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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仪!”额真放下手上正在绣的五“蝠”捧“寿”的福禄寿鞋。
“不妨事,看来我天生手拙,练这么久刺绣还是毫无长进。”用嘴轻轻吸了口左手食指,嘬掉指尖上那滴艳红。
“再巧的绣娘也偶尔会扎到手的,宛仪的绣工已经比以前好了不少,那猪……恩,比较有新意。”兰儿从小七手上接过金创药给我抹上厚厚的一层。
可我不是偶尔……左手的食指、中指、都见过红,有时候一天还几次。
“慈母手中线,娇儿身上衣啊。喜格格上次试衣的时候见到那朵红色的茉莉就心疼得红了眼睛,不许我们再让宛仪摆弄针线的。今儿小猪旁边又多了朵红花……”额真瘪着嘴,夸张的说道。
桌上、案上摆着几件给喜儿赶制的中衣和其他贴身衣物,宫廷造办处自会为当朝的第一个固伦公主拟办好符合她身份的一切礼仪用品,不用我们操心,可女儿的贴身用的东西和那件大婚礼服可是我带着几个丫头亲自缝制。恩,主要是她们缝制,我监督。喜儿的婚事虽然还没有诏告天下,但历来给公主赐封都是有缘由的,当今的纯僖公主已快年逾二十,不难猜到她因为什么而得此封号。
因为……纯僖公主即将和亲给喀尔喀蒙古台吉——班第。
记得今年春节刚过不久,我们随她父皇去南苑,那日的天空有着初春少有的澄蓝,纯净得就象她的心。
和喜儿骑马走在那片刚经冬入春还显得光秃的白桦树林中。
“妈妈,皇阿玛说过我朝根本不用学前明修什么长城,因为我朝的疆域早就超出长城内的那片土地。阿玛说他会开拓一个真正的伟大帝国,而他的长城就是蒙古。”
昔日秦朝兴土石之工修筑长城,长城在当时的主要作用在于防备“外患”;也就是北方游牧民族的袭扰;主要用于军事目的。而满清主要以满、蒙为国本所在,而目前可构成威胁的;只有西藏、漠西蒙古、也许还有虽签订了边界条约却仍然虎视在侧的沙俄。所以玄烨采取的是弃土石长城,而以施恩、封爵、援助、互市,目前再加上联姻,来施恩于喀尔喀蒙古(漠北蒙古、外蒙)通过“善治”;攻心为上;使其臣服于大清;那喀尔喀蒙古不就是横在大清目前几个威胁之间的最强有力的无形的长城了么。
风扬着林中厚厚的落叶,沙沙作响,间杂着马儿的“哒哒”蹄声,她后面说的那句话我未来得及听清,冲着前头那个鲜活的背影我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大清帝国的公主……要做……长城,比阿玛的蒙古长城……还结实的……长城。”
那蓝色的身影在我前头随着马背起伏而上下跳动,象极了一个森林的精灵。眼前的那片纯蓝,又如同那日的天空那样清纯。
*
一直都很喜爱诗经里那首《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有女静好,宜家宜室宜人,在我的心中喜儿就是这样的一个让人心动的完美女子。曾经暗自想过这个世上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家公主,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还是逃脱不过大清历代公主和亲的命运……让人沮丧的这还是她自选的,并非她父亲和我的心意。
面对着这拥有和她阿玛一样坚定的意志的个性的女儿,我虽然极是不愿,但是还是只能象个担忧子女的母亲为她打理着一切……总想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带上,已经尽量的挑拣缩减下来也有十几箱东西。
“哦,东芜房还留有她小时候最爱玩的几件玩偶,这个不能忘了。”我急急忙忙的想冲出去。
“茉儿?”甫进殿刚坐下歇息的他横过手来拉住我。
“对了对了,蒙古很冷的,草原上一刮起风来就没遮没拦的,比京城要冷好多,我的海龙紫雪帽也得给她捎上。”自顾自地喃喃着提醒自己。
“茉儿!”
“还有还有,她最爱吃御膳房的王守意做的点心,叫他这次也跟去好了。”
“茉儿!!!”他重重地朝我喝道。
吓……很少见他对我这样大声,不过在他呵斥下,我人也清醒不少……最近我疯狂的给她准备了一大堆有用的没用的,但是我觉得喜儿会喜欢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是有点病态,可是我控制不住,伏在他肩膀上我嘤嘤地哭泣起来。
“烨儿,我……我只是怕她会想家。”抽着鼻子我小声的呢喃,眼泪止不住地滴落润湿了他肩上还未来得及脱下的的披领。
“她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茉儿。”他拍着我轻道。
“我宁愿她永远也不嫁,永远也长不大,还是和以前那般小小的,乖乖的……我的喜儿……呜呜。”
“不管她什么样子哪怕白发都有了,她也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我们以后每年都要去看她,不然我会想死她,她还没嫁呢我却已经开始牵挂了。”我红着眼睛死死地睇着他。
“嗯,会的,北巡。”他回答得又快又坚定。
听完他的承诺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些,用袖口揩了下眼泪,喉咙梗塞了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茉儿,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我们,要学会放手。”
是啊,放手……孩子大了总得让她走自己的路,很简单的道理,说着容易,可做起来为什么就那么难受……
*
康熙二十九年,六月癸酉,是喀尔喀蒙古来迎娶当今固伦纯僖公主的日子。
那一夜,辗转反侧,几不成眠。玄烨也是一样,因为在我背后那只一直拍抚安慰的手一整晚都未曾离开片刻。在快天亮的时候我打了会打盹儿,梦里,梦到那大草原的风,呼啦啦地吹……醒来的时候,满脸是泪……
癸酉;喀尔喀蒙古迎亲部众穿着簇新的蒙古礼服,列着整齐的阵队,来到重檐飞翘,黄瓦红墙的紫禁城的五凤楼(午门)前为他们的草原迎接回天朝最美丽最尊贵的纯僖公主。
玄烨轻轻点头,小九子传令下去。即刻耳边飘来庄严的钟鼓声,侧面的钟楼、鼓楼一时齐鸣。
待最后一声鼓声响毕,悠扬的宫廷礼乐中我们的公主身着盛装翩翩行来,对着高高坐在五凤楼正中的天子行了辞别的大礼,然后走向跪在她面前迎接她的蒙古仪仗队中那顶杏黄色的宫轿。
我远远的看去,她娇小的身躯在礼乐声中缓缓走向那宫轿,又不时扭过头来望望门楼上她父皇的方向,一步三回头。
一直端坐在门口上的皇帝,此刻却象是不忍看到女儿的离别,微转头过来,朝阳的金色光辉中两颗沉甸甸的泪珠,在扭头的霎那,倏然在风里滑落……
原来放手,对于他……也很难。
5。8
亲征
“宛仪!宛仪!”小九子拉扯着比往常高了八度的嗓音,驱散了罩在我眼前的那片暗黑色睡云。
“嘘!宛仪午睡的时间……你……”听着外头额真丫头的低声斥着这突然没点规矩的太监。
这是个慵懒的初夏午后,这宫殿高大的木石结构隔离了外面的灼灼艳阳,给我的卧室留出一片清凉。随着我的起身,软绸的凉被从我身上缓缓滑落,呵……正午的天儿,倒是一滴汗都没有出。
他们的声音隔着屏风从外室传来,非常清晰。我再没有睡意……那小九子平日里做事向来机灵,会是怎么个重要的事情,让这猴精一样的人此刻也乱了分寸。
“额真,我起了,让他进来。”
那小子一进来就在屏风后面跪下:“全公公偷偷叫奴才来通知宛仪的,皇上……皇上”
他……他怎么了?我心一紧,正在系扣的手抖了起来,在内室时候的小七接手为我系好腰侧的几颗青玉纽扣。
“皇上怎么了,快说!”怎么以前没发现这太监紧张的时候居然会结巴呢。
“皇上……刚刚在南书房掀……掀翻了御案。”
哦,一向内敛的他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这么多年能让他不顾颜面形色,情绪外露的事情一只手都能数完。
“全公公叫你来见我,应该不只是因为御案被翻了吧?”转出屏风,到了外进间,见他额角布满颗颗汗珠,脸色如临难般沮丧。
我思量着最近还有什么玄烨烦的,俄国?边境之争不是去年就界定解决好了么。
党争?目前明珠已倒,就是那索额图也自从代表大清去和沙俄谈判去后回来,也发现实力已大不如从前了。在他离京后的那几月,烨儿已经把内阁的“老人”换了个干净。
现今的朝廷,不管是新人还是旧勋谁不知道当今已经不在有什么明相、索相,不誓死效忠朝廷和皇帝,哪怕你爬得再高,让你从高耸如云端的至高点跌落下来也只是朝夕之间,不过皇帝一个心念而已。
“漠西蒙古准葛尔部的葛尔丹带兵四万突然渡过乌尔扎河南下,扬言‘借兵俄罗斯,会攻喀尔喀’,此刻已攻至乌珠穆沁,离京城不过数百里!”小九子象憋了好久,此刻一口气说完,倒一点不结巴。
葛尔丹不是前些儿时发给朝廷的文里还一副忠顺的模样,还给皇帝陛下的文书里说他部与喀尔喀已“尽释前怨,各守地方,休兵罢战”了么,不然天朝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让公主出嫁到草原去。看来;他是对喀尔喀势在必得了,完全不估计天朝的面子,不顾大清皇帝的面子。
喀尔喀……脑子仿佛缺氧,一秒钟的停顿:“喀尔喀!你说的是喀尔喀!天,我的喜儿……”真真如六月晴空霹雳,腿一软,打了个趔趄。
“今日的八百里加急还说准葛尔部的骑兵还……还冲散了送嫁的侍卫队,后来喀尔喀的达尔汗亲王和台吉班第的援兵到了,却发现……”他吞了口口水,怯怯地看着我。
“继续说……”摒住呼吸,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发现……纯僖公主的骄子车还在,而公主不见了。”他哽咽着出口。
犹若心里一直紧紧绷着一根无形的铉“铮”地断了,顿时眼前一团黑晕,就要晕厥……
“全公公叫奴才来还有个原因是……皇上气极,要……亲征!”
圣驾亲征……是叫小九子搬我来劝阻他的么?他们太高估我了,玄烨做事从小就自有主见,别说是我,老祖宗在世时也不曾阻止过她孙儿什么事,有的只是帮助和支持。
况且……我咬了下牙,这次他若亲征,我非但不会劝阻,我会……呵呵……誓死追随!
*
康熙二十九年,皇帝下诏亲征。
公元1690年,七月癸卯,康熙分兵两路:左路由和硕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率领,出古北口;右路由和硕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率领,简亲王喇布、信郡王鄂扎为副,出喜峰口。玄烨则亲自带兵自统中路军随后压阵指挥,这……就是历史上康熙朝著名的一征。
七月初秋的草原其实是草原最美的季节,和五年前那次春季的草原之行不一样,现在瞩目望去竟然是彩色的。除了初秋的绿中带金带黄的色调,还有无数斑斓艳丽的野花。或鲜红的、或明黄的是野百合,和雪一样白的是野芍药,簇生着一片一片疯长的似乎野罂粟,串串铃儿般的是铃兰,紫得如烟一般的是紫莞花,躲在一片绿色中像晶莹的星星一样的是癞毛花……
如此的美景,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拉紧了些身上的披风,虽值七月下旬在京城还算得上是盛夏的天气;而在草原上却是十足十的初秋;颇有几分凉意。
“出来走走,放宽心,她会没事。”他瞥我一眼,随即拉住我的手,走向前面的那片海一样广阔的大湖。
三天前,我们的中军抵达博洛和屯(今内蒙古正蓝旗南)驻扎,接连的两天玄烨基本未合眼,一直在帝帷里的中军帐中议事。
第一天我从太阳初升等到日落,又从月夜等到朝阳……直到……昨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找小九子打听了中军帐中他什么时候有点觐见的间隙,溜进他的中军帐里,“挟持”天子回帐休息。
跑得快的马吃得也多,这能通宵达旦持续工作的人嘛自然睡得也长,足足睡到今日中午,整一个“对时”。不过……睡得好的人心情也会好,这不,大忙人还有空带我来看这博洛和屯唯一的一个大湖,蒙语里这个湖名就是“大”字,一眼望不到边如海般的名副其实的大湖。
“是……喜儿有消息了?她在哪里?”
“常宁的密函里说喜儿不在葛尔丹手里。不过……最近葛尔丹那边据说出现过一队罗刹骑兵队,人数还不少。”
“啊……那是说喜儿在俄国人手里?”不管在哪,我只希望她平安无事,我巴巴地瞅着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男人。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眼里闪着凌厉:“无论是谁,抓走喜儿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要