠的猪,还径直往嘴巴里塞去……
这人啊,还真说不得……远远见全公公急急过来,后面正跟着个着香色旗袍淡黄色比甲的跟屁虫……我家猪。
*
让全公公冒冷汗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估计当今天下少有人能做到。
我闷着笑只是跟着一路喜滋滋不停说着话的女儿一路行来……
过中海,到南海转乘早已等候在那的一叶船头雕龙头,带着个亭子般舱身的船,向碧波浩荡的南海而去,我们的目的地——瀛台。
这座孤零零地在南海中如拨地而起的小岛近代历史上却是以囚禁戊戌变法失败后的光绪皇帝而出名,其实在明末一直以来,这里是皇家最爱的避暑之地,也是烨儿多年来一直喜欢来垂钓、看烟火、赐宴王公宗室等活动的地方。
今日皇帝招待来天朝觐见的几位欧洲使臣、传道士等在南海瀛台涵远殿南边蓬莱阁,看这日头正式晋见已经过了,该是叫我过去用膳的时辰。
全公公自然是路上遇到这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只好一路带着过来罗,不过这样子诡异,我带喜儿和她老子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还是……另有隐情?
“你今儿下午翘课已经是不应该,我还没有答应你以后只上半天课,再说你阿玛也不见得同意。”
“翘课?罢课吧?妈妈你不知道那,下午的功课基本是阿哥们喜欢的骑射,女儿这个没多大兴趣。”
转弯了,瀛台南边修成船坞码头一样的迎薰亭的琉璃瓦折射出夕阳的光芒,对应着背后那片依岛势而建的宫殿群,殿、楼、阁、亭、台、高低错落……那红墙金瓦可比“瑶台无尘,千里澄辉”,暮色中一片琉璃的世界。
“小心!我的小祖宗哟!”
上岸的时候,喜儿拉走了船头边上刚刚探出头来的一只新荷,用力过大,使得船身晃悠了下,吓得全公公赶紧拉住她。
“看!西苑的荷花连花苞都比御花园的来得大……”
后面的话消失在我扫过去的一记冷眼中,都多大的孩子了马上要及笄了呢,还这么孩子气,不过心下也微生愉悦,看来她老子还真是宠她,在这宫规森严的宫禁里还能保留爱玩爱闹的孩童习性。
“少折腾你全公公拉,安分些罢,好好走路。”
“哪有折腾他老人家,你看、你看……他明明在笑!”
瞅着老全五官都快挤在一起的模样……呵,是在笑,哭笑。
*
蓬莱阁,处于瀛台岛最高的位置,两层的建筑上的楼上摆着几张已经铺设黄缎的并排放着的大漆木桌子。一个个带着保温的黄缎子盖子碗、盘已经整整齐齐码好,静等主人垂青。
终于明白了老全一路苦着脸的原因,原来不仅仅是私人的皇室家宴,皇帝陛下的身旁正立着一个尊贵的客人——沙俄的使臣尤里。阿列克谢维奇大公。
这个倒不奇怪他一路不说原来有客人,要是这牛皮糖知道有个外国使臣在估计更是粘得紧,不过我这个心软的母亲的纵容下也没甩得掉了,皇家就是这样奇怪,普通人家亲生骨肉要和老子吃顿饭的“天伦”在这里要算“恩赐”,要经过允许才可。
伟大的公主殿下一踏进这金碧辉煌的蓬莱阁阶梯就开始一改刚刚的顽皮淘气,出现少有的安静。呵……原来她也会知道什么叫“怕”呀,不是说里面那人是纸老虎么,我真还以为初生牛犊不怕那“虎”呢。
“杰……杰西!”
尤里那傻孩子今天一身穿戴得齐整、簇新,还有模有样地夹着一顶帽子,看到我梳着旗髻,发黛如云,踩着莲花底旗鞋袅袅婷婷而来又张大了着本来就不小的嘴巴。
“咦……有洋人……还挺傻的。”
身后露出来的那个头在看到那金銮宝座上的“老虎”不悦的眼光,“嗖”地缩了回去。
全公公一直把我们带到皇帝陛下身边,烨儿示意我和喜儿一人坐他一边,他好似对那直勾勾看着我们进来的尤里似若不见,待得我和喜儿都纳入他“羽翼”,安稳坐好后,只是轻轻道:“撤盖。”
旁边等待多时的内监利落地排着队依次地揭开一个个碗盖,在一溜儿地轻轻退了下去,只剩下全公公和几个近侍太监。一时间楼里各种让人食指大动的味道一阵阵往鼻孔里钻来,对那金黄色案子上的菜色我只能以“色好、香郁、味美、形美”四个词语概括。
“叫他坐下先吃吧,不必拘束。”他轻轻拉过来几盘子我爱吃的菜到我面前,我瞅着他不动声色的脸,感动非常,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尤里缓缓坐到内监给他端来的一张铺有红色天鹅绒软垫的凳子上,仿佛回过神来,突然象是领悟到什么:“杰西,原来你果真是中国的皇后!”
“噗!”含着的一口汤喷了出来。
“他说什么?”烨儿有些恼怒,叫人把我面前的汤碟给拿走,把他自己的那一小碗用来饭前暖胃的元参汤推来。
“他啊……说……天啦!杰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好吃的!”我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总不能照实说吧。
“什么国家来的啊,这个人不但傻,还真可怜……”尤里顿时激发了喜儿的同情。
烨儿微晒,只是叫内监把几盘色香味好的精致美食多放了几碟在尤里面前,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刚刚那个理藩院做翻译的笔贴式,好象并不能完全听懂俄国使臣的话,你帮我说说……”饭后照例是吃点心、喝茶,该谈点正事了。
原来烨儿单独给予尤里在这皇宫内景致最好的地方赐以盛宴的目的果然与目前蠢蠢欲动的漠西蒙古准噶尔部有关……
尤里自然不会出卖国家机密,信誓旦旦沙皇陛下绝对不会搭理想与天朝分庭抗礼的漠西蒙古云云……这套外交辞令连我都不相信,那些个美女是送谁的?他那日那几车皮裘又是拿来做什么的,开展国际贸易?准备做个“小倒”?
不过我们的皇帝陛下倒象是确信不疑,频频微笑点头,十分赞许沙皇的英明决策。
唉……越听我越累,唉……政治……我无心驾驭也驾驭不了,只好静待他们表演。
谈了些法定的外交谈话应有的各地风土人情,还有些皇帝陛下感兴趣的沙俄地理物产。最后,好客的天朝皇帝允许俄国使臣可以在繁华的北京逗留数月,还安排理藩院官员带他到处参观让他充分体会天朝的富足繁荣,这最后突来的意外恩赏倒是真令尤里高兴的双目生光,连连高呼万岁,谢恩。
“这人傻点倒有福气,有人带着在宫外玩……”喜儿忿忿但是只敢小声地宣泄自己的不满。
这个女儿口中的可怜的“傻子”也不懂喜儿说什么只是呵呵地乐着,沉浸在自己美丽的东方之梦中遨游,不知想到什么,嘴巴张得更大了……
喜儿仔细端详他象是在研究一个宋窑瓷器,半天得出个结论:“妈妈,他果真是个傻的!”
湖上一阵带着荷香的微风轻过,撂起她一缕青丝,她手上正玩着刚从那湖边采来的荷苞,正象她那莹白玉润的脸,不点自朱的唇……
谁家女儿初长成?
“她象菡萏。”我拉了下她老子的衣角。
“什么?”他看向我指的方向,明了。反握住我手,对我轻轻一笑,“象你。”
菡萏,是刚出蕾半开的荷花花苞……香起绿波间,静待西风展。
可,谁将会是她的西风……
龙门
花深红,花浅红。
桃杏浅深花不同,年年吹暖风。
莺语中。燕语中。
唤起碧窗春睡浓,日高花影重。
————《长相思》
“那丫头霸占了你两天了。”灯光下他的侧面半隐半显,旁边叠起老高的折子已经去了一大半。
静静地陪着他在一旁看书的我一怔,才回过神,明白他所指的意思。
乾清宫里这西暖阁,如今重新摆设进紫檀金漆的案子,置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